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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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的夜晚,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妈妈刚刚下地回来。

    独轮车上满满的都是刨出来的地瓜,妹妹睡着了,就睡在散发着泥土味的地瓜上边,妈妈弓着背,推着吱呀吱呀的独轮车往家走,远远的,有流萤在空中幻化出一个个光的圆。

    张小胜的眼睛困的已经有些朦胧了,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弟弟的小手,弟弟走路都踉跄了,困的更厉害。

    终于到家了,点亮昏暗的油灯,把妹妹抱上炕盖上被子,妈妈揉着酸痛的肩膀,见两个儿子还眼巴巴地看着她,便问道:“饿了?”

    “嗯!俺饿!”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妈妈,有些为难地点点头,他们虽小,也知道妈妈已经很累很累了。

    灶坑里劈劈啪啪地燃起了柴禾,妈妈无力地一下下拉动着风箱,锅里渐渐冒出了饭熟的香味儿,坐在角落里的张小胜忽然郑重地说:“娘,俺长大了,一定要学好本事,俺要当生产队长,当了官好好孝顺你。”

    妈妈有些惊诧地回头,仔细地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你这孩子,只要你们出息了就成,将来长大了给你们盖瓦房、娶媳妇,你们的日子都过的红红火火的,妈就开心、就知足了,那时妈也老了,还指望你怎么样哩?”

    “一定的,俺说话算数!”张小胜咬着嘴唇,心里只是想。

    丁庄和张庄之间,有两个湾。靠近丁庄的叫甜水湾,水源清澈,湾里长满了碧绿的荷叶和红的、白的荷花,清风徐来,水波鳞鳞,半湾绿叶半湾水,水下澄澈见底。

    张小胜会水了,水性还很好,他不但能在水下潜行,踩水时小腹以上部分都能露在水面上,是村子里水性最好的少年。他喜欢在甜水湾里游泳,在这里,他觉的特别放松,就象在家里一样。

    不过村民们显然更喜欢浑水湾,甜水湾里只有不到巴掌大的小白鲢,而浑水弯尽管浑浊不见底,而且水面上没有荷花美景,却有丰富的鱼类。鲫鱼、鲤鱼、鲇鱼、黑鱼,河边柳树的须根里一掏都能掏出几只河虾来。

    水至清则无鱼,甜水湾再美,奉献给人们的更多却是精神的享受,平时人们也许更喜欢欣赏它,可是每当秋天,生产队上开始打捞湾里的鱼时,整个浑水湾就象沸腾的海洋,无数人在水里忙碌,湾边的大盆小桶里肥鱼乱跳,甜水湾便冷落的无人问津了。

    浑水湾的岸边泡着许多麻,麻秆在水里泡的溜滑,每当这时候张小胜也喜欢光着小脚丫,踩在滑溜溜的麻秆上,感觉惊惶的小鱼儿在脚底乱窜。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还是喜欢留连在甜水湾,有时趁生产队上的人不注意,他还偷一截藕带回家去让妈妈炸藕片吃。是喜欢甜水湾的宁静,还是因为甜水湾里奉献的物质是他能够取得到的,这他也说不清,反正他喜欢那里。

    张小胜的身体开始往高里拔,象根纤细的豆芽儿。他的智商也明显比其他的孩子高的多,在同龄甚至较大的孩子里边,游戏时总是由他指挥的。

    这个秋天,是张小胜在农村待的最后一个秋天。

    树上的枣子红了,二大爷家的胜春哥爬到高高的树上打枣子,几个叔伯家的孩子正在院里玩,便笑闹着在树下抢枣吃。

    这里几乎家家都种枣树,枣对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不是什么金贵物儿,有些人家探出墙头的枣树上红压压的缀满了果实,路人随意采摘,不会有人说什么,何况都是张家的人,小孩子又能吃几个枣?

    不料胜春哥在树上看到了,忽然生气地骂道:“张小胜、张小冬,你们抢什么抢?你俩玩意儿给俺滚出去!”

    张小胜一下子呆住了,脸孔涨的通红,胜春在树上继续骂:“俺让你们捡了么?嘴怎么那么馋?滚!”

    张小冬年纪小,还不知道愤怒羞耻,犹自争辩着:“胜春哥,俺们不就捡俩枣儿吗?你骂俺们干啥?俺要告诉二大爷……”。

    “张小冬!闭嘴,咱们走!”年幼的张小胜把手里三枚红枣狠狠地扔在地上,走过去打掉弟弟捡的两颗枣子,拉起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俺爸不在家!因为俺家没人管!还亲戚呢!俺张小胜总有一天要比你混的好,你等着吧!”张小胜的牙齿咬的咯嘣直响。

    他知道妈妈种地干活,独自操持这个家,非常的辛苦,所以心眼多的他虽心中羞愤不已,却再三嘱咐弟弟不许告诉妈妈这件事,可是年幼的弟弟气不过,还是对妈妈说了。

    一向不与人争、温驯的象头骆驼似的母亲愤怒了,她背着妹妹,两手牵着张小胜和张小冬杀到了二伯的家,指着门口痛骂,叫胜春哥滚出来。

    她流着泪冲里边嚷:“你这没良心的东西,你叔回来,军装、胶鞋全让你要走了,现在不是你缠着你叔要这要那的时候了?吃你俩枣儿你叫俺儿子滚出去!你出来继续耍威风,叫你婶子也滚出去!”

    胜春哥到底没敢出来,二大爷和二大娘把儿子痛骂了一顿,陪着笑脸装了一篮子大枣让妈妈带回家,妈妈没要,回家就叫人给大舅捎了口信。改天,大舅用自行车驮了一口袋大枣来,还带来两棵枣树苗,植在了院子里。

    这枣树苗成了张小胜一个新的希望,他和弟弟经常浇水、施肥,盼望着自已家的枣树早一天长大,直到他也能爬上高高的树干,用竹竿在丰收的季节打落许多大枣。那个时候,无论谁来捡枣,他一定很大方,绝不会叫人家滚出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觉轻的张小胜听见弟弟睡着觉“咯咯”觉,他猜弟弟一定梦到了自家的枣树已经长大,心里便也高兴起来。

    张小胜家里还养了两头羊,张小胜经常和弟弟赶着羊去草地里吃草,那是一定要小心的,生产队的蓄牧地是不准私人的羊进去的,两个人得小心照看着。

    不过要是周围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张小胜就会假意坐在蓄牧地边上休息,然后悄悄地扯苜蓿的嫩芽。苜蓿是喂马的,但是嫩苜蓿用来做火烧馅很好吃,剁好的嫩苜蓿,放好佐料,再打进一个鸡蛋,又嫩又香,比小白菜还好吃。

    扯了几大棒藏在怀里,那这天就一定能吃上白面的烙火烧。香椿、桑甚、炸藕片、苜蓿火烧、呛面馒头,可是张小胜最喜欢吃的东西。

    不过今天不行,蓄牧地里有人,而且旁边还有别人放羊,张小胜就和弟弟赶着羊沿着水渠走,那堤上有草。

    水渠刚修了不久,是县上修的,张小冬的大舅带着他们村的劳力也参加了修渠。修到张庄时,他们带了口粮就借了张小冬家的灶起火做饭,因为是自已家人参加修的,张小冬对这新渠非常亲切。

    河堤上,有时能看到一段蛇蜕,小孩子们总是一惊一炸的说那蛇皮有毒,那蛇从草地上滑行而过时,草地都会被毒的枯死掉,所以谁也不敢去碰。

    有时他们还会看到挖出来的泥土里有半截大腿或者脚丫子的白骨,骨头早已腐朽,里边灌满了沙土,每当看到这东西,张小胜总有些敬畏,不过其他的孩子却兴高采裂地拿木棍去敲,直到把骨头敲的碎掉。

    河岸是新修的,草还很稀疏,为了争夺草源,放牧的孩子们有时就会打起架来。二大爷是生产队长,他家的羊总是抢占最好的地段,哪怕别人来的早些。

    今天还是这样,张小胜和弟弟赶着羊找到一处草长的茂密的地方,刚在河坝上躺下来休息,二大爷的小四就赶着羊来了。

    “张小胜,赶你家羊别处放去,别在这儿放!”小四盛气凌人地道。

    “凭啥咧?俺先到的,修这渠还有俺舅一份哩,有个先来后到没?”张小胜火了。

    小四傲然道:“叫你走你就走,咋地?这草不够吃的你知道不?再吵吵让俺爹不给你家分照顾粮!”

    张小胜胀红着脸:“俺家是军属,那照顾粮是俺家该得的,你凭啥不给?”

    两个孩子争吵起来,推推搡搡的,这时恰巧胜春哥骑车路过这儿,老远就看到了,上次被张小胜的妈妈痛骂一顿,憋了一肚子火的他可逮住了机会,他把车一停,跳上堤坝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骂道:“小四比你小着一岁呢,你当哥的敢揍他?不教训你还反了你了!”

    张小胜气疯了,“嗷”地一声响,双腿一腿,嗖地一下蹿了过去,虽说他瘦瘦小小的,胜春大了他足有十足,但是被他这一撞,居然把胜春撞了个跟头,滑下了堤坝。

    胜春哥大怒,冲上堤坝揪着张小胜的衣领就是两个大嘴巴,然后一边臭骂一边揍他,打了半天出了这口恶气,这才招呼弟弟赶着羊走了。

    张小胜跳起来,擦了下鼻子流出来的血,一对小拳头攥的紧紧的,盯着胜春哥俩的背影,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小冬气的脸红,从地上捡起个树杈子冲他嚷道:“哥,咱找俩根棒子,把他家的羊打死去!”

    “放屁!”张小胜吼道:“不用赔啊?你给俺把嘴巴闭紧点,要是再把咱娘气着,俺踹死你!”

    张小胜走下堤坝,在那河渠旁把脸上的血迹洗去,又在腮边略肿的地方不断扑水镇着,生怕肿的厉害了让妈妈看出来。

    半个月后,快到八月十五了,这天晚上月光很好,满地清霜,异常明亮。

    张小胜拉着弟弟,又找来许多小孩子,用高梁秆儿折成惟妙惟肖的驳壳枪、冲锋枪,在生产队场院上的柴禾堆里玩打仗游戏。孩子们在草堆里钻来钻去,你追我藏,玩的非常开心。

    过了一阵儿,趁大家玩的热火,张小胜慢慢脱离了大家的视线,躲在最远的柴禾堆后边仔细地观察了一阵,然后把他的“驳壳枪”放在地上,悄然闪开了。

    二大爷正在开会,院子里坐满了人,和大舅家一样,这儿也是常常在晚上登记工分。二大爷坐在桌旁,在汽灯下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拿着个小本本边说边记着什么。

    一个小小的身影悄然到了墙外,他踩着立在墙边的一盘磨,攀着探出墙头的枣树爬了上去。婆娑的树影遮住了他的身子,几缕月光映的他的眸子亮晶晶的,这是张小胜,他的面孔还很稚嫩。

    胜春穿着个跨栏背心出现了,张小胜从怀里掏出一把弹弓子,把一块小石头放在皮囊里,他刚刚拉开弹弓,胜春在院子里转悠了半圈又回屋了。张小胜悄悄缩低了头,耐心地等待着。

    “胜春,把暖瓶拿来,给大家伙儿倒点水!”二大爷磕磕烟袋,冲屋里喊道。

    张小胜眼睛一亮,再次举起了弹弓。

    胜春出来了,他手里提着只暖水瓶,摆着京剧“红灯记”里李玉和的造型,笑嘻嘻地唱道:“手举红灯四下看,上级派人到龙潭,时间约好七点半,等车就在这一班……”

    “蓬!”一粒石子飞射过去,张小胜本想打他的头,一见他这造型,弹弓直接瞄准了暖水瓶,一声炸响,暖水瓶碎了,热水哗地一下淌下来,正烫在胜春哥的脚上。

    “妈呀!”胜春哥一声惨叫。

    张小胜一矮身,滑下墙头撒腿便跑,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场院,把弹弓子藏好,捡起自已那把驳壳枪,重新加入了孩子们的游戏战团,一群人在场院上继续做起了游戏。

    皓月当空,蟋蟀鸣叫,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