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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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小胜回到家的时候,院子里好多人,几条长凳子横七竖八地摆在那儿,有几个村民正抽着劣质的旱烟。这种场面在舅舅家常见,舅舅是生产队长,每回记工分,村民们都会集中到他家里来。

    看到他回来,平子叔便打趣地笑道:“哟,胜儿回来啦,来来,告诉叔儿,老母猪是怎么蹭圈的啊?”

    平子叔比较懒惰,家境比大舅家差的多,有一回平子叔上工时捡了五分钱,他就喜滋滋地回家了,反正一个工分才两分钱,这一下等于干了两天半的活,那还上什么工呐?气得平婶儿大骂他没出息。

    张小胜气虎虎地扭过脸去没理他,黑红脸庞的村民们便轰堂大笑了,立即又有人吧嗒着旱烟袋,笑眯眯地说:“小胜儿啊,来,给大爷讲讲雷锋在大雨天是怎么帮大嫂的?”

    这里边有个典故,张小胜还小些的时候非常可爱,村里人逗他,每次问他老母猪是怎么蹭圈的,他就很认真的跑到院子里那棵老枣树下起劲儿地蹭身子。如果有人问他故事,他也大着舌头但是很认真地讲给人家听。

    比如雷锋叔叔帮着大嫂抱着小母(女)孩啊,听说去县城的公路上有个大奔泥(闺女)让大卡车撞死了啊,童言稚语加上半通不通的语言常常逗的这些老爷们哄堂大笑。

    不过现在长大了些,张小胜就知道他们在戏弄自已了,小小心灵的自尊很是受伤,所以张小胜不肯再配合这些坏蛋了。

    姥姥听到声音迈出了门槛,张小胜一见,已经遗忘了的委屈涌上心头,立即号啕一声:“姥,呜呜呜呜……”

    大颗的泪珠劈呖啪啦地掉下来,姥姥慌忙迎上来抱住了他:“你这死孩子,你哭啥呀你呀,别哭了啊,姥姥听了怪难受地”。

    张小胜不听,继续大哭,不过眼睛一转,看到大舅从房里出来,横着眼瞪了他一下,嗓门立即小了许多。

    “胜儿,去看看卖甜杏的那个死孩子来了没,姥姥给你买甜杏吃!”姥姥知道张小胜爱吃甜杏,便祭出了这件百试不爽的法宝来。

    张小胜一听果然不哭了,他匆匆跑出去在村里转悠起来。

    “甜杏喽,卖甜杏喽!”暮色中的传出一阵叫卖声。

    张小胜大喜,连忙跑回来,气喘吁吁地说:“姥姥姥姥,卖甜杏的那个死孩子来了!”

    姥姥一听忙说:“喜儿他娘,快给俺拿个鸡蛋来”。

    妗子回屋取了个鸡蛋,姥姥把鸡蛋塞到张小胜手里说:“去吧去吧,换几个甜杏吃”。

    一枚红皮的鸡蛋,换了七个黄澄澄的杏子,左右两个破兜里各揣了三个,手里攥着一个,美滋滋地品尝着甜杏的芬芳,张小胜终于把悲伤抛掉脑后了。

    天黑了,大舅家的院子里支了张桌子,点着一盏汽灯,村民们开始计算工分了,大舅拿着着小本子,在灯下认真的记录着。

    张小胜坐在角落里,过很长时间,才禁不住诱惑,拿出一只甜杏闻闻,然后一口咬破它的皮,让那甜美的汁水沁满口腔。

    慢慢的,院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村民们的声音也越来越朦胧,张小胜垂着头坐在小板登上,睡着了……

    四姥爷原本以为张小胜要学武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第二天上午张小胜跟着姥姥去棉花地里玩了一阵觉的无聊,便一个人跑开回来找他了,拉开架势真要跟他学武。

    “吆喝,行啊小子,还真想学咧?那行,你不怕苦就行,俺先把这刀法从头到尾使一遍你瞧瞧。俺这刀没啥章法,就是势大力沉,还掺和了些摔跤、搏斗的手法,别看瞅着难看,实用咧。”

    “想当初,你四姥爷俺,那也是十里八乡头一条好汉。有一年鬼子下乡大扫荡,可巧的就碰上俺,俺匹马单枪对付三小鬼子,鬼子军曹迎面这么一刀……”,四姥爷那永远不变的口头语又来了。人这一生,最辉煌的时刻总是念念不忘的,也难怪他总挂在嘴上。

    四姥爷左右闲着没事,想想练练功夫也不是啥坏事,便随意教了他几手。原以为张小胜吃不得苦,不料一连几天,这小徒弟热情始终不减,要知道他平素摸爬滚打,上树下河的不少折腾,所以除了站桩觉的枯躁无聊之外,其他的东西还很有兴趣学的,四姥爷便也认真教起来。

    过了半个月,一些基本功都掌握了,四姥爷便传他硬气功。这硬气功其实挺厉害的,只是这年头哪怕在民间也不甚受人重视了,大部分人整天介为温饱发愁,也没人有心思学这个。

    张小胜学硬气功学了六七天,这天中午便撅着嘴唇怏怏地来找四姥爷。因为天热,四姥爷穿个无袖的小褂,蹲在门槛上,一手大葱卷饼子,一手放了咸菜的棒子面粥,正那儿喝着,瞧见他模样不禁问道:“咋咧?又让大舅说啦?”

    张小胜吭哧半天,没头没脑道:“四姥爷,放屁咧!”

    四姥爷莫名其妙地问:“谁啊?谁放屁啦?”

    “俺放屁啦!”

    四姥爷失笑道:“你这死孩子,放个屁有啥说的哩?放就放了呗!”

    张小胜不语,小嘴撅的能挂个油瓶,站那儿就是不挪地方。

    四姥爷?溜一口粥,咬了口大葱,见他站那儿不动地方,便随口问道:“你放屁揍吗?”

    “俺也知不道,俺就是练那硬气功,练啊练的,就爱放屁了泥。”

    四姥爷恍然大悟,笑道:“哦,俺还以为啥事情泥,那是因为你现在练的还不太得法,肚子里存气儿,等过一阵儿就好了。……还嘛事儿?”

    “可它……老是放泥!”

    “放就放呗!”

    张小胜不语,不走,执拗地站在那儿。

    四姥爷无奈地问:“那……臭满?”

    “不臭!”

    “那怕啥地泥?你是个男孩儿,又不是个大闺女,放个屁还臊得慌?”

    “咣!咣咣咣咣咣……卟!”

    这一下张小胜逮着理儿了,连忙道:“你瞅瞅,你瞅瞅,放着可厉害咧!”

    “你这个死孩子,俺在这吃晌午饭,你看你这通屁放地!”四姥爷气急败坏地站了起来,摞下饭碗就去脱鞋:“又不是俺逼你练的,你爱练不练,看俺不抽你!”

    张小胜一见惹了祸事,撒丫子便跑了。

    四姥爷看着他的背影,骂了几句,忽然哈哈地笑了起来。

    因为这硬气功有放屁的副作用,张小胜觉的臊得慌,加上小孩子还是贪玩的,终于也就半途而废了。

    他一直企盼着爸爸早点转业,转业的消息还没有,不过秋上爸爸倒是回来探亲过一次,那时大舅带他回过家。爸爸个头高高儿的,长的极是英俊,只是张小胜对爸爸没啥印象,见了怯怯的不敢上前。

    爸爸拿了糖哄他和弟弟,谁肯叫爸爸便给谁糖吃,可哥俩儿却谁也不说话。爸爸在家待了不到半个月便赶回部队去了,张小胜也就又给送回了姥姥家。

    到了第二年近秋的时候,他已经六岁了。这一年多来跟着四姥爷该学的他都学了,差的只是火候和练习而已。这时他一直盼望着的事情总算有了结果,爸爸转业的消息还是没有,不过妈妈却让大舅捎他回家去住了。

    张小胜欢喜的一宿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舅舅带他回家,还捎了一筐鸡蛋。用自行车载着他路过公社的时候,又买了两斤红糖和一包点心。张小胜馋的直流口水,他知道,那里边一定有他可以享受的一份。

    进了自已的家门,四岁的弟弟正淘气地在炕上爬上爬下,妈妈躺在炕上,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布包。屋子里有很多人,张小胜对自已父族的亲人反而不太熟悉,所以既没有去看,也没有听他们说什么。

    他和弟弟开心地说了一阵小孩子的悄悄话,弟弟便拉着他的手,献宝似的往炕头上扯,让他看那个小小的布包。

    张小胜呆住了,那小布包里包着一个小娃娃,好精致、好弱小的小孩子,红瓷瓷皱巴巴的一张小脸,眼睛紧闭着,一动也不动。

    张小胜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这是谁家的孩子?他在这儿揍啥?”

    弟弟张小冬骄傲地一擦鼻涕,说:“哥,这是咱妹妹,是咱娘的孩子。”

    “啥?”张小胜不敢置信地问,然后绕着炕头上的小家伙看来看去,越看越觉有趣,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咯咯咯”的笑声象老母鸡下蛋似的,屋子里的大人们看到他好笑的样子,忍俊不禁跟着笑起来,这一下张小胜笑的更开心了。

    “她哪儿来的?嗳,张小冬,快说,她是从哪儿来的,咋就成咱妹妹了呢?”

    张小胜刚刚擦过鼻涕的手指含进了嘴里,转着眼珠想了半天,才说:“俺也知不道,俺问娘,娘没说”。

    “娘,俺咋有妹妹了呢,俺妹妹哪儿来的?”

    二大娘没好气地笑道:“去去,小孩子瞎打听啥。你妹妹呀,还有你、你弟弟,全都是沙土坑里刨出来的,瞧你们跟泥猴儿似的”。

    “谁去刨的?那不能用锄头吧,要是一不小心,那俺们不完蛋了吗?”张小胜打破沙锅问到底。

    张小冬一听,也紧张地点点头,屋子里一帮小孩全都张大嘴巴望着二婶子,这可是关乎他们性命的大事,马虎不得。

    二婶儿哈哈笑道:“当然不会啦,是用手刨的。大人想要孩子了呀,就请边丁庄的老罗奶奶去沙土地里把你们刨出来,送给想当爹妈的人,懂了吗?”

    “俺们都是吗?俺们都是罗奶奶从沙坑里刨出来的吗?”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

    二婶子不耐烦地挥手道:“都是,都是,去去去,全出去,别吵醒了孩子”。

    炕上的小孩子真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仍然紧闭着眼睛,眼角有一滴泪珠。

    张小胜心疼了,听说是自已的妹妹,一种疼惜和关怀便油然而生,他连忙叫着把咋咋呼呼的小孩子全领出了屋。

    “咱们上哪儿玩去?要不咱们去看看罗奶奶吧”,有人提议道。

    “对对对,咱们得去谢谢人家!”一个小女孩认真地说。

    家里那头老母猪没有人管,自已在院子里散着步,此时吭吭唧唧地绕到了张小胜的背后,用厚实的后背使劲儿蹭着。

    张小胜使劲儿推了一把,没推动,便抬起脚丫一脚把它踹开,赞同道:“行,那咱们去看看罗奶奶,好好谢谢人家。”

    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孩子欢呼着跑出了村子。丁庄和张庄紧挨着,路程非常近,小孩子们说说笑笑地跑进了丁庄,有认识罗奶奶家的孩子便领着他们跑到门口,隔着矮矮的篱笆门朝里边使劲地叫。

    一会儿,接生婆罗奶奶拄着拐棍儿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拉开歪歪斜斜的篱笆门,疑惑地问:“你们这些小家伙,干什么呀?”

    “罗奶奶,是你从沙坑里把俺们刨出来的吗?”

    “罗奶奶,你是在哪儿把俺刨出来的?”

    “罗奶奶,谢谢你,要不俺就不知道到谁家去了”。

    一番童稚的言语,等罗奶奶听明白了,笑的满脸皱纹都绽开了,完成了答谢心愿的孩子们也笑嘻嘻地离开了,老远还回头向罗奶奶招着手。

    等张小胜回到家,前来祝贺的人已经走了,这几天是几个亲戚家的人给轮流送饭的,张小胜有六个大爷,两个姑姑,他爸爸排行老九,在整个张庄仅他的家族就占了近半个村子。加上产妇吃的简单,倒也不费什么事。

    今天舅舅来了,就自已生火做饭了,张小胜和弟弟回到家,灶坑里哔哔吧吧的柴草烧的正旺,大队的刘会计走了进来。

    刘会计近四十的人了,是本村人,大家都认得他,一掀帘儿进了里屋,张小胜的妈妈正揽着孩子喂奶,旁边炕上一摊稀黄的东西,刘会计一见说道:“哎呀,可惜了滴,这鸡蛋黄咋洒了一炕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