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涯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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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大可转眼到了婚嫁年龄。

    他的表姐妹们不会嫁给他的,即使他长得再帅,因为年龄不是恰好那么合适。而到他找对象的时候,“地主”这个词已经不是非常严重的成份了,人们也知道这其中多少带有戏谑的成份。

    但头上的这顶似无还有的帽子,多多少少影响了择偶。

    幸而,他外省的姨妈给他物色了一个姑娘。姨妈家所在的村子,有一户人家跟他家成份类似。

    这家有一个女儿,与他年龄相仿,比他还小两岁,名叫郑桂兰。

    于是,这位热心的姨妈就帮忙牵线。

    他们见面了,第一次见面,是在男方家。

    艾大可的母亲还特意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所谓特意,那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本来家里的存粮不多,她不能让人家姑娘发觉这一点,于是就把地瓜干放在两个大缸底下,上面放上薄薄的一层玉米粒。

    相亲的时候,大家都对彼此印象非常好。男女双方都在长相和个头上比较相衬,家庭成份都是差不多。

    精明的郑桂兰,见他们家粮缸如此多,且又大,不由得心生怀疑。因为这个年头挨饿的多了,他们家怎么就这么多粮食呢?她不大相信,就在没人注意她时用手向缸里掏摸一下。这一掏,就发现了问题,底下扎手,是地瓜干。

    她不由得对这个可能要做她未来婆婆的人刮目相看。

    郑桂兰是一个苦命人,这次来相亲的人只有她和父亲郑守光以及艾大可的姨妈三个人而已。她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才八岁的她每天带着一岁大的幼小的弟弟,既当姐,又当妈。

    郑守光年青时是个极爱赌博的人。

    他从小是个被娇惯的孩子。郑家本来人丁非常旺,谁知到了郑守光这一代,他的叔伯兄弟们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在几岁大到十多岁时,得病死掉了。以至于郑家这一大家子就剩郑守光这一根独苗了。其余的是郑守光的几个堂姐妹和自己的两个亲姐姐。

    那么传宗接代,延续种族香火的重任就自然地落到了郑守光的肩上。所以,自小,他就被几家子人娇惯着,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一直长到十三四岁,他的头发后面还系着一条红绳,那是家族的长辈们怕他再有个什么闪失,怕他跟他那些死去的堂兄弟们一样,患上莫名其妙的疾病绝尘而去。于是他们给他系上红绳避邪,以保平安。他们对他有求必应,只要他喜欢的,就给他买到手。

    久之,本性好玩的郑守光养成了爱赌钱的毛病。

    除此之外,他是一个非常聪明,很有生意头脑的人。他长着一副圆圆的面孔,看起来非常和善,带着福相。他很重情。

    转眼到了郑守光该订下一门亲事的时候,家里人给他订下了邻村一个女孩子。那些叔伯婶娘们也都看中了那个女孩子。女孩子长得斯文白净,非常俊秀。她个子娇小玲珑,说起话来有些腼腆,一双清亮的眸子里透着聪明。

    郑守光看她第一眼时就喜欢上了她,他知道这是他所喜欢的类型,是他能终生去爱的女子。

    但是红颜薄命,就是他们快要成亲时,那个女孩子生了一场急病,死掉了。

    郑守光不由得伤心欲绝,他越加颓废起来。家里的活也极少让他去做,因为郑家家境还算可以,农活都雇些伙计去做了。

    对女孩子的过度思念和悲伤让他一度有了出家的念头。但是郑家现在就剩他一根独苗了,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

    很快地,他的老母亲和叔伯长辈们又托媒婆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这次,他们挑了一个长相朴实,身材高挑,看起来很健壮的姑娘。

    但是郑守光的心里只有那个女孩子的身影,她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郑守光根本看不中这个健壮的姑娘。

    但是家族长辈们的决定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于是,他们的亲事订下来了。

    他们成亲了。

    这时,他的那些失去亲子的叔伯大爷们有的故去了,就把家中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他,这个他们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唯一能给他们养老送终的人,唯一能在清明节给他们坟上添把土烧柱香的人。这是他们约好了的。

    郑守光的家产在亲人们的馈赠中日渐丰富,单是高大华丽的带院的主屋,就有三四座了。这是宿命中的幸还是不幸,有谁知道呢!

    郑守光每日留连于街上的赌场,他都呆在那里。

    有输有赢,他也有手气特别好的时候。这时候,他就买一些好吃的,一些熟食、小吃之类的给家里人捎回去。

    同时,在不赌的时候,他就做些生意。在几十里外的小城和镇子之间贩卖货物,经常能赚一些钱。

    可是,一个人一旦迷上赌博,那是极难回头的。

    家中所有的人都劝过他,他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用一会儿,到了赌桌前,见到老赌友,不由得手就痒了。

    于是,家里的钱财是一点点少了下去。

    转眼间,到了五十年代,搞土改,划成份,分土地和家产。他家被划成了富农,几间漂亮的大屋被村里瓜分了。只留下三间低矮的房屋和一间不大的小院,给他们一家居住。

    这些年,他赌博败了部分家产,不然被划成地主也难说。纵是这样,村子里也没有人敢对他们家怎么样苛薄,因为他们家在村子里是非常厚道的人家,最重要的是郑守光的老母亲是个阴阳眼,能看风水吉凶。村子里经常有人提着礼物到她那里请教风水方面的问题,让她帮忙给看宅子。所以运动再怎么搞,人们对她还是很敬畏的,谁家不得用到她呢?!

    这时,郑桂兰五六岁大,这是她童年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有父亲和母亲,还有奶奶的爱,她非常开心。她之前有个姐姐生病死了,因此她非常受家里人的喜爱。大她十多岁的哥哥,与她之间是有姐姐的,但是死于无名疾病。所以,到了郑桂兰这,她成了父母的掌上名珠了。

    郑桂兰经常跟着村子里一班小姐妹在一起疯玩,有一次,她们玩到很晚才散,其中一个小姐姐说渴了,就在一个土井里用手舀点水喝。

    过了几天,那个小姐姐就觉得肚子好疼,找医生看也没看出什么来。过了二三个月,她肚子胀鼓鼓的,脸又黄又瘦,不久就死了。她家里人不明白到底是得了什么病,最后找了有经验的人一问,才知道,是肚里有蚂蝗。她是喝了带有蚂蝗的水了。这件事在郑桂兰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关于生离死别,小小的她,就已经知道了。

    郑桂兰八岁时,她妈妈又怀上了,这次生下来的是个小弟弟。这时的郑守光依然爱去镇上的一个隐秘地方去赌。

    郑桂兰的妈妈生下弟弟不久,患上了月子里的疾病。她是产后抑郁症加上伤心过度。这天,郑桂兰的妈妈让郑守光去田里给庄稼拨拨草,这活要是在平时,她就自己去做了。但是现在,她还在坐月子,没满月,不能下地啊。

    “好的,就去。”郑守光爽快地答应道。

    他是上午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出去的,现在到傍晚了,还不见人影。

    “准是又去赌博了!”郑桂兰的妈妈一时气堵。她非得要去看个究竟,这时,郑桂兰的奶奶就拦下她,“你月子里别生气,让小兰去看看就行了。”

    郑桂兰到她们家的田里一看,哪有父亲的踪影。

    他又去赌博了,地里的杂草一下也没有少。

    郑桂兰的妈妈当时就气哭了。现在年景一年不如一年,不是大涝,就是大旱,丈夫又是这样不务正业,现在家中又添一口吃饭的,让她如何是好。

    郁闷至极,加上身体极虚,她生了月子病。

    这病只要得上了,以当时的条件,极难治好。

    别说那时了,就是现在,在医疗条件这么好的今天,还有的坐月子的妇女不注意,在夏天坐月子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就很注意地洗个澡。结果得了病,过了几天就死掉了。月子病,难治。

    母亲死了。郑桂兰看着嗷嗷待哺的弟弟,不知如何是好。奶奶太老了,老得自己都无法照顾好自己了。她只好每天晚上搂着幼小的弟弟睡觉。

    郑守光依然故我。

    对于妻子的死,他内心有一丝愧疚,只一闪念,就过去了。

    他依然每天沉迷在那赌桌之上。

    不久,奶奶也故去了。

    哥哥,也“嫁”到了很远的一个外省的村子。

    说是“嫁”,是因为家庭成份不好,父亲又好赌,名声不佳,家中没有什么钱财,基本上被赌光了。本份人家不想把女儿嫁给他。他本来有一个很谈得来的女友的,对方非常喜欢他。她曾暗示他,要不顾一切嫁给他。但是她的父母和兄长极力反对,并威胁他们。

    为了安宁,哥哥不得已找了非常远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家里没有儿子,他到那里当了上门女婿,按那边的姓和辈份重新取了一个新名字。

    此后,哥哥极少回到这边的家了。

    而父亲郑守光,因为妻子和老母亲都去世了。没有人再在他耳朵边絮叨,有时他彻夜不归了。

    在寒风呼号的夜晚,年仅八岁的郑桂兰就搂着年仅一岁的弟弟,盖着破旧的棉被,在漆黑的夜晚互相温暖。

    “吱嗄”一声,仅剩的一扇门被风吹开了。另一扇白天被父亲摘走了,说是还赌债。

    忽然郑桂兰觉得耳朵奇痒,就用手使劲拧了一下,结果感觉捏到了东西,还在动,就赶紧扔在地上,她点上煤油灯,一看地上,竟然是只小壁虎,最初她以为是只蚰蜒呢!从此之后,郑桂兰对这些小爬虫非常害怕,怕它们钻进耳朵里。

    家里快断炊了。

    父亲终于从镇上回来了。

    这次,他好象决意不去赌了。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可赌了。

    郑桂兰看到父亲拿起铁锹到原来属于自己的田里,她抱着弟弟跟着去看看他要干什么。因为她之前极少见到父亲干活,现在母亲和奶奶都不在了,哥哥也走了,难道他是想挣工分?也许他是想担负起家庭的责任吧!桂兰暗自想到。

    郑守光在原来属于自己家的那块地里挖了半天,可以说是乱挖一气,又不像一般人家那样挨着翻地,好象在寻找着什么。

    最后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叹了口气,带着姐弟俩回家了。

    他告诉桂兰,奶奶在临死前曾经告诉过他,为了怕他赌博,把家底都败光。奶奶就把一罐银元埋在自己家的田地里,并且把大体位置告诉了他。他实在没有钱可赌了,加上看到小儿子实在太小,女儿也可怜,就决定洗手不干了。于是就想把奶奶藏的这一罐银元挖出来作为生意的本钱。

    土改时,郑守光家的地被收公,并且被重新归划,再分给个人,过了不到五年,又重新收入公家,办了劳动合作社,分成几个生产队。因为土地的行列都改变了,所以他只记得大体方位。可现在什么也没有找到,是不是记错地方了呢?以后的几天,他还是去挖,但是终究没有挖到。

    郑守光说到做到,他真得浪子回头了,尽管这头回得有些晚,但总算回了头。他把家里值钱的能卖的卖了,当作本钱,去镇子上贩卖些小吃零食,大的生意没本钱做,小的还是可以的。这样也足够养活姐弟二人了。

    自从母亲死后,郑桂兰的舅舅和姨妈们都与他们断了来往。不知是什么原因,“娘不在了,姨和舅也就不亲了!”郑桂兰在心里伤心地想到。也许他们是讨厌郑守光之前的不务正业吧,也许是怕他们的“富农”成份会影响到他们,也许是怕这小姐弟俩会依赖上他们,总之,他们之间,断了联系。

    时值全国性大饥荒,人们根本没有余钱去买小吃零食类的了。

    而游手好闲惯了的他并不擅长干农活,于是,郑守光只得带着女儿和儿子一起去讨饭,一年总有半年在讨饭,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年。其间,他们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其中,一户人家看中了郑桂兰,说要她留下,给她说个婆家,郑桂兰看看才六七岁的弟弟,正需要她照顾,就拒绝了。转眼,她十七岁了,弟弟也逐渐在懂事,该给她说婆家了。

    于是好心的邻居大婶就给她介绍了自己的外甥艾大可。

    这样,他们就见面了。

    虽然艾大可家并不像他姨妈说得那样富足,但嫁给他,至少不会去要饭了吧!

    因此,亲事就订下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