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优昙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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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万道阳光穿透浓重的乳白色寒雾,照射在银装素裹的群山,微风荡漾,银簪霜条似的枝叶轻轻摇曳,抖落无数缤纷的碎雪,扬在空中万般旖旎。

    雪囤冰笼的大山脚下,朝着东南日出的方向的小山坡上矗立着一个鄂温克族猎人打猎时居住的斜仁柱(汉族人称为撮罗子)。

    斜仁柱和印第安人的庐帐相似,千百年来游猎的鄂温克族的莫日根就是居住在斜仁柱里度过了一个个漫长的黑夜。斜仁柱由20多根3米长的落叶松杆交叉搭建而成,上面覆盖着狍皮缝制的围子(鄂温克语额尔敦),若是在夏季则覆盖桦树皮缝制的围子(鄂温克语铁克莎)。

    一个穿着皮袍,背上背着长刀的汉子从寒雾中走来,绕过茂密的树林,坐在一块大树皮上从山顶滑雪而下,随后登上山坡,走进了斜仁柱。

    斜仁柱温暖如春,篝火,捕猎夹子,晾晒的肉干,装酒的皮囊,铺在地上的兽皮,俨然构成了雪山寒地中的世外桃源。

    冰冷的硬物顶在汉子的脖颈,他猛地打了个寒战,不禁举起双手“是我。”

    顶在脖颈上的双筒猎枪贴着颈部皮肤从左肩滑落,汉子微微颤抖,仿佛是利刃悄无声息地划开了他的皮肤。

    单手持双筒猎枪的是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他默然走进斜仁柱,用力跺脚,震落粘在靴子上的雪。

    “你不是早就能听出我的脚步声吗?”穿长袍的汉子心有余悸地向斜仁柱外望了一眼,雪地平滑如初,他不知道他刚刚在那里藏身。

    “不能打猎,还得像伺候大爷似的伺候你,我图什么呀。”穿皮袍的汉子走进斜仁柱,用力拍打着皮袍上的霜雪,发泄着不满。

    黑汉子收起双筒猎枪躺在篝火旁,警惕地听着斜仁柱外面的声音,抓起?在枝条上的犴肉干,声音沙哑“宝力克,镇子里情况怎么样?”

    名叫宝力克的鄂温克猎人哼了一声,把小铁锅放在篝火的铁三角上,从怀里掏出皮囊,掏出冰冷的鹿奶“增加了三处检查站,每个检查站都有两个警察和四个森警,好家伙,都背着冲锋枪,盘问了我十多分钟,里里外外让他们翻了个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吧。”

    皮肤黝黑的汉子长出了一口气,躺在皮毯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斜仁柱上方。

    “包黑年,你们太过分了,当初找我的时候说是只猎神仙,怎么杀了那么多动物,还有合克。”宝力克坐在皮毯子上摆弄着放在一边的铁夹子。

    包黑年眼也不眨,拉着长音说:“装什么虔诚,你连你们信奉的神仙都能出卖,杀几只熊怎么了,你以为给你的三万块钱是大风刮来的?”

    “不许说……要说合克!”宝力克站起身子,怒气冲冲地举起铁夹子。

    包黑年抬头和他对视着:“熊!熊!熊!我偏偏说熊,你这个打小皮子的猎人,把我怎么样?”

    对视了十几秒钟,宝力克身子一软,跌坐下去。用力摇头“罪过啊,为了三万块钱,我不仅出卖了神仙,还让合克遭殃,我会受到惩罚的,一定会。”

    鄂温克人彪悍,不畏强敌,日军侵华期间,这支游猎民族在重山密林中和侵略者周旋,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导致解放后全族人口降至历史最低点,只有136人。宝力克虽然从不参与大型动物的猎捕,但他身强体壮,曾和呼伦贝尔草原上的汉子摔跤较力而不落下风,那个人曾经拿过那达慕大会重量级摔跤比赛的第二名。但宝力克第一见到包黑年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畏惧,尤其亲眼看见他在三棵大树间和成年的公野猪周旋,最后仅凭一把匕首制服了森林的王者。

    包黑年撇撇嘴,翻开皮褥子,从里面拿出钱夹,掏出一张银行卡,站起身,把银行卡递给宝力克“里面还有一万,可以洗清你的罪过了吧?”

    “真的?”宝力克的目光惊慌而迷离,随随即垂下头,懊恼不已“都怪我当初财迷心窍,不然也不会闯下这么大的祸。”

    “拿着!”包黑年低吼,耳根后的蝎形纹身猛然涨红。

    宝力克抬头看看,讪讪地接过银行卡,低声咕哝着“密码多少?”

    包黑年说了一串数字,坐在篝火前不屑地指着挂在斜仁柱里几十张雪白的兔皮说:“你的罪过不小了,雪兔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算算,你现在能叛多少年。”

    “那也不至于吃枪子!”宝力克吼了一声,看到包黑年恶狠狠地看着自己,悻悻垂下了头。

    “没时间跟你废话,赶紧吃东西,吃完了去你姐姐家里转转,打听点消息,不知道银香鼠最近有没有动静。”

    “我不饿。”宝力克站起来又坐下,鼓足了勇气说:“把你怀里的花给我用用,万一碰上黄皮子,它们得要了我的命。”

    “我让你别废话!”包黑年抓起了双筒猎枪。

    宝力克跌跌撞撞跑出了斜仁柱。

    包黑年躺在皮毯子上,听着宝力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手帕。

    淡雅而浓重的香气如同无形的烟雾在斜仁柱里缓缓升腾,在四周的山岗,树林间回荡,一只赤红色的火狐蹲在林间小路上,伸长了脖颈,贪婪地嗅着。

    近来包黑年整夜无法入睡,每每闭上眼睛,惊心动魄的一幕便伴随着瓢泼般的鲜血滚滚而来。

    那天上午,按照侦查过几次得来到规律,森警巡逻队远应该离了他们居住的大雪窝,包黑年便带着偷猎队三三两两地进入森林,最后聚集在一起,向宝力克所说的方位前进。

    这是一支组织严密的偷猎队,七名成员全是他精心挑选,或花高价聘请而来,他们全部有从军经历,多年从事偷猎活动,擅长丛林,山地作战,有三个人追随他在西伯利亚喝着伏特加轻轻松松赚了一大笔。这更像是一个特种作战小组,两名携带突击步枪,手雷的成员在走在最前面探路,三名成员分散居中,他和一名狙击手拖后,在森林里走走停停,森林里偶尔传出一声鹿鸣或者鸟叫都会让他们潜伏在雪地里,安静的如同冰雕。

    这次行动是包黑年遇到的最为棘手的一件,以往他按照买主提供的资料带着临时组织起来的偷猎队前往热带丛林或者其他地方,他们进入动物保护区前已经掌握了需要猎取动物的习性,几次巡查后便可以获得需要的动物。这次不同,他们甚至不知道银香鼠的容貌,得到了资料完全是从小镇老乡的嘴里得知。当他联系其他偷猎成员时,他们几乎不敢相信有人凭借传说雇佣他们,包黑年也不敢相信,甚至不愿再到中国偷猎,上次可可西里的偷猎行动成为了他终生的噩梦,中国军人的强健和坚韧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来到奇汗国家公园后,他亲眼目睹了尽忠职守的森警战士,他们每天凌晨四点便出发巡逻,几天后才返回,吃住行全在滴水成冰的雪地上。

    包黑年拿着秒表,蹲守在路边,一连八天巡逻的森警战士都按时经过,前面不超过三分钟。三分钟啊,在道路崎岖,气候恶劣的山区,他无法保证七名经过特种训练的手下能够做到。

    这是包黑年多年来遇到的最为荒谬的买卖,但他无法拒绝,因为买主的出价足够他的下半辈子在夏威夷晒太阳。

    进入森林之前包黑年拜访了敖克莎大娘,在敖克莎大娘警惕的目光注视下他很快离开,他看见衣架上挂着一件绿色军用棉大衣,他知道这个鄂温克老太太和森警的关系非比寻常。

    进退为难时包黑年找到了宝力克,这个尖下巴的鄂温克猎人不停摆手,几次差点用长刀把他们赶出木刻愣,当他把厚厚的一叠人民币丢在地上时他放下了长刀,端上了滚烫的鹿奶。

    三万元人民币换来了惊喜,宝力克对银香鼠的了解并不多,然而他不久前见到了优昙果,是大一片优昙果,他说银香鼠常会守护在有奇珍的地方。这一次宝力克拒绝和他们同行,他说那是仙境,只有神仙才能靠近,他还想多活几天。

    偷猎成员们哈哈大笑,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枪和刀子不能解决的问题。

    偷猎队如同忽隐忽现的蜈蚣在森林里前行,中午他们进入了宝力克所说的那片桦树林。

    鲜血,嚎叫,其他的包黑年有点记不清了,他只记得闻到了热浪般的幽香,走在最面前两名成员率先发出惊呼,他们发疯似的朝白桦林跑去,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呜鸣。他在白桦林的边缘看见了如针,缭绕着光环和雾气的优昙果,当他摘下一簇优昙果,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起来时悲剧发生了。

    惨叫声比欢呼声更加犀利,第一声惨叫响起时包黑年紧张地向森警驻地望了一眼,其实白桦林离森警驻地有十几公里。如果说尖叫声还没有把包黑年从发财大梦和虚渺环境中拉出来,两个混血血淋淋的同伴则如迎头痛击,彻底让他清醒了。

    两个几分钟前还包裹在皮狍和精良武器中的同伴近乎赤身裸体地出现在白桦林边缘,浑身的皮衣,弹夹,手雷不翼而飞,身上密密麻麻分布着渗出血珠的细小抓痕。

    两个同伴咕咚摔翻在雪地里,雾气般的雪花飘扬时包黑年眼前一晕,他看见数不清的黄鼬,漫无边际的金黄色,如同狂风吹拂的麦田。

    “跑啊!”他朝身后的同伙大喊。

    同伙依依不舍地看看白桦林,如同遥望着光芒万丈的宝藏,但他很快狂奔起来,丢下了突击步枪,在万丈怒涛的汪洋面前木浆起不到任何作用。

    包黑年紧跟在同伴身后,数不清的黄鼬如同训练有素的大军,分成两支将他们团团包围。

    包黑年和同伙被团团围困,他蹲下身子四望,发现雪地上,树枝上密布着无数的黄鼬,它们怒视,它们嚎叫,它们想要撕咬,却没有近前。

    “它们,它们开始咬我,后来不咬我了,为什么?”同伙躺在地上喘粗气,手里举着装在牙签罐里的优昙果,那是一株生长在灵芝上的优昙果。一个同伴将优昙果装进牙签罐里后摔倒在地,被黄鼬们扑倒,他摔倒时无意中抓在手里,扑在身上的黄鼬们触电般逃离,救了他一命。

    包黑年胡乱地在身上摸索着,他的装备和同伴们相差无几,除了他刚刚揣进怀里的优昙果,幽香味环绕不绝。

    只有优昙果!

    几只硕大的黄鼬率领着针毛倒立,发出嘶鸣的黄鼬们在两人身旁环顾跳跃,沉默了许久,不时有黄鼬从他们肩头,头顶窜过,始终没有发起进攻。包黑年拿出包着优昙果的手帕,伸向黄鼬们。手帕所指的方向响起黄鼬们敬畏的鸣叫,潮水般后退了几米。

    再次试探,还是一样的效果。

    “救命!救命!”同伴神智不清,胡乱说着话,给拉他的包黑年迎面一拳。

    包黑年打晕了狙击手,背起他快步沿着小路跑了起来。

    鸣叫声更加凄厉,黄鼬的数量也更多了,包黑年吓得魂飞魄散。他曾和训练有素,身体强健的黑人士兵肉搏,在枪林弹雨中冲锋,和其他国家的动物保护者对射而面无惧色,现在他真的怕,膀胱缩紧,睾丸紧贴着胯下,似乎收入了小腹。

    翻过一个山头,黄鼬们站在山岗上不再追击,包黑年摔倒在地,狙击手摔进了雪地。包黑年的衣服全都湿透了,热气从衣领,头顶冒出去,白晃晃的,如同白烟升腾。

    喘粗气,脑子一片空白,包黑年只知道紧抓着包着优昙果的手帕,救命的优昙果。

    同伴被雪水冰醒,悠悠地站起来,茫然地看着身后的山岗,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箭步如飞地跑了。

    “救命!黄色的!……黄色的!救命!”

    包黑年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他听见同伴的嚎叫在群山之间回荡,还有身后一望无际的黄色。

    “唉!”包黑年长叹一声,比起成千上万黄鼬带给他的恐慌,森警部队的快速反应和大规模搜山更让他担忧,奇汗国家公园和小镇看似一潭死水,实际上早已结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一旦他走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虽然吃喝不愁,包黑年整天窝在面积狭小的斜仁柱里早已烦躁不安,他的目光在斜仁柱里游荡,心里忽然产生冷冰冰的错觉,这不是荒山野外的鄂温克猎人的暂时住所,而是钢筋,水泥铸就的深牢大狱,他变成了坐井观天的囚徒。

    无声的叹息从肚腹发出。

    躺在温暖的斜仁柱里,沉思的包黑年昏昏入睡,忽然一阵清风刮过,刺鼻的香气让包黑年一个机灵跳了起来。比手帕里的优昙果所散发的香气更加清新,嗅一下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抽丝般舒畅。

    林间小路上引颈张望的火狐频频转头,猛然跳入树林,眨眼间不见了踪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