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饥饿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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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正是绝大多数人都在挨饿的阶段。这个阶段,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儿童来说,不啻于是一种生命的考验。

    每天都在饥饿中忍受着煎熬,还要忍受着吕应马之流的粗暴对待。艾大可的童年可以说没有一点快乐的记忆。

    父亲艾广元并不喜欢他,因为他尚在母腹中的时候,由于母亲整天吃野菜度日,营养跟不上,所以,生下来的时候,他特别瘦弱,连哭声都极细微。艾广元以为养不活了,对他都不怎么多看。但是他的母亲,善良的骆英却不放弃他,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她的长子,无论如何,她都要想办法喂活他。

    于是,骆英经常抱着这个孱弱的孩子来往于几十里外的一个小诊所。找那里的一位很有经验的老中医,中医给他把了脉,说是身子骨弱点,其他没有什么毛病。

    这样,艾大可艰难地活了下来。

    他到三四岁的时候,母亲又给他生了一个弟弟,艾二可。

    父亲对这个弟弟真是疼爱有加,也奇怪,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态度会差别那么大呢?仅仅因为艾二可会吃,看起来很健壮吗?

    过了两三年,母亲又生下了一个妹妹,艾心。

    又过了两年,母亲又生下了一个弟弟,三可。

    真是越穷越能生啊,那时没什么计划生育下政策,也没有什么防护措施,怀上了就生下来了。因此,艾村的家家户户,像艾大可那个年龄段的人,都有兄弟姐妹四五个,有的更多,达到八九个。

    这时,艾大可同父异母的姐姐艾丫,经常被她的生母――同村的周寡妇叫到家里,给她做好吃的好喝的。时间一长,艾丫就不愿呆在这个家里了。艾广元的脾气越来越暴躁,经常打骂艾大可,朝他发着无名火。

    本来家里穷,队里分得的那点口粮支持不了几天,吃糠咽菜大半年。如果人口少,还勉强支撑得过去。现在家里又添了三个弟弟妹妹,加上同父异母的姐姐艾丫,那日子简直比艰苦还苦,比困难还难。

    不久,刚满十八岁的艾丫出嫁了。男方是外省小镇上的一个搞书画创作的。

    艾丫从此极少再踏进这个家门,虽然她是被骆英夫妇带大的,但是被亲娘老子一嘀咕,她就不来这里了。

    艾丫出嫁的时候,骆英怕别人说闲话,说不是亲生的不重视之类的,就把她多年随身珍藏的玉镯子给了艾丫。把她结婚时,母亲给置办的一套嫁妆粉饰一新给了艾丫。

    于是,家里更见清贫了,连个方凳长几箱笼之类的都没有了!

    艾大可在家里的地位是每状愈下,每当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他的地位就下降了一层。因为父亲不喜欢他,不喜欢他那瘦瘦弱弱的样子。而此时父亲在家中有绝对领导地位,他是主要劳动力,他是干活的好把式,在生产队里能挣到工分!

    节节草根拌上一丁点玉米面,做成烙饼,就是香甜可口的美食了!地瓜稀饭,那是食用不够的大餐啊!

    现在艾大可和弟弟妹妹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家中可吃的东西越来越少,野菜根也成了紧缺物资,怎么办?

    此时,叔叔艾二元家,也是四五个孩子,一样的困难。

    于是,艾大可就和堂哥艾大贵,一起到三十里外的山里打石头。

    他们自己带着小铁锤,一点点地敲打着沉重的大石块,让它变成小石块,小石块再变成小石子。小石子被装上车,运到远方卖掉。这样从早敲到晚,中午好心的老板会管他们一顿野菜团子吃,每人两个,不够裹腹的,只是缓解一下饥饿的肚子罢了。到了晚上,没有地方给他们住宿。于是,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手里攥着一小把米,这米,便是一天的酬劳,老板用小搪瓷杯量,每人按照打出的石子多少,发米。他们这么大点的少年,打一天石头,才挣得一小半搪瓷缸米。艾大可和艾大贵,很珍惜地把米收好,放在小布袋里,拿回家,交给各人的母亲。第二天早晨,母亲便用这米的一小部分,掺上野菜叶,熬成一大锅稀饭,全家就坐在饭桌前,稀里哗拉一阵,就喝光了。

    艾大可和艾大贵就这样风雨无阻日复一日地去山上打石头,挣得一点点米,补贴家用。

    虽然很辛苦,来来回回地忙碌,但是却也锻炼了他的身体,稚嫩的肩膀已经变得强壮了,原来孱弱的身体现在也变得健康了。劳动,也是一种锻炼。虽然这劳动,有时是一种逼不得已。

    到了秋天,庄稼到收获的季节了。这年的玉米收成好一点,各家各户接照出工的多少分得了不少玉米。

    骆英看到大可每天行走几十里来回奔波,同龄的家境略好的小孩子这会都正在上学,而他连学校的门都没有进去过。不由得一阵难过,于是就和丈夫商量让大可上几天学。

    “上什么上,接着打石头多好!”艾广元不置可否道。

    “总得让他学点字吧!跟他一般大的小学都上三年级了!”骆英坚持道。

    于是,在母亲的帮助下,艾大可进了小学,艾大贵却没有这么幸运,他仍然坚持打石头。

    老师简单地对他进行了测试,各方面都通过,由于年龄偏大,就按照他的水平,直接进三年级学习。

    那时候的艾村并没有自己的小学,只在西村有一所小学校。周围十多个村子的小孩子都在那里上学。虽然年景总是不太好,但是把孩子送进学校里读书上进,说不定能读出个好成绩出来,是每一个时代的家长们的共同需求。

    艾大可在身份一栏里不知如何下笔,头上的“地主”帽子,一直如影随形,跟着这个在饥饿中长大的少年。

    无柰,他还是写下了“地主”。

    这招来了几个无聊同学的嘲笑,因为他们是“贫农”,是可以笑话别人的。

    但是老师们不讲这些,他们知道“地主”的真伪,知道那些运动所带来的浑水的深浅。

    他们只知道这个学生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品质良好,尊敬师长。这就足够了,这就是他们心目中的好学生。

    艾大可根本没有自己的文具和纸。没有铅笔,他捡别人用过的扔掉的,剩下的一小截铅笔头。他捡起来,用小刀仔细地削一削,节省着用,能写不少字呢!没有纸,他捡别人扔掉的纸,用纸的反面,还有空行的,他在空行上面写字。这样的纸都紧缺的时候,他捡那些大人们扔掉的烟盒,拆掉外壳,用里面的一层纸写字。

    就是这样,他考试,每次都名列前茅。

    于是,有个别家境好一点的同学,就把不用的钢笔给他。其实是一支废笔,一沾上墨水,就“下蛋”,墨水珠儿就下来了,经常把纸张染蓝。这个场景就像电影中的经典镜头一样,在他心中贮留多年,又像一根刺儿扎在心里,总是拔它不掉。

    艾大可后来把这一段情景当做故事讲给女儿艾小荷听,艾小荷听到父亲讲到这一细节的时候,不由得心酸难耐,扼腕痛惜。她想象着一个好学少年,在那艰难的境状下,有着怎样一颗好学上进的心啊!但就是这样艰辛地求学,也并不影响艾大可的成绩,由于他异常突出,过了半学期,直接跳级进四年级学习。

    但是随着春季的来临,冬天储备的粮食很快吃光了。吃饭,不得不又摆上日程。

    艾大可经常饿得走不动路,不得不蹲在地上,歇一歇再到学校里去。

    终于,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母亲让他下学,让他继续和艾大贵一起上山打石头。而父亲这时也极力反对他再接着念下去。父母都不支持他继续学下去,饿都快饿死了,还是顾命要紧吧!

    没有办法,艾大可只得又上了山,每天穿梭于两地,挣那一小搪瓷缸的米。

    但是他的班主任关老师坐不住了,他看到这个刚跳级的好学生竟然不来上课了。就去家访,到了艾大可家一看,家徒四壁。此时,艾大可正在山上打石头。

    看到景况如此,关老师的心很明了了。

    艾大可家里揭不开锅了,还得靠他每天上山打石头补贴家用呢!

    况且他的母亲有心让他继续去上学,也是无力支持呀!

    并且他的父亲自始至终没有支持过他念书。

    这是个苦命的孩子。

    关老师心想。

    艾大可还没来得及读一天四年级的课程,就这样每天去几十里外的山上打石头了。

    那座山,就在艾村的西南方向,在天气睛朗的时候,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它在夕阳下的剪影。虽然它并不高大,但在少年艾大可的心里,却无比地沉重,沉重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此后,关老师又到艾大可的家里来了几次,但是看到他的家境实在特别困难,看到他没有希望再来复课,就叹息着作罢了。在学习和生命这两者的选择上,理所当然,选择后者是明智的。

    “如果我家境宽裕一些,能支援他一点,也是好的,但我却毫无办法!”关老师痛惜地想到。

    时隔多年,艾大可向女儿艾小荷讲起这段往事时,仍不胜悲伤。听在小荷的心里,沉沉的,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心里直为父亲惋惜,如果……如果……,可是苦难的生活里没有如果。

    那个年月,有多少人像艾大可这样,在该读书的年龄却承担了家庭的重担。在该灌输学识的时候,却灌输了生活的艰难和悲伤。

    断断续续只上了不到一年学的艾大可,是个好学的人。只要一空闲下来,就翻看所有能找得的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