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辛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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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小胜妈妈见是大队会计,脸上露出了笑容:“刘会计呀,快请坐。那哪是蛋黄呀,孩子有点跑肚。”

    “哦,哦哦!”刘会计扶了扶黑框眼镜笑起来:“不坐了,俺没啥事,就是给你捎封电报。张书记正开会回不来,让俺给捎回来,你家男人明天就回来了!”

    大队书记是张小胜的大大爷,张小胜的爷爷死的早,大大爷比爸爸大二十多岁,长兄如父,张小胜父母的亲事就是他说和的,在兄弟里面,也是大大爷最照顾这个最小的兄弟。

    站在堂屋的张小胜兄弟一听爸爸回来了,心中更是喜悦,虽说和父亲有点陌生,可那毕竟是自已父亲,还是从心底里觉的亲的,这一刻张小胜的心里真是觉的已是最大的满足,一家人能团聚,他的小脑袋瓜里可想不出更需要满足、更快乐的念头了。

    第二天,爸爸从部队回来了,他有一个月的假期。

    爸爸长的非常英俊,身高一米七九,刚当兵的时候就被团长相中,当了他的警卫员,他还偷了团长的军服照过一张相,那是有肩章带军衔的一套军装,军帽是大盖帽,可同平常的布军帽不同,放大成七寸的邮回来,就摆在桌子上,比墙上贴的智取威虎山里的杨子荣还要威风、还要帅气。

    妹妹有名字了,叫张欣,爸爸取的。

    爸爸回了家,这家就完整了。每天,那水缸里清冽冽的水都是满的,烟囱里的烟也不比别人家冒的晚。

    可这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月,爸爸又回部队了。这时,张小胜才明白妈妈把他叫回来的用意,以前是他太小,妈妈一个人照顾不了两个孩子。现在他长大了,六岁的孩子能帮妈妈分担家务了,他得回来照顾弟、妹。

    家里的生活很贫苦,每天吃的不过是金黄色的棒米面糊糊粥,紫色的地瓜秧掺着地瓜磨成面蒸出来的窝窝头,晚上早上听着戏匣子里“社会主义好”的歌声下炕吃饭,每天晚上听着“嗒滴嗒,嗒滴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的声音在昏黄的油灯下入睡。

    妈妈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还要种地干活,很辛苦,可是在张小胜看来,这却是非常恬静平和的岁月。

    下地的时候,烈日炎炎,妈妈沿着地垄锄草施肥,常常汗湿衣襟。张小胜就抱着妹妹,和弟弟在地头儿的桑树下玩耍。

    他是个很尽职的哥哥,虽然他也还是个孩子,可他已经懂得了老大的责任,那就是分担和照顾。他抱着小小的妹妹,哄着她,饿了从瓦罐里盛碗米糊糊喂她,渴了就舀些水给她喝,一边还得盯着弟弟,不让他到河坝上、壕沟里去淘气。

    妹妹的嘴角总是糊着干了的米糊糊,看起来就象个小老头儿。张小胜抱妹妹的姿势很笨拙,是用双手托着,有时候,托着托着双臂酸软无力,妹妹便被扔在了地上。

    好在他个子不高,不会摔伤了妹妹,于是就赶紧再抱起来,只要用一勺糊糊,就能哄得妹妹安静下来。

    农闲的时候,张小胜就和弟弟张小冬在村子里到处玩耍,他们沿着修筑的河堤而行,上边栽种着低矮的桑椹树,桑椹从酸涩的绿色刚刚转为白色,就已经开始成为他们的零食,等到变成红色、甘甜的深紫色时,他们的嘴唇每天看起来都是黑色的,常常在晚饭时连豆腐都咬不倒,因为牙齿都酸倒了。

    他们在村后的树林里看屎克螂滚粪球,在村口用大扫把追逐着低低盘旋的无数只蜻蜓,晚上跟着大小伙子们去抓蝉和麻雀。他们在树下生起一堆火,然后挨棵树的去踹,那些蝉便傻乎乎地奔着火堆飞去,落在它的周围,青年们就用罐头瓶子把它们捡起来。

    张小胜让妈妈用油炒过蝉给他吃,不过味道并不好,吃了一次也就死心了。他们还在晚上看着大小伙子们拿着手电筒去茅草的屋檐下掏家雀儿,有明亮的光照着,麻雀就呆呆地蹲在里边束手就擒。

    张小胜很羡慕他们的本事,他试着在院子里用木棍支了个簸萁,撒上小米,然后拉着绳子躲在门后边,可惜从没成功地抓住一只小鸟。

    不过他成功地抓住过一只蝉,那是跟着青年人去树林中捕蝉的时候,他发现一只蝉,刚刚从地下钻出来的蝉,地上有许多小泥洞,都是蝉钻出来时造成的。这时的蝉还没有蜕变,样子好难看,比屎克螂好看不了多少。

    张小胜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蜕了一半的壳,张小胜欣喜而小心地把它拢在手心里带回了家,放在家里唯一比较象样的家具,那张写字台里。

    第二天早上拉开抽屉,发现它已经完全蜕化了,一只薄薄的土黄色的蝉蜕旁,是一只翅膀翠绿的蝉,它轻轻地抖动着,样子是那么可爱。

    张小胜用新奇的目光观察着,这是生命创造的奇迹。一只从小泥土里钻出来的小虫子,可以蜕变得如此美丽。尽管它在泥里要待上几年,能够展翅飞翔的生命不过短短几个月,可是,那是一个奇迹!

    生命的蜕变,真的是如此精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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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喀喇喇!”一个低沉的闷雷,震的窗棂一阵颤抖。

    下起了瓢泼大雨,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骤雨象丝线一样密集,地面干燥的泥土被激打起一团团尘烟,土腥气冲进鼻子。片刻的功夫,地上就成了一条条流淌的小溪。

    “哥,俺怕!”弟弟张小冬眼泪汪汪地说。

    妹妹张欣一岁了,也坐在炕上哇哇大哭。妈妈下地干活去了,想不到却来了这场急雨。

    张小胜也心慌慌的,可他是大哥,妈妈不在,他得管着弟弟妹妹,他不能哭,他要是也哭了,弟弟妹妹不是更怕?

    安慰的话说了好久好久,雨却越下越大,还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张小胜终于也哭起来。他再三嘱咐年幼的妹妹好好待在炕上,然后就扯起一条白床单,和弟弟一人扯着一边遮在头上,哭着跑出了家。

    两个人想不到去地里找妈妈,就这样一边哭,一边在村子里不停地跑着,全身都湿透了,或许潜意识里,他们只是希望亲戚和邻居们站出来安慰他们一下。

    不知是雨太大人们没有听清,还是谁也不愿在这样的大雨里跑出来多管闲事。两个人在村子里跑了三圈,不断地在溜滑的泥地上摔倒,再爬起,都成了泥人,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安慰他们。

    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嗓子已经哭哑了,一个七岁、一个四岁,两个孩子就象刚从泥坑里刨出来似的,等妈妈淋的透透的从地里赶回来时,见到孩子的模样,也忍不住哭起来,外边的雨哗哗地下着,房子里一家四口也在不停地哭泣……

    小孩子总是健忘的,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弟弟和妹妹还是那么快乐。只有已经懂事的张小胜记的那天妈妈伤心之下说的一些埋怨话:

    奶奶生了两个女儿七个儿子,张家在整个张庄占了半壁江山,生产队长、大队书记都是亲叔伯,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帮这一家老小,不管是下地干活还是分口粮,对家里都没有照顾。军人家属是五保四属户之一,可那照顾粮还差着二十多斤就是不批,老张家的人血太凉了。

    年幼的张小胜总是很懂事地安慰妈妈,可是这些话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从小在舅舅家长大,和张家原本就不亲,从此更加难以形成亲密的关系。

    尤其是他刚回家那天,一家亲戚都来祝贺妈妈生了女儿,在小孩子的简单认识里,那样说笑亲热的场面,一大家人该是相当亲近了,可妈妈无意中说出的这番话,却让这小孩子过早的认识到人性中虚伪、客套的一面。

    他记起有一次妈妈下地干活回来,很晚很晚了,哄睡了弟弟妹妹,妈妈还得撑着疲乏的身子在油灯下做衣裳。他是睡迷瞪了醒过来看到的,当时问了一句,妈妈随口说是给四大爷家的二哥扯了匹布做件衣裳,等做好了就睡。

    家里没有壮劳力,要去村口水井打水,以妈妈的体格非常艰难,妈妈常去求四大爷家的二哥帮着挑水回来。

    “扯了布给他做衣裳,大概就是一种变相的报偿吧”,年幼的张小胜躺在炕上,痴痴地睁着眼想。比起同龄的孩子,他要成熟的多,已经开始思考许多问题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