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首长,请上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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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淘汰的旧锅炉最终没派上用场,变成秋季储存在地窖里的土豆和白菜。

    支队长到三中队的前几天,他一直和战士们一起吃饭,第一次正式的宴席是他来到三中队的三天后,这一次贾佳彻底了解了三中队的伙食情况。

    一盘番茄炒鸡蛋,一汤碗川白肉,一盘烧茄子,一个紫菜汤,两盘饺子,一瓶纯粮酒,这就是招待支队长的全部内容。

    “欢迎支队长,欢迎大摄影家和大记者。”康凯起身敬酒,端杯就干。

    支队长干了,蓝大海瞪着酒杯练对眼,贾佳看不过抓过他的杯子替他干了。

    支队长刚拿起筷子,康凯又站起来了,酒杯高举过头“我替复员的战士感谢支队长。”

    又干了。

    “我的战士,临走前看看他们是应该的,你凭什么感谢我,我听说你小子吹牛,说自己以后能当支队长。”

    康凯点头“等我当了支队长,穿着军装到每个战士家里去,给他们敬礼。”

    “就为这个呀?我以为你是官迷呢。”贾佳说完吐吐舌头,笑了。

    “那就不说感谢了,这杯给支队长践行。”康凯不等支队长拿筷子,再次起身敬酒。

    “让我吃口菜好不好?”支队长哭笑不得,一边举杯一边摇头说:“你小子这是撵我走啊?”

    “复员的战士看了,1103大案也了解,你还有事吗?”康凯故作茫然地看看支队长又看看酒桌上其他人“没事了吧?”

    陪酒的三班长范猛连忙站起来说:“支队长,指导员的意思是说咱三中队条件不好,怕慢待了首长。”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有窝头吃就行。”

    “窝头可比馒头贵,你知道玉米面现在多少钱一斤。”康凯坐下,逐一给倒酒。

    康凯忽然冒出的话顿时让场面冷了下来,支队长拿起筷子像冰雕似的冻住了,范猛一个劲陪着笑脸,贾佳嘴巴无声地张张合合,不知该说什么。

    只有蓝大海举起了筷子,他夹起一筷子川白肉塞嘴里,频频摇头“康指导员,这个川白肉做的不地道,五花肉太少,简直就是炖酸菜,五花肉还是冻肉。”

    “咱没有冰箱,屋子外面就是个天然大冰箱。”范猛夹了两块烧茄子放到支队长面前“支队长,你尝尝这个,咱战士自己种的。”

    “好,我尝尝。”支队长夹起一块烧茄子放进嘴里,像是朝嘴里塞进了一枚手雷,表情千变万化。

    “怎么了?”康凯连忙递过一块纸巾,以为支队长想吐出来。

    “没事,味,味道还不错。”支队长目光落在酒桌上,定了定神,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用力把嘴里的烧茄子咽了下去。

    贾佳和蓝大海以为支队长在开玩笑,纷纷夹烧茄子,康凯和范猛也跟着捧场。

    “我看烧茄子的颜色不错……”蓝大海边说边塞进嘴里一块烧茄子。

    “我呸!”蓝大海抓过康凯身边的纸巾把嘴里的烧茄子吐了出来“呸,呸!这是什么茄子,怎么和海椒一个味?”

    “可能……可能是放的时间太长了。”范猛的声音都变了,豪放的东北汉子的洪亮嗓音忽如江南女子的清唱浅吟。

    酒桌上支队长脸色仍没恢复常色,范猛和贾佳遭遇了支队长刚刚的尴尬,吃不下,吐不得,只能连嚼也不嚼,生生吞了下去。吞下茄子两人同时抓水杯,同时豪饮,喝干了水的两人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们,范猛嘿嘿一笑,举起空杯遥敬贾佳。

    “哈哈,你们……你们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蓝大海捂着肚子,笑岔气了。

    只有康凯脸色不改,说话依旧字正腔圆“时间不长,我算算,八月份摘下来的茄子,现在十一月份,时间不算长吧?”

    “八,九,十,十一。”蓝大海数着自己的手指头:“康指导员,你们种的是茄子还是土豆啊,放这么长时间。”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贾佳恶狠狠地夹了一筷子茄子,放进蓝大海面前“全吃了,不然以后别跟我说话。”

    蓝大海懵了,黑豆眼一眨一眨的,众人大笑。

    蓝大海在贾佳的威逼利诱下终于替康凯说了一句心里话,他说:“支队长,别看茄子不好吃,我估计在三中队是稀罕物,只有你才有资格吃。我上次来三中队是夏天,没有特殊感觉,这次来我是真感觉到了,三中队的战士们生活条件太差了,住的条件差一点没关系,可是伙食不能差,战士们在冰天雪地里巡逻,营养跟不上身体就垮了。我听敖克莎大娘说过,冬天的伙食还好解决,经过冬天,储存的白菜土豆都吃光了,春天的饭碗里连点绿色都看不见。”

    “战士们吃苦了。”支队长凝重点头,脸色更难看了,他不停往嘴里塞着辛辣的茄子,用一整杯白酒盖进了肚子里。

    “康凯,你给我说说,还有什么困难?”支队长喷着酒气,眼睛湿漉漉地透着雾气。

    “各个中队情况都差不多……”康凯顿了顿,再次举杯“困难是暂时的,新的中队大楼快盖好了,到时候咱的条件就好了。”

    “你就会说这句。”贾佳声音有些哽咽。

    支队长决定第二天离开,他要顺路到其他的中队视察,让康凯派两名战士用狗拉爬犁先送他去镇上,再由镇上派车。

    清晨,天上飘着米粒雪。

    康凯走到雪爬犁前“三班长,准备怎么样了?”

    范猛正带着两名背着冲锋枪的战士检查雪爬犁,他抬头说:“没问题,咱们的爬犁都是桦木的,结实着呢,我亲自跟着去,带着大红。”

    一身红毛如火的大红蹲坐在爬犁附近,宛如一只威风凛凛的红毛狮子。

    康凯围着雪爬犁“你就别去了,陪着蓝大摄影家和贾记者去森林看看,我要调查1103案,你陪同我放心。”

    “假记者还是真记者?指导员,你是说我军事素质好还是说警惕性高?”范猛兴冲冲地把冲锋枪甩到身后,挺着胸脯一脸期待。

    康凯拍掉他肩头的雪“什么都好,就是嘴太大。”

    “没人说我嘴大,都说我是樱桃小口……指导员你啥意思啊?”范猛摸着下巴,朝着康凯的背影大喊。

    “对,你是樱桃小口,回去抄五十遍保密条例。”康凯在雪中的身影渐渐模糊。

    两名战士已经准备妥当,一名战士吹了声口哨,八只猎犬同时抖动身上的毛皮,细小的雪花漫天飞扬。

    “三班长,指导员刚才说你啥?”一名战士明知故问。

    “夸我了。”范猛狠狠瞪了他一眼。

    “坐,坐!”另外一名战士招呼着猎犬们安静下来,扭头问范猛“三班长,昨天指导员说各个中队情况都一样,我看不一样,别的中队都有车,咱们就没有。”

    范猛使劲咽了口唾沫:“二中队就没车。”

    “咋没有,他们有辆破摩托,今年秋天支队给拨的。”

    “摩托不是车。”范猛有点急了。

    “摩托确实不是车,但人家比咱快,来回六个小时就行了,咱们的雪爬犁得走一天。”战士们站在风雪里,委屈的像大孩子。

    “那个……指导员不是说了,困难是暂时的。”范猛看着两名战士,咬咬牙朝康凯的背影追了过去。

    范猛在营房门前追上了康凯。

    “指导员。”几十米的距离范猛竟然在喘粗气。

    康凯停下脚步看着范猛。

    “那个。”范猛和康凯对视一眼,目光从康凯左耳上传过,望着天空“你刚才让我抄五十遍保密条例是吧。”

    “有问题吗?部队主官也是军事秘密,你说,我在贾记者面前还有什么秘密没说。”

    范猛嘿嘿傻笑,转身走了两步,犹豫着回头问:“指导员,你确定是五十遍?”

    康凯好奇地看着向来心直口快的范猛:“你小子怎么今天这么磨叽,是不是有什么事,赶紧说。”

    范猛深吸一口气“报道指导员,我给纠正一个错误,三中队和其他中队情况不一样,其他中队都有车,三中队没有。”

    康凯露出了和范猛听战士说出这句话时同样的表情,正色,使劲咽唾沫“二中队就没车。”

    “有摩托车,摩托车也是车。”范猛回答的干净利落。

    “谁跟你说的?”康凯向范猛身后望去。

    范猛打了个立正,挡住康凯的目光“报告指导员,我说的。”

    “动摇军心,抄五百遍保密条例。”康凯板着脸。

    “就算抄五千遍保密条例,咱中队没有车也是事实。”范猛和康凯较上劲了。

    康凯上下打量着范猛“我说三班长,困难都是暂时的,咱三中队啥时候叫过苦喊过累,支队长在这儿,你不许给三中队抹黑。”

    “指导员,我怎么能咱三中队抹黑呢。”范猛换上了一副笑脸,探身说:“要车不是你用,也不是我用,咱不是为战士们服务嘛。咱三中队离镇里这么远,买点蔬菜回来全变成速冻蔬菜了,昨天支队长的表情你也看到了,那盘辣茄子都让他吃了。再说1103大案还没侦破,有了车也增加破案效率。”

    康凯背着手踱步,天空密布的铅云倒映在脸上,灰突突的“说的好听,你让我怎么开口。”

    范猛笑了,用手套打扫着康凯肩头的雪花“想办法啊,指导员,你脑子灵一定能想出好办法。”

    “三班长,你都快成唱戏的了,一会甜言蜜语,一会给我戴高帽子。”康凯看着雪帘中模糊的雪爬犁,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得仓库里还有一个破沙发……”

    破沙发,还有两张办公桌是随着旧锅炉一起来到三中队,来到三中队后就躲在仓库里。

    吃过早饭,支队长在营房里和战士们握手告别,战士们目光闪动,比支队长从直升机里走出的那一刻更加激动,四点钟,巡逻班离开营房时支队长穿着单薄的内衣逐一检查战士们的衣帽,当时两个战士掉了眼泪,不为别的,为了直升机能在漫天雪花中降落,为了支队长躺在同一张大通铺上和他们同眠,为了一个老父亲般的关怀。

    “敬礼!”范猛低吼的声音颤抖着,抖出一丝悲凉。

    中间是火红的铁炉,两侧的大通铺前齐刷刷站着挺如劲松的森警战士,巍峨如群山。

    支队长回礼,边朝门口走去边说“都不要出来了,我还会来看你们。”

    贾佳和蓝大海跟在支队长左侧,贾佳已经和支队长握了三次手,仍然觉得有说不完的话“支队长,真对不起,我和我的朋友把接待室和康指导员的房间都占了,让你和战士睡在一起。”

    “我喜欢大通铺,我也是一个兵啊。”支队长走出营房,抬头一看,依旧是漫天的大雪。

    “支队长,你来的时候下大雪,走的时候下小雪,贵人都是风雨相送。”蓝大海脖子上挎着摄影机,可惜光线太暗,他拍不到告别的场面。

    支队长爽朗一笑“还是摄影家会说话。”

    一行人走在战士们用脚步踏平的训练场上,雪花摇晃着从空中跌落,落到人的脚下,发出吱嘎吱嘎声,刺进人的耳朵里,与心房的颤音合二为一。

    八只猎犬呼出道道白色的雾气,冰雕般晶莹乳白的雪爬犁逐渐清晰。

    “那是什么?”支队长指向雪爬犁上的庞然大物。

    宽一米八的雪爬犁上摆放着一只暗红掉色的破沙发,沙发的四个脚被绳索牢牢捆在爬犁上,左右用两根粗长的枝桠交叉固定,破沙发上铺着一块黑色的兽皮,根根直立如针的毛尖上顶着薄如蝉翼的雪花,像是镶满了华贵的珍珠。沙发的扶手和靠背插满了常绿落叶松的树枝,泼墨般的浓绿色环绕沙发四周,仿佛开屏的孔雀。

    “这,这还是雪爬犁吗?”贾佳躬身上下观看,惊讶的表情溢于言表。

    “不是雪爬犁,是三中队的专用机动车。”康凯拉着支队长走到雪爬犁前面,开始讲解。

    “八轮驱动,动力强劲,零污染,低排放。”康凯指着八只猎犬。

    “时速15公里,安全保障无风险。”康凯抓起雪爬犁上的鞭子,手腕上翻,甩了两个响鞭。

    “敞篷车设计,流线造型,外观优美。”康凯穷展双臂,在雪爬犁四周比量出一个正方形,仿佛雪爬犁有一层透明玻璃朔造的外壳。

    “鄂温克老乡送的狗皮,乘坐舒适。”康凯拎起当作坐垫的黑色狗皮,抖落上面的雪花,他蹲下身子从沙发下面抽出一个木盘,上面放着几个黑亮的冻梨和一瓶带着白霜的纯粮酒“有各种酒水饮食,田园般享受。”

    支队长愣了,贾佳愣了,蓝大海伸手触摸四散开放的松枝,被康凯推开。

    “三班长!”康凯大喊。

    “到!”范猛应声洪亮。

    “全体都有了!跑步走!”

    范猛的口令刚下,战士们列队从营房里鱼贯跑出,分列雪爬犁两侧。

    “立正,敬礼!”又是齐刷刷,是气如虹的标准军礼。

    支队长缓缓环视战士们,最后把目光落在康凯身上,沉默了许久忽然笑了“指导员,你这是给我上马威啊。”

    康凯立正敬礼“报告首长,各中队都有机动车接送首长,三中队有暂时的困难,所以请首长接受战士们的礼物。”

    支队长上前两步,趴在康凯耳边说:“要车就说要车,搞这么多花样干什么,就你小子鬼点子多。”

    “困难是暂时的,可以克服。”康凯低声回了一句,挺直腰板后退两步,敬礼,大喊“首长,请上车!”

    “首长,请上车!”范猛大喊。

    “首长,请上车!”战士们的声音连成一片,在支队长耳边回响,在漫漫的雪花中连成一片,在天地群山之间回荡不绝。

    “好!上车!”支队长沉重点头。

    支队长抓起一只冻梨,狠狠咬了一口,坐在沙发上沉声说:“冻梨好啊,秋天的梨子被冻成了冰,味儿不变,出发!”

    雪爬犁把支队长送到镇里后,支队长做的第一件事是给支队打了一个电话。

    “咱们还有多余的机动车吗?给三中队派一辆。”支队长强压着火气。

    电话那端没有片刻的思索“报告支队长,你的用车上个月被你送给后勤了,其他都是战备用车,不能调用。”

    “给我找,不管什么车,给三中队派一辆。”

    “支队长,你让我上哪儿找啊。”电话那边的声音为难而委屈。

    支队长声音像是乱锤击打着牛皮大鼓:“上天入地,砸锅卖铁,让所有指战员捐款也得给我找到!你知道三中队的战士吃的什么,住的什么?精简开支,从牙缝里给我挤出一辆车。”

    电话那端的战士从来见过一向以慎稳著称的支队长火冒三丈,连连应声“是,是,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