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宁为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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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沉默,含烟拥在暖暖地紫貂大氅里,开始昏昏欲睡地打盹。这些天来,一直辛苦,困乏之极,此刻呆在馨香温暖地马车里,好比到了天堂般舒服。放下所有的戒心,神经一开始松弛,困意就朝她袭来了。

    荀子墨静静地看着他对面的含烟,看着那个小小的人儿,瘦弱苍白,裹在紫貂连睡觉都蹙着两弯柳眉,不觉微微叹了口气。他闭上眼,开始一贯的沉思入定。

    好一会儿,荀子墨睁开眼,他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如既往地整洁干净。白皙修长地手指,竟比女人的手还好看。

    忽然他的手开始发抖,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突然握紧。白皙地指节渐成惨白,如玉的手背暴突起蚯蚓状地青筋,脸上浮起一层黯淡地阴霾,跟刚刚温润如玉地脸截然不同起来。

    好一会终于平静下来。荀子墨慢慢闭上眼睛,脸色逐渐恢复先前如玉般温润,此刻闪着柔和地光泽。马车里的含烟始终垂着头,静静蜷缩在软榻上,丝毫没察觉她对面荀子墨的变化。

    窗外传来热闹的喧嚣,声声入耳。含烟猛然惊醒,心想:“京城到了吧?”抬起头,看着对面的荀子墨,只见他正在闭目养神,有如老僧入定,一脸祥和之色,根本对外面的喧嚣不屑一顾。

    含烟悄悄掀起厚厚地棉窗帘,向外望去,入眼的就是一片热闹的喧哗世界。到底是京城,就算此刻天上还有雪花,飘飘洒洒而下,丝毫也无损京城的繁华热闹。照样是人来人往,此起彼伏的哟呵叫卖声,不绝于耳。包子铺的蒸笼上,冒着呼呼的白色水蒸汽。夹杂着大葱肉馅香味儿的空气,在寒冷的雪天氤氲流动。

    突然街上喧哗起来,有人兴奋地大叫着:“公子离!天哪!是公子离!”

    那声音除了崇拜还有敬意。接着嘲声涌动,此起彼伏地都是呼喊“公子离”的声音。含烟柳眉微蹙,公子离?是个人名吗?为什么这些京城人会对这个人如此尊崇不已。

    小小的含烟,好奇地伸出头去想一探究竟。目之所及之处,只见一位白衣若雪,身量颇高的男子正向着呼唤他名字的人群,频频挥手致意。看不见他的长相,只看到一个翩然若仙的背影。含烟把头努力往前伸出,想一睹“公子离”的风采,却未果,那“公子离”始终没有转头看向这边。看着马车渐行渐远,“公子离”的身影远了。

    含烟有点小小的失落,转回头,却见荀子墨正盯着自己看。那目光带上一丝有趣,脸色带着一丝嘲弄。含烟讪讪地低头,脸晕上了一层粉色。

    “哈哈!天下第一的公子离果然是名不虚传!连你这个小丫头都想一睹其倾倒世人的风采!”荀子墨看了会含烟,忽然大笑道。含烟被荀子墨的笑声吓了一跳,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叫七公子的人为何突然发笑,是在笑自己吗?想到此,含烟将头埋的更低,脸更红。

    只听荀子墨闭着眼兀自轻声念道:“姜离!人称公子离!有惊世之才,仙人之姿!天下第一公子!好个天下第一!”念罢睁眼,荀子墨眼里眸光一转,眼神变得冷戾,嘴角却勾起一抹浅笑。

    含烟看着荀子墨,突然哆嗦了一下,愣看着他,听着他的话,不知道天下第一公子离是何人?更不知道天下第一的具体意思!模模糊糊中,她只知道“公子离”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这时,随着“吁——”的一声马车应声而停,喻乘风爽朗地声音随之响起:“潘府到了!”含烟闻听,心里开始紧张起来,她垂头紧紧抓着手里的破旧包袱,一直揉,使劲揉,像要把它揉烂了似的。

    荀子墨见状,一脸温笑着说:“怎么了?含烟!你……害怕么?”眼睛却是盯着她手里的包袱,接着道:“你如果再拽的话,恐怕你的包袱会破了!”含烟低头瞅了瞅手里的包袱,本来就已破旧不堪了,此刻经过她的揉搓更是皱皱巴巴。

    她脸一红,低低地开口:“我……我要走了!谢谢七哥哥!”说着就给荀子墨鞠了一躬。

    荀子墨见状,伸手扶起她,笑说道:“谢谢你叫我七哥哥!你先去吧,以后我得了空,跟乘风哥哥来找你!好吗?”

    含烟忍住眼里的泪花,使劲点了点头。她怯怯地叫了声:“七哥哥,我先走了!”

    “嗯,去吧!”荀子墨点点头,一脸和蔼。见含烟脱下了大氅,荀子墨道:“这件衣服是七哥哥给你的!你留着吧!”说着重新帮她绑上衣带,笑笑:“去吧!”含烟低头摸摸紫貂名贵地皮毛,光滑地触感暖暖地,这个是七哥哥给自己地,一定要好好保管。

    “小丫头!到地儿了!”喻乘风摘掉蒙在脸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年轻俊逸地脸,浓眉大眼。他大嘴一咧笑道:“怎么?跟这儿依依不舍起来了?先前还倔着不搭理我们呢?哈哈!”一看他就是个豪爽义气之人,有股子侠义之气,不拘小节。

    含烟低头,红着脸,低低地叫道:“乘风哥哥!谢谢你!我走了!”说着头一低,迅速地钻出马车,一蹦,就从车上蹦了下去。把喻乘风惊呆在那里,嘴里直叫:“小丫头,你胆子倒大啊!我还准备抱你下去呢?没成想你自己就先跳下去了!呵呵!自己当心!我们走了啊!我们得了空,就来看你!”

    含烟站在雪地里,裹紧荀子墨给她的衣服,朝着他点点头,倔强地隐住了眼里地泪。

    “驾——”喻乘风挥起一鞭,马蹄飞奔,溅起地上的雪泥而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街尾的拐角处,看不见了,含烟才眼泪扑簌而下。那一刻她突然觉得,随着马车的消失,这世界上又剩了她一个人了。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她将它脱下,仔细地叠好,放在了包袱的最里层。

    又恢复了衣衫褴褛!当含烟站在潘府门前时,她感觉呼吸有点困难。高大的门楼上面雕刻着祥云瑞兽,朱红的大门两旁挂着两个大红的灯笼,上面有个“潘”字,随着呼啸地北风随风起舞。门口被打扫地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儿的残雪,地上的青石砖能照见她自己的影子。

    含烟鼓起勇气,将包袱抱在怀里,上前拍打紧闭地大门。小小的拳头砸在厚实的大门之上,只发出微弱地声响。敲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含烟看见黄铜的门环发出叮铛地声响,于是她拉住一只门环,开始用门环使劲砸门。

    只一会儿,门吱吱嘎嘎地应声而开,露出一条大缝。含烟闪到旁边,见里面出来一个家丁模样的年轻小厮。尖嘴猴腮,微躬着脊背朝四处看了看,一脸疑惑之色。转头却看见含烟站在旁边,继而那双贼溜的鼠眼一瞪,叱道:“哎!哪里来的小叫花子!你说!刚刚是不是你在敲门?妈的!敲什么魂!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门也是你个小叫花子随便敲的?滚滚滚!别脏了侍郎府的地儿!”说着就上前来撵含烟。

    含烟灵巧地一转身,躲过了猴脸人的爪子。略施一礼,抬头无谓地看着猴脸道:“我叫含烟!不叫哎!更不是小叫花子!刚刚是我在敲门!我来这里敲门是为了找人!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刚刚不是说是侍郎府么?这里的主人姓潘!我就找姓潘的!”说完,直直地看着猴脸。

    猴脸眼光一阴,觉得这个小叫花子虽然衣服破旧,但说话语气条理清楚,不像是一般讨饭地小叫花子,她似乎也识字?!还敢直呼大人的姓氏,她……什么来历?

    那双鼠眼一眨,于是他换上一副势力相,敷衍道:“大人今日不在府内,你等着,我去里面通报一下!”说完转身入内,那扇沉重地大门又吱吱嘎嘎地重新合上,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含烟无奈只好坐在门口的台阶之上,将包袱抱在胸前苦等。谁知道,左等右等,也不见那人再出来。含烟一阵气苦,本想一走了之,但想起娘亲的话,她终还是忍了。现下人在京城,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如果他不收留自己,还真是没有去处。

    正当含烟站起,准备再次敲门之时,远远瞥见一抬八人大轿正往这边徐徐而来。含烟赶紧起身,将瘦小的身躯隐入了巨大的石狮之后,定定地瞅着那顶绿呢大轿越来越近。还未到近前,早有个小厮模样的人跑上前来,拍门喊叫:“开门!快开门!大人下朝回府了!”

    声毕,见先前那个猴脸开了门,早已躬身等候在门边,一脸奴才相。含烟见有机会,不必苦等,于是从石狮后面闪身而出,径直朝那顶大轿走去。那个娘亲恨极之人就在里面,自己不愿投靠却不得不投靠的人就在里面。

    含烟抱着包袱,一步一步走向前去。轿帘被打起,接着从里面钻出个身着暗红朝服的人来,正是吏部侍郎潘维仁。三十开外的年纪,面皮白净,带着一股子书卷气,人倒也生的俊秀斯文。含烟定住脚步,看着那人一动不动。

    他就是娘口中所说的负心薄情之人!他就是自己的亲身父亲!不!不!想到此,含烟坚决地摇摇头。他不是!他只是现在自己情非得已而要投靠之人!自己的父亲名叫水满金,是个很好的人!眼前这个人!他不是!

    含烟的怪异举动,让正举步入内的潘维仁注意到了。他侧过脸来,有点不解。为何这个小姑娘看起来有点面善?她又为何这样毫不避讳地看着自己?看她的衣着装素就是个要饭的小叫花子。

    于是,潘维仁对他身旁随行的人耳语了两句,接着举步往内走去。含烟见状一急,忙出口阻拦:“等等!老爷请留步!”说着跑上前去,还是行了一礼。潘维仁见状,嫌恶地后退开一步,喝道:“哪里来的小叫花在这里撒野!安富给她点钱,让她快走!”

    说着安富就跟另外一个随侍上前来,将含烟拉到了一边,不让她靠近潘维仁。含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使劲挣扎开来,嘴里叫道:“我不是来这里要饭的小叫花,我名叫水含烟!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人,我找的人名叫——潘维仁!”含烟等着潘维仁,故意将最后三个字说的很重,很慢。

    潘维仁脸色一阵青红,白净地脸上闪烁不定的表情,怒喝道:“大胆!竟敢直呼本官的名讳!来人给我快快撵走!”说完气恨地一甩衣袖提步而上,一脚跨过门槛,刚要抬起另一只脚就被含烟的一句话,将脚步定住。

    含烟被两个人驾着甩到雪地里,她顾不得身体的疼痛,开口叫道:“玉兰!你记得玉兰吗?”潘维仁闻听“玉兰”两字,如遭雷击,瞬时定在那里不动。只一瞬他收回跨过门槛的那只脚,提步朝摔倒在雪地里的含烟走来,脸色惊惧莫名。

    他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含烟,眼里是惊异,怀疑。含烟看着这个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的男人,从地上爬了起来,缓缓地从脖子里取出那个母亲亲手给她带上的白玉兰坠,摊在小小的手心里,徐徐开口:“这是我娘的!他让我来找你!”

    潘维仁看着这个熟悉地被他曾经称之为“定情信物”的白玉兰坠,目瞪口呆,有如呆傻,订立不动。不远处随行的家丁们不知道他们家老爷这是怎么了,只是一个个远远地看着。

    潘维仁吸了一口气,见含烟瞪着他一句话都不说,但眼里却全是恨意,早已明白了几分。眼前这个女孩就是玉兰的女儿,也就是自己的女儿!当年……自己为了攀附权贵,狠心抛弃了玉兰,而这个玉坠就是当年与玉兰私定终身的信物。

    现在……!潘维仁突然打了个哆嗦,不能让家里那个知道这件事。想到此,潘维仁转头吩咐:“你们先进去告诉夫人,就说我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就回去。”

    “是!老爷!”几个人得了吩咐,鱼贯而入。

    再无别人!潘维仁拿起含烟手里的白玉兰坠看了看,故意觑眼皱眉假装不识:“这是何物?本官不识!这样吧,我看你是认错了人,来给你点钱,你速速离去!不要再来此放肆撞骗,不然拉你见官。看你小小年纪,这次就先饶了你!快走吧!”说着从衣袖内掏出个十两的银锭子,塞到含烟手里,不再理会含烟,径直走了。

    含烟见此情形,倔强地忍住眼泪,喊道:“站住!我来这里不是来祈求你给我这点银子的!我不稀罕!是因为我娘让我来的!不然!我是死都不会来这里!银子还给你!”说着将银子丢到潘维仁脚下。继而转头朝地上一跪,双手合十向天说道:“娘!你错了!这个人根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娘!对不起!我不能听你的话,呆在这里!你要原谅含烟!但我会好好活着!就算没有这个人的照拂,我也会好好活着!”

    说完,含烟毅然转身,在旁边捡起一块大石头,走到潘维仁面前,哈哈一笑道:“你的东西还给你!我娘他不会要了,我也不会要!”说着就将玉坠丢在地下,啪的一声,断为两截。含烟笑笑,用力抡起石头朝下砸去,断为两截的玉坠瞬时碎为齑粉。

    丢掉石头!含烟看也不看潘维仁一眼,径自捡起地上的包袱,走了。走出好远,眼泪才汹涌而下,她一边走一边抹泪,就是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潘维仁看着地上被含烟砸碎的玉坠,身形不稳地退后两步,脸色一片惨白。那一砸,就像砸在他自己的心上一般。这个孩子如此决绝,比起她娘更甚。看着她小小的背影渐渐模糊,潘维仁竟也目色悲痛起来。他蹲下身,将已粉碎的玉坠一点一点重新归拢到手心里,却是再也无法恢复了。

    他掏出一方锦帕,将残片包起来揣在了怀里,慢慢举步入内,身形萧索就如一下子老了十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