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妇女蹲在小奋进面前，一脸认真地对他说：“奋进，别听那些人瞎说。妈妈说你是个好孩子，你就是个好孩子。妈妈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听懂了吗？”
小奋进咬着手指，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妈妈，过了好久才微微点点头。
中年妇女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微笑，拉起小奋进的手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马奋进的家，就在帝都上京老城区的一座机关大院的筒子楼里。当妈妈打开房门后，小奋进迫不及待地蹿了进去，跑到了床边。
“哎，奋进回来啦？今天听没听妈妈话啊？”一个中年男人虚弱的声音从屋里的床上传来：“孩儿他妈，医院怎么说啊？”
“没说什么，只是简单地做了个智商测试。”中年妇女平静的看着她的丈夫，道：“奋进的成绩挺高的，你放心吧。”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男人挣扎着孱病的身体坐了起来，苍白而消瘦的脸上满是欣喜的神情。他捧住儿子的小脸蛋，用他的额头抵住小奋进的额头，道：“我就知道我儿子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要好好学习，将来上培京大学，上青花大学。就算有天爸爸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好好用功，知道吗？”
中年妇女看着父子俩，忽然鼻子一酸，连忙背过身去忍住眼泪。她走到床边，抱住她的丈夫和儿子，一家三口的抱在一起，头抵着头，默默不语。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陷入了凝固，只有窗外照进来的和煦阳光，将这温馨的场面映得更加明亮、温暖。
忽然，“喀喇”一声脆响，就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马奋进抬起头，顺着声音的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裂痕出现在洒满明媚阳光的窗上，并且在快速的蔓延、分岔！裂痕迅速爬满整扇窗，随后是墙壁、天花板、地面，屋里的所有家具，接着，裂缝延伸到床上，爬上父亲的身体，又蔓延到母亲和自己的身上。转眼之间，裂痕就像密布的蜘蛛网，遍布在房间、以及房间里的一切上！
“哗啦啦！”周围一切的景象都破碎着、崩落着，就好像这景象原本只是一面镜子中的倒映，现在镜子被打碎了，这景象也跟着分崩离析、支离破碎，露出隐藏在镜子后的那……
一片只剩黑暗与死寂的虚空！
“不要！”马奋进心疼无比的大吼一声，顿时惊醒过来，却发现那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呼……又梦到他们了。”马奋进长出一口气，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面前的试验台上，摆着一块奇怪的电路板。
“这是什么？”马奋进把头凑近前仔细看着，忽然脖子上一阵刺痛，头也跟着眩晕起来。“哎呀，我的颈椎，颈椎！”
忽然间，一个少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只脖子支撑那么多头，当然会得颈椎病了！”
马奋进连忙回头看，只见穿着青花大学校服的富江正背对着自己照镜子，撅起的嘴巴还在抱怨着：“讨厌！这衣服包的太严实了，连我漂亮的小腿都没办法露出来！你说呢？”富江从镜子中和马奋进对视着。
突然，马奋进看到镜子中自己的映像，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只见自己的头顶之上，一左一右长着另外两个头，那两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赫然是自己的父亲和母亲！而父亲和母亲的头上，又各长着两位老年人的头，马奋进认出来，那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四位老人的头上，长着八颗已经开始腐朽的死人头颅，再向上，则是十六颗留着长长白发的骷髅！而更多的白森森的骷髅一层层叠上去，像一座倒立的金字塔，全部压在自己的头上！
“奋进，你要好好学习，不要理睬这种看起来就没家教的女孩子！”无数个声音一同在马奋进的脑海中响起，这里面有爸爸、妈妈的声音，还有成千上万个苍老的声音，这些声音汇在一起，如滚滚惊雷，震得马奋进头痛欲炸！
“呦，似乎担负着家族的意志呢。果然活的十分辛苦哦。”富江刻薄地调笑道。
“这是怎么回事？”马奋进眼睛使劲向上翻着，想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爸爸妈妈，你们怎么会在我头上？”
“傻孩子，我们在保护你。”马奋进的妈妈一脸和蔼的说：“我和你爸爸，还有爷爷奶奶他们，还有所有的长辈，都在这里保护你。因为你的大脑无法消除记忆，于是我们就把那些不良的记忆从你大脑中挑出来，储存在我们的脑子里。这样的话，小奋进就可以安心地好好学习，再也不怕分心了！”
“哎呀，把自己说得好伟大呢！”富江冷笑道：“实际上，是想借助你们孩子的大脑，把自己的意志延续下去吧？”
“闭嘴！你这个死丫头片子在胡说什么！”无数个声音齐刷刷地吼着，震得马奋进的双耳中流出血来！
“都住口！”马奋进捂着耳朵吼道。
“奋进！你怎么可以这样和长辈们说话？我们可是在费尽心力地保护着你！”马奋进的妈妈责怪道：“快！让这个来路不明的坏女孩离你远点！可不要让她带坏你！”
“哼！我才不会走呢！”富江径直走过来挎上了马奋进的胳膊，娇笑着道：“我要他陪我玩！再也不要去学那些枯燥的东西了！”
“滚开！不准影响我们的小奋进学习！”无数个声音吼着。
“要滚开的是你们才对！才不要你们这些讨厌的老家伙打搅我和大哥哥玩！”富江不甘示弱地吼着。
“这个小贱人！”马奋进的妈妈气得嘴唇发白，道：“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混账！奋进，快掐死这个小贱人！”
马奋进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正在不受控制地慢慢抬起来，伸向富江的脖子。
“才不要！”富江惊怒交加地打开马奋进的手，叫道：“去死的是你们才对！他已经做好了这台机器，一下子就可以让你们都消失掉！”富江指着试验台上的那块电路板，对马奋进吼道：“喂！笨蛋，快点使用它啊！”
马奋进盯着试验台上的电路板：“这是……对了！这是我发明的，清除记忆的装置！”
“不能用这个的，奋进！”中年妇女吼道：“用这个的话，爸爸、妈妈和所有长辈都会一起消失的！而且，你辛苦读书那么多年学来的知识，也都会消失的！奋进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会做傻事的，对不对？”
马奋进听了这话身体顿时一颤，按向电路板上power键的手滞在了半空中。
“笨蛋！知识没了又怎么样？那不过是被你们强迫着学习的！那些无聊的东西，自然是要和你们一起消失掉！”富江看到马奋进的犹豫，叫嚣起来。
“不，你错了！”马奋进忽然沉声喝道。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又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学习这件事情，是我自己喜欢做的。我从很小的时候，就非常享受掌握到新知识时的满足感。后来，当我知道我的大脑和别人的不同，缺少忘记的功能时，我就更加贪婪的学习，反正我学了新的之后，也不会将旧的忘掉。就这样，我几乎读完了培京和青花两所大学里的所有专业。”
马奋进似是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但是，当有一天我发现记忆出现了混淆，我才明白，我的大脑和常人一样，也有容量的上限。可是这时候，我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继续学习，学习时的快感和满足感，就像毒瘾一样，真的是让人欲罢不能啊。”
“于是我开始幻想，如果能够只把有用的知识留在脑子里，把没用的知识转移出去，那该多好。奇怪的是，从那时候开始，我真的只记得想保留下的记忆了。原来那些不好的记忆，都被爸爸妈妈和长辈们取走替我保存了啊。”
马奋进的妈妈满脸欣喜的道：“乖孩子，你明白就好。从此以后你想学多少就学多少，脑子不够用就用爸爸妈妈的，不用担心知识没地方装了！”
“不。我不会再贪图学习知识了。”马奋进忽然严肃地说道：“知识对于精神，就如同食物对于身体，食物固然对身体好，但吃得太多，反而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而且，食物有酸甜苦辣各种味道。各种味道陈杂在一起，才是食物本应有的味道。知识也是一样，既有有用的，也有无用的，只有混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知识。”
“所以这并不是一台消除记忆的机器，而是让我重新学到真正知识的起点。所以……”
“按下去！”说着，马奋进伸出手指坚定地按在了power键上。顿时一道蓝色的电光从电路板上涌出，沿着马奋进的手疾速向上蔓延，直奔他头顶上那无数颗头颅和骷髅！
“啊！”那些头颅和骷髅被电光包裹其中，尖声哀鸣起来，瞬间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马奋进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解脱的表情：“脑子里一下清爽起来了，看来绝大部分记忆和知识都被清理掉了啊。忽然有一种学习的渴望，就像肚子饿一样。这感觉真好啊，嘿嘿！”
“哎呀呀。果然是做了明智的决定！”富江娇笑着走过来：“那么和我一起玩吧，大哥哥！”
“不！”马奋进满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严词拒绝：“即便是肚子很饿的时候，也要对食物有基本的选择，对于你这样的只有……”
“按下去！”
说着，马奋进再次按下power键，只听富江一声愤怒地吼叫，连同周围的所有一切瞬间消失，只留下黑暗的虚无。
马奋进再次醒来，发现自己依旧是在日式民居里，靳一啸和唐占巅正站在不远处对话。
“我现在出去，你在这里守着，明白了吗？”靳一啸道。
“不，他们能照顾好自己。”唐占巅指了指其他人，道：“我出去找其他的富江，我不想把完成任务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是你。”
“你们出去找富江好了。”马奋进慢悠悠地站起来：“这里，就交给我好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