第二十章 闻道黄龙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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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启禀圣上,北平府长史葛诚求见。”小太监在奉天殿外传话。



    葛诚整整青色的官袍,扶了扶帽檐,再打开看看草拟好的奏章,深呼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



    林绍远远的站在金水桥外面的长廊屋檐下等候,本来觐见皇上这种场合怎么都轮不到他跟来的,但是葛诚坚持无论他走到哪,林绍都必须跟着,尤其是在京城应天府。



    万一要是遇到锦衣卫呢?



    偌大的皇宫,金色琉璃瓦飞檐的红墙,一重殿两重殿交叠着,份外寂静。



    “圣上,葛诚到了殿外了,老臣先回避一下。”殿内的方孝孺作了揖就想退下。



    “别走别走,朕该问他什么?他这个长史是几品官?”建文有点懵,难道一上来就问北平府长史葛诚,燕王有无谋反之意?



    万一这个长史回答,没有呢,那不是一上来就把天聊死了。



    当然了,他回答没有谋反之意,是最好的了。



    可是,话说回来了,没有反心,削什么藩?



    这代王、周王几个都一步步被罢免废黜夺权了,留下燕王年纪最长资格最老功劳最大,吭哧吭哧揪了大半年也没揪出什么罪证和毛病。



    “回禀圣上,北平长史是三品文官,圣上可以和他聊聊北平,问问燕王身体安康,再谈谈圣上如今大兴儒学,恢复周朝古制的治国之道。”



    “那燕王谋反呢?朕不用问是吧?”建文还是纠结要怎么开这个口。



    “圣上仁厚治国,这些话不必挑明,安排葛诚作北平府眼线收集燕王谋反证据的事,交由老臣开口就行了。”



    “圣上,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这个葛诚离开国子监之后,一共挪了三次窝,撑死了当官也就是个地方府衙的长史,一辈子指盼到头顶格也才谋个三品官,平日里只能做做颁布政令的文书工作。况且燕王是出了名的尚武轻文,想必葛诚这种性格在燕王手下不会太被待见,圣上您宅心仁厚,不拘一格降人才,可以暗示葛诚在处理燕王事情上面立功的话,仕途前景一片光明。”方孝孺仔细吩咐道。



    建文年轻,什么事情都拿不了主意,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颁什么旨都要问过方孝孺他们。



    “好好好,朕就听方大人的。”建文点头挥手,方孝孺行礼退下。



    “宣北平长史葛诚觐见----”奉天殿小太监给葛诚掀起奉天殿的门帘。



    “北平长史葛诚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葛诚一进殿,头也不抬就下跪。



    “葛大人,久仰大名,翰林学士方大人时常提起您呀,说您才学风流,文章成就冠绝国子监。”建文亲自扶起头也不敢抬的葛诚,一上来就扣了顶高帽子。



    葛诚心里咯噔了一下,方大人?方孝孺?我们也有二十多年没见面了吧,他居然会在圣上面前美言夸我?



    葛诚迎上建文皇帝敦厚圆脸上殷切的笑容,心里的紧张消去了大半。



    “承蒙圣上谬赞,卑职葛诚和方大人是国子监时贡生的同窗,难得方大人过了这么多年还记得卑职。”



    “北平情况如何?朕派去的布政使和都指挥使可还都称职?”



    “圣上英明,布政使张昺和都指挥使谢贵张信三位大人克忠职守,这是去年一年北平政务纪要和赋税情况,请圣上过目。”葛诚恭恭敬敬呈上奏章,建文接过奏章却并不打开看,随手就交给了一旁的小太监。



    “北平有你们几个肱股之臣在,朕深感欣慰。朕的四皇叔可好?朕也有一年多没见到他了,甚是想念。”



    “回禀圣上,燕王身体抱恙,久病在床,北平大小政务都交给了布政使和都指挥使打理。卑职此次觐见圣上,燕王还特意交代卑职,代他向圣上躬问亲安。”



    “卑职在此代替燕王恭迎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听闻圣上治国有道四海升平,燕王甚感欣慰。”葛诚传达燕王问候又下跪磕了几个头。



    “朕的四皇叔病了?严重吗?得的是什么病?”建文觉得自己问的有点假,案几上密密麻麻撂着一厚摞奏报,还有前几日从北平传来的药方。



    “燕王肝胆郁结,心脉紊乱,得的是癔症。听说前几日才在王府里打伤了人,这发起疯病来是六亲不认,唉,可惜啊可惜。”葛诚回想起高大威猛的燕王如今天天萎靡干枯的样子,叹了口气。



    “朕正是用人之际,这几日正和方大人商量着,要恢复周朝礼制,以礼治国,以儒安邦,葛大人又被方大人极力推荐,有经国治世之奇才,朕想找个机会,把葛大人调到京城的翰林院来呀。”



    葛诚心里一阵狂喜。



    翰林院!



    连升三级!



    正一品!



    不是在做梦吧?



    幸福也来得太突然了吧。



    “卑职誓死效忠圣上,为圣上排忧解难,随时听候圣上差遣!”葛诚一激动又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虽说四皇叔病了,但是朕如今最放心不下的还就是四皇叔了。”



    “北平地处北疆,可攻可守,又是大明朝北方的门户,四皇叔的地位那是相当相当的重要。”



    “葛大人,回去还是要好好替朕照看着四皇叔啊!”建文故意说得极慢,话中有话,拉着葛诚的手,一脸期盼。



    葛诚狂喜的心忽然一下就坠入冰窖,透亮了。



    照看四皇叔,放心不下四皇叔,皇上这是命我死死的盯着燕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啊。



    这罪名若是从我这里加成功了,就把我调到翰林院?



    葛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消瘦的脸上努力配合着保持微笑。



    “方大人也盼望着朕能把葛大人调到京城来呢,恢复古制,更改州县府志地名,修著儒学大典,方大人说这些个有讲究的活儿,举朝上下,四海之内,再没有人能比葛大人您更合适更能胜任的人选了。”



    “葛大人您做贡生的时候,那学问就是一等一的拔尖,可惜了远远地身在北平,燕王又是爱武之人,崇武轻文,葛大人在燕王府想必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呀。”建文见葛诚一脸尬笑,赶紧又掏出一顶高帽子给他戴上,顺便再离间一下燕王和葛诚的上下级关系。



    葛诚后背脊梁上透出密密麻麻的汗,皇上这一句接着一句,他要是再不识相领旨去“照看”燕王,是不是今天就别想走了?



    “卑职听闻圣上自幼攻读经史,年纪轻轻就已经文韬武略,施政仁厚,体恤百姓,卑职一定不辜负圣上期望,克忠职守,为圣上排忧解难。”葛诚见自己下不了台,就索性跪下磕头,说了几句场面话。



    啥意思?



    他这是答应了?



    盯着四皇叔,收集谋反证据?



    建文心里一阵嘀咕,低头看见葛诚的后脑勺大冷天的却渗出了大片汗水,便也不好再高粱杆上点火的逼他,便道:“行,葛大人,朕的四皇叔就劳烦您多操心了,您大老远从北平赶到京城,舟车劳顿,今晚方大人府里备好了宴席,您也不急着回去,在应天玩两天再走吧。”建文亲手扶起葛诚。



    “卑职听闻圣上年轻博学又体恤百姓,今日有幸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想我大明朝文治中兴,百国朝拜,指日可待。卑职叩谢圣上和方大人的提携。卑职告退。”



    葛诚三拜九叩地退出奉天殿,这不过才一炷香的功夫,前胸后背就已经湿了个透,殿外的穿堂风一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



    圣上这意思是,多呆两天,要是不答应“照看”燕王,就别想回去?



    葛诚觉得应天这天气特别的冷,尤其这巍峨的紫禁城,冷风嗖嗖。他走下殿前的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远远的看见金水桥外站着一个人影,正是陪同他来北平的小护卫林绍,那个声称会背着他一起逃命的孩子。



    葛诚感觉南下走这一趟有点可怕,心里没底,便加快步伐朝林绍走去。



    身后冷不丁扑上来一双温暖削瘦的手掌,牢牢地抓住他冻透的手指。



    “葛大人啊,终于可把您等到了,想死老臣了!”一个朱红色官袍的身影一把拦住葛诚。



    “哎哟喂!这不是方孝孺方大人吗,卑职差点没认出来!”葛诚停顿了几秒,仔细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眼前这个长脸庞单眼皮中年男子到底是谁,结合瞄了一眼对方身上的一品文官的官服,也佯装热烈的回应。



    “来来来,跟我走,去我府上坐坐,你猜我都把谁请来了!”方孝孺一脸谄媚的笑容,故作亲热地搂着葛诚的肩膀。



    两人就这么搂着走过金水桥,葛诚向站在一旁等候的林绍挥挥手,示意他跟上。



    “承蒙方大人盛情款待,卑职这个贴身奴才大冷天的也在这里站了一下午了,可否让卑职带上他一起前往贵府?”



    林绍乖巧地向方孝孺行礼问好。



    “来来来,一起来,咱哥俩这么些年没见面了,今晚上不醉不归!”方孝孺瞥了一眼林绍,默许他跟着。



    我的天哪!



    这葛诚原来是方孝孺的熟人!



    乖乖隆地咚,这下麻烦大了。



    今晚上,方孝孺安排了“鸿门宴”?



    我们两人还能不能活着回北平啊?



    林绍内心一阵崩溃,祷告各路神仙保佑。这次燕王真是有够失策的,老姐的怀疑,还是有道理的。



    这种不知根不知底的人,派不得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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