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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二

    从火车到汽车,从铁路到公路,只是我们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我和梅小年,终于从荒山野岭回到现代世界,个中三味难以言喻。此刻我们离A市区区几百公里,而离三三已经上千公里,但距离多少早已不再重要,就算千山万水,就算生死永隔,三三,我会记住你。

    现在我有100块钱,能买到一顿不错的晚餐,能买到一个少女的初夜,能买到想听到的奉承甚至尊重,但100块却买不到两张去A市的车票,因为一张要55,就差该死的10块钱,我跟胖胖的女营业员费尽口舌,从八代贫农的家庭出身说到三代单传的劳动模范,末了还附赠两个销魂入骨的媚眼,她仍无动于衷,根本没把我这个铁路职工放在眼里,最后说的急了,她直接使眼色让我去找保安,我忍忍还是走回小年那,她一看我脸色就知道结果了,不住安慰我,说没事,她可以想办法,她能想什么办法啊?我苦笑笑埋首坐下。

    整个下午,我们两人就在长途车站的候车大厅里傻坐着,眼看天色渐暗,最后一班去A市的班车也要发了,由于是双日车,错过了就要等两天,我越发的着急起来,不停锤头顿足,这几天吃饱睡好,实在不想再过那种风餐露宿的日子。小年看我这样,比我更着急,在我面前来来回回的频频踱步,时不时点点头摇摇头,冥思苦想。我看着她走过来走过去,走过去走过来,一来一回好像一个钟摆,摆着摆着突然不见了,等一会又摆过来,手里提了个大编织袋,回到我前冲着我微笑,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脸疑惑看着她,她见我傻不愣登,只好揭晓答案,打开编织袋,做了个钻进去的姿势,我终于明白了,她是想一个人买票,另一个人钻行李里去,开车的时候人和行李都在大巴的行李舱里。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仅仅需要买一张票,只是另外一个人要受苦了,我二话不说,叫她赶紧出来,然后自己钻进去,没想到居然放不下,变换各种造型都不行,大为后悔为什么不学会缩骨大法,我还在行李里翻来滚去的时候,小年已经把票买了回来,时间只剩5分钟,5分钟能干什么?5分钟可以打一炮,可以吃一顿,可以唱首歌,却不可以让我减下肥,从五花肉变成排骨精,眼看时间越来越少,她急忙把我从行李揪出来,自己躺了进去,拉上拉链,刚刚合适,我在外面看的目瞪口呆,她在里面踹了我一脚,用闷闷的声音说“快点走”,这时车站的喇叭最后一遍提醒旅客上车,我再也没有办法,只好提着这包“人肉行李”走入进站口,来到大巴的行李舱边上,里面已经堆满了形形色色的行李,大包挨小包的,几乎找不到容纳梅小年的余地,我一看不行,这样放下去她得成变形金刚,于是我卷起袖子,任凭车上其他旅客大呼小叫,高声斥责,把所有的行李全部搬出来重新规整,生生给小年创造了一个左右软包,靠门通风的舒适空间,然后我东瞅西看,觉得一切妥当了,才在全车人的催促喝骂下上了车,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车就开了,往前。

    一路如坐针毡,屁股像着了火,心里更无法安稳,满脑子想的都是梅小年,思绪随大巴上坡下山,急行缓行而起起伏伏,“梅小年,你会不会憋死?会不会颠死?会不会臭死?会不会寂寞死?”,我真的担心,担心的要死,不知道李三三会不会为我做这样的事情,也许会的,一定会的。

    中间一有停车的机会,我就飞一样冲下来,偷偷敲几下行李舱的铁门,“当当当”她也会适时的回应我,证明她还是活着的,当然除非诈尸,听到她的反应,我就稍微的安点心。

    路程有点远,车也有点慢,站也有点多,路上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行李舱一次次的被打开关上,每一次的行李调动我都要下去看着,每一次不可避免的碰触都狠狠的砸在我心上,而每一次她都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在稳定性这一点上,她比行李还要行李。

    差不多凌晨的时候,我和梅小年,带着一无所有的现在和不可告人的过去,来到A市。我第一时间冲下车,第一时间把行李取出来,第一时间把她放出来,就在所有人的面前,所有人都捂嘴惊呼。她看上去不太妙,头发凌乱,眼神涣散,口齿也不清,我捧起她的脸大声叫她的名字“小年,小年,梅小年”,她继续眼神涣散,口齿不清,我急坏了,抓住她的肩膀使劲的摇“醒醒,醒醒,小年,小年”,摇着摇着几乎哭出来,我真的以为她被憋傻了,而这都是我的错,摇啊摇摇啊摇,就要摇到奈何桥的时候,“啊啊啊”她终于被我摇的发出颤音,她终于回过神来了,我终于破涕为笑,旁边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售票员下车看到我们的情况,顿时暴跳如雷,大声喝斥,我赶紧把她抱起来往旁边跑去,售票员想追上来,我抱着梅小年没命的跑,这时候就算售票员是打了针的刘翔或者吃了药的博尔特,谁也别想轻易追上我,既然选择了远方,留给售票员的,就只能是背影。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的挡挡他,这世界还是好人多啊。

    不知道跑了多远,看到没有人再追来,在一个小喷泉广场的台子边停下,我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

    “把我放下来”这是梅小年今晚说的第一句结构完整,语音清晰的话。原来我虽然停下脚步,却兀自仍抱着她。我把她放下来,继续大口喘气。

    “渴了吧”她看我喘的像夏天的狗,取出一瓶水给我喝,我拿来咕嘟嘟的喝了,边喝就边呛着,她忙不迭的给我拍着背

    “你没事吧?”她关切的表情如果不是出自内心,那她就是世界上最会演戏的女人,什么奥斯卡奥巴马最佳女主角全都靠边站。

    “没事,你没事吧?”我不过是累了呛了,她却整整在行李里颠簸几个小时。

    “没事“她轻描淡写就像是洗了几个小时的桑拿。

    “真的没事?”

    “没事”她的眼神和口气都是那么坚决

    “难为你了“我对她有一种天生的愧疚,也许我上辈子是个负了她的坏嫖客,这一世全用来还那些还不起的债。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这是她最喜欢说的话,真的没关系吗?真的没关系她会做这些事吗?我突然觉得她很好,是个好女人。

    很久以前,记得有个什么人跟我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好女人只有对你好不好的女人,在这个标准下,梅小年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也是我在A市唯一认识的女人。直到此时此刻,我们才第一次有时间细细打量这座城市,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路灯,马路,流浪汉,建筑,绿树,汽车,小姐,梅小年也在看那个小姐,她离我们不算很远,可以看见她泛白的脸和黑色的长筒丝袜,小年说这些站街小姐是最可怜的,连自己的窝都没有,也就是连个红灯区的铺子都没有,走在街上不只警察抓她,连城管也要管她。

    可怜完别人之后,我们也得解决自己的温饱吃住问题。现在是凌晨1点,小年给亲戚打了电话,却没有人接,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为什么,幸好还有地址,本来想直接去找,但一来太晚了,二来我们认不得路,街上也没有人,商量后决定还是天亮再去找。

    离开喷泉,我们在不远处的绿化带找到一个带靠背的铁椅子,刚好可以坐两个人,我们过去坐下,累得不行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靠着我,我靠着他,就这样靠在一起,靠了一晚上。

    有时候世界上最难看的就是亲戚的脸,第二天我们找到她亲戚的时候,好好的见识了一遍。打电话不接,敲大门不开,最后直到我拼命砸门了,才有人慢吞吞的出来开了道缝,露出半张比苦瓜加黄连还苦的女人脸

    “谁?”她没好气的问

    “姨,是我”原来这女人是小年的姨妈

    “你来干什么?”女人很警觉的问

    “来看看你们”小年说的很委婉,绝不能直说因为逃难,前来投奔

    “他是谁?“女人很怀疑的问

    “一个朋友”我的确是小年的一个朋友,确定无疑

    “住不下”女人很干脆的回绝了我们,没有一点余地

    “就住几天“小年还在挽回些什么

    “你们走吧“女人开始准备关门了,这仿佛已经触及她的原则和底线,

    “我姥姥呢,我想见我姥姥“小年把手伸进去不让她关门,她好像最关心的是她的姥姥

    “你姥姥?早死了“女人的声音毫无感情,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母亲。

    “什么?死了?“小年像被子弹打中般浑身战栗了一下,差点瘫倒在地,我急忙抢上扶着她。

    “要来不早点来,人死了才来”留下这么一句话,女人关上了门,我和她站在门外不走,其实是她不走,我当然也没敢走,过了许久,终于还是走了。

    路上她跟我说她姥姥的事情,小时候姥姥对她很好很好,惯她惯的过分,那时候的她很任性,任性的无法无天,终于有一天,因为她的调皮,姥姥跟她父母吵架,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很不情愿的住到她姨妈家,当时还打起了官司,虽然后来她也隐约的猜到,这事其实是她父母借机赶走姥姥而已,但她还是很内疚,内疚的心疼。

    这些年来,没有姥姥的年糕和唠叨,她也过的很好,在她做小姐的那些日日夜夜,她除了给家里寄钱,就是给姥姥打电话,姥姥老了,话说不清楚,电话里只是笑,她很难过,难过的心疼。

    现在,姥姥走了,她没有来得及,送那最后一程,她根本就不知道,姥姥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难过,她为她哭泣,也为自己

    有些人,错过了,只能在天上团聚

    虽然不是清明,虽然不是晚上,但我们花光所有剩下的钱,买来火和纸给她姥姥烧纸钱,她边烧边哭,边哭边喊,哭的不成人形,喊的声嘶力竭,我就陪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们还得靠自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