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昨夜又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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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山而建的城池,古老的巨石仿佛也在雄狮一样的怒吼声中震撼,飞溅的人血将西风白马染的血红,没有盔甲的男人远远冲在队伍的最前,他的队伍是黑色的飓风,而他是飓风中咆哮的狼。对方竖着长枪的铁甲战阵仿佛无根的落叶,早晨还集结在城中渴望勋爵的战士们发现梦就是这么不堪一击的东西,马匹的铁蹄声中,那来自远近的近千人纵队被冲到七零八落,飞蝗一般朝狭小的城门涌去,护城河浅薄的河湾中堵塞满了惊恐的人和战马。可怕的呐喊中,无盔甲的男人连人带马冲进那河流,仿佛一头巨大的海豚,在河流中横冲直撞的吞噬着弱小的鱼虾。

    “关闭城门!!!”

    “打开水闸!!!”

    城内城外乱成一团,为尸体阻塞的护城河突然涌起浑浊的浪涛,河水的咆哮中残兵败将自相践踏着,昏天黑地的哭号着。大量的尸体被溶血的浪推上河岸,一条尸体藉着血色泡沫翻涌的大浪冲撞在傲然的男人盾上,男人扔下盾,像猛狮一样纵上了正藉着混乱拉起的城门,毫不迟疑的捅断那常年承重的腰粗的绳。沉重的木门因失却提升的力量迅速朝一边倾斜,嘎吱声中单手抓握那顶端的男人也不得不摇晃起来,他的手微微一滑,强健的身体迅速的坠落,他把长枪一扫,枪尖横插在巨大的橡木的缝隙间,男人藉着这一瞬间的微弱支撑攀上了束缚一根根橡木的横绳,矫健犹如猎豹。还保留抵抗意识的为数不多的敌人开始朝男人胡乱的射箭,城楼上的人仿佛也意识到什么,朝着那厚实的橡木射出拥有金属箭头的羽箭,偶尔还有一两枝漏过橡木的缝隙飕的扫杀城门下毫无意识的兵士,处于那样的险境,男人灵猿一样攀缘而过,一声毫无畏惧的呐喊中,男人雷霆一样跃上了支撑城门的另一条绳,而此时他的手中多了一柄黝黑的短剑。

    城门砸落的轰隆声中,巨大的橡木在血涛中四分五裂,男人却在这众人目瞪口呆的一刹那间沿着断裂的绳敏捷的朝上攀缘。最近的一个兵士反应过来,为了活命绝望的喊着戳出他的长枪,惊骇让他插偏了方向,枪陷入了那条断绳。兵士全身都在颤栗,他试图在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到来之前拔起他的枪,但那个男人比他快得多――兵士就那样握着他的枪被枪杆戳入锁骨,放射出腥热的惊栗的血。

    落日的时候,男人冷漠的站在城楼上,及腰长发为汗和血湿成一绺绺――他的身边躺着表情扭曲的尸体,浓郁的血在打磨并不算精致的石砖流淌着,干涸,抑或穿过石砖的缝隙渗透入黑色的土地。看着收尸的人们陆陆续续的抬走所谓的人,男人的眼中微微蒙上一层薄雾,又迅速的退散,只剩下征服后的漠然。有人称他为天神,有人称他为魔鬼,历史写下一个人,他的真实姓名叫做撒加·杰弥奈。

    一小撮残兵朝东南方向逃跑――近卫武士这么报告,没有多余的话,撒加跃上疾风的神骏,再度冲在了队伍的前WWW.soudu.org面。

    撒加的体内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敦促着他马不停蹄的去战斗――后来的加隆·杰弥奈这样回忆说――那个时候,战斗就是撒加的全部人生,有种呐喊在他的血液里沸腾着,只是不停的想往前,企望在战斗中寻找什么,抑或企图在战斗中忘记什么,否则,就没有办法生存下去。

    “圣灵避难……”

    “避难……避难……”

    马匹在古老的神殿前停滞,贞女的廊柱支撑着平坦的殿顶,战争女神的留足之所,不容亵渎的圣殿。战士的守护神――雅典娜吗?撒加的嘴角浮出一个轻蔑的微笑――撒加不信神,在他看来,神殿不过就是一个逃兵和杀人犯们的避难所,而这个国家并没有能比“神圣”的祭司们更加肮脏的人类了。当着战争女神的面,砍下抱住她的神像求饶的人丑陋的头颅,用人类肮脏的血清洗被香灰薰黑的祭台,将是一件多么惬意的事情。

    狠狠加了一鞭,高傲的纵马进入神殿――撒加不得不下马――神殿并不空旷,甚至有些拥挤,逃难的人们蜷缩在角落,伤患的人们躺在较为通风的地方,呻吟的声音回响着。几个白衣的身影忙碌的穿梭在避难的人们中间,轻盈,雅致,像极了浪尖腾起的晶亮水珠,隐约的折射着些许疲惫的光彩。

    自己人……敌人……自己人……敌人……撒加的眼光慢慢的从一个个人身上滑过――名副其实的人的收容所。

    “听说这里的祭司是好心的女人,不论谁有了困难都会尽力去救助,”身旁的武士小声的禀报:“只是,她没有立场,也不分敌我,照顾每个要死的战士,同样给他们包扎和水喝……”

    “哼,假仁假义的老太婆吧……大概……”如果天使从祭司中走出,那么天使的名字一定叫做虚伪――撒加这么坚信着,只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突然加上一个不确定的“大概”。

    “小姐……祭司小姐……可以……让我握你的手吗……”无助的人们需要什么去握住,哪怕是一根稻草;需要什么去温暖,哪怕是赤红的火焰,而这里有一双手,温暖的手。

    撒加承认,一辈子没有见过那样美丽的小手,雪白,细腻,像极了鸽子花雪一样的花瓣,尤其是那样优雅的合住那沾染着泥土和淤血的男人肮脏的手,曼妙的姿态宛若一枝快要绽放的芍药:“你叫什么名字?”

    “克……里忒斯……”

    “是的,克里忒斯先生。”女郎,或者说是正值妙龄的少女,仿佛从银河走下的赫柏。

    “我……我……”克里忒斯努力的撑着颈脖,他的前胸包扎的绷带已经被鲜血染红:“我……可能已经不行了……可是……我想回去……我还有父母……不知道他们……”

    “安心养伤吧,神明是仁慈的……”

    敌人的士兵?――撒加冷冰冰的走到神殿深处的圣像前,雅典娜?他的嘴角浮出一丝残酷的微笑,没有人看到剑闪,只听到香木的神像嘎嘎的作响,神像拦腰断裂,沉重的在地面砸出烟尘:“哼,什么神明――这就是你们的神?”

    奄奄一息的兵士绝望的伸出手,眼光微闪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出来,他保持着那绝望的姿态断了气wWw.。悲悯的闭上了眼,似乎微微的叹息了一口气,祭司回复了平静而典雅的神情,她轻轻的扶下兵士那有些僵硬的手,缓缓的阖上他绝望的眼睛,有种液体从那难以瞑目的眼角润湿了她纤长美丽的手指。她虔诚的闭上眼,握住手,微微颔首,低低的祈祷起来。

    躺倒的圣像,因颤栗而哭泣的人们――撒加突然有了一种浅浅的称为负罪的感觉,这个时候,他看见祭司结束了她的祈祷,缓缓的站起来,不卑不亢的走到光亮处――那是怎样一位美丽的女郎,在她面前,人们会发觉任何的华丽辞藻都黯然失色,而撒加所注意到的却是一位美丽高贵典雅的女性身上所焕发出来的近乎圣洁的光彩。青色的天光恰如其分的映照在她其实并不能称为清洁的白长裙上,她就像那天光一样的光明剔透,柔和的,静谧的,无可言喻的――这位女性所具有的力量不是威慑性的,然而当她站起来的时候,神殿变得出奇的安宁,只是因为一种端详的肃穆的神圣的庄严的不自觉的凌驾于一切的尊严。

    “不好意思,”女祭司竟然在微笑,她平静的对神像倒地时吓得目瞪口呆的几个男子说:“我们的柴火不多了,麻烦你们把它劈成木柴好吗?”

    “祭……祭司小姐……”

    “没有关系,”女祭司柔和的说:“雅典娜女神是守护人类的女神,她从来都不是木偶。”平静的转过头,庄严的看着撒加――撒加感觉到那庄严,那是王家动用全国的奴隶在整座山峦上凿出的众神像也没有具备庄严,想象天空被一整片乌云厚实的掩住所有的光,天崩地裂的声音中,雷神之锤敲开云层,一排光从天的尽头急速的排开到天的那一头――她带着那样的庄严说:“收起你的剑。”

    “你是在对我说话?!”冷傲的昂起头,用那双以美丽和危险著称的眼睛逼视面前的女郎――男人在那眼前颤栗,女人在那眼前倾倒――这次他遇到了对手,对方的眼中毫无畏惧抑或倾慕的色彩,庄重的,高贵的,夜色深蓝中闪烁的紫水晶。

    “是的。”女祭司沉静的说:“强盗面对老幼挥剑,骑士背向妇孺战斗。收起你的剑,否则就堂堂正正的刺进我的身体。”

    “双手没有沾染过鲜血的女人,”撒加低沉的笑起来:“想要在我面前重复用剑保护弱者的传说吗?真是天真。”

    “传说曾经发生,那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人们否认事实的伟大,常常只是因为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她那羚羊一样温柔的眼睛仿佛浓缩着一个满天星斗的静夜,游牧的民族在弥散着花粉香气的碧绿的草地上所唱出的歌:“所谓信仰,不正是对看不见的事物确认吗?”

    “那么,你确认你的信仰?”揶揄的指着仍旧有半截立在地面的神像,镶金的表面开始剥落,露出久远的腐朽的木质――几只白蚁钻入了丑陋的空隙间。

    “是的,”她的脸庞浮出无以伦比的满足与快乐:“雅典娜女神与我们同在。”

    “同在?还是――她躲到哪里去了?”

    “哪里也没去,什么也没有改变。”

    “证据呢?”

    “在这里。”女祭司平静的把雪白的手放在心口――因为信仰,所以存在。

    “雅典娜在这个位置?”冷漠的把剑指向那单薄的胸口:“剖开它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会流血,像任何一个人类一样。”一个纤弱的绝美的女郎面对一柄洋溢着血腥的浓郁的剑,庄严的宣称:“在你面前,我柔弱渺小又默默无闻,是的,众神创造的女人是软弱的,需要男人从道义上去保护,而现在,如果你把那剑劈进我的心脏,我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尽管把剑刺进这软弱的血肉之躯吧,但是,普洛米休斯神和雅典娜女神赐予奥林匹斯下所有子民的礼物【注:指灵魂】,那是谁也不能刺穿的!”

    讲到这里,她把她的双手伸向天空,她的眼睛像祭火一样明亮的燃烧着火热的庄严,她额头上闪现的智慧的虔诚的灵光反射着她内心的满足与安详――撒加那从未因怜悯或者灾祸而退缩的决心微微摇撼了一下,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勉强可以称为欣赏的情绪――勉强作为形容词出现,或许便是撒加之所以为撒加的原因吧。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个时候的撒加有他偏执的信念,而且坚定的神化自我的正确性,如果一个反例出现,他会毫不犹豫的从反例中挑刺,如果从自我神格化的高峰跌下来,对于撒加来说那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他换了一种说话方式,意味深长的说:“这里有我们的敌人,交出他们,放你一条生路。”

    “这里没有任何人的敌人,只有上天垂怜的可怜人。”

    “可怜?”撒加几乎在冷笑:“收起你那廉价的同情面孔吧,小姐。”冷漠的点过眼中露出恐惧色彩的敌方伤兵――当然,他没有注意到他加上了一种对他来说已经很了不得的称呼:“那些可怜人,哪个不是沾满了你们所谓罪恶的鲜血?即使拿到你那伟大的女神面前,也都是该死的人类罢了。”

    “……”女郎微微闭了一下美丽的眼睛:“没有这回事。”她再次将手放在她的心口,仿佛要像她的女神祈祷力量和勇气,然后她睁开眼,浓密的睫毛宁谧的翘着:“再怎么罪孽深重的人,也并不能说他们就该死。而且,指责他人的你,你的双手比赎罪的羔羊更加洁白吗?”

    撒加湛蓝的眼中呈现刺痛的色彩,他迅速以阴霾的神色掩盖了那些许的流露,只是他的手还是不由自主的抖动了一下,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淡,或者说是要通过冻结自己的外表来阻止破茧而出的不堪往昔决堤而出:“我的手自然不是洁净,不过,比起某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来说,我们堂堂正正除掉一些对手又有何不可?毫无保留的爱我们的朋友,毫不留情的恨我们的仇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会做到我满意为止。”

    撒加的暗讽显然是没有奏效,女祭司只是静静的回答道:“在你用不洁净的言辞指责他人的时候,可否想过――爱自己的朋友,恨自己的仇人,即使是你眼中十恶不赦的人也会那样,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她近乎圣洁的眼光投向那些呻吟的伤员们,那种可与天神媲美的安详在不知不觉间洋溢在了每个人的心间:“这些人,和你们的人有什么样的区别吗?同样拥有泥土造就的必朽形体,同样拥有普洛米休斯神同雅典娜女神共同造就的不朽灵魂,你们是,他们是,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抛弃了血肉之躯,穿越坟墓,站在神的脚下,我们是平等的,是的,本就如此。他们在这里友善的活着,想着亲人,想着朋友,谁也不想去身陷厮杀。谁是天生的朋友?谁是天生的敌人?上天让阳光普照,让雨露润泽,从来没有区分过好人坏人信徒亵渎者,作为神的子民,人们为什么不可以像爱自己的朋友那样爱自己的仇敌?如果不是因为出生在这个时代,他们或许会成为朋友,或者,今天是仇敌他们,明天会成为生死相依的朋友。谁说没有这样的可能呢?掌控时间与未来的,终究是神明……”

    “说得倒像回事,你们所信仰的奥林匹斯众神是那么宽容的去爱戴自己敌人的神吗?他们没有做到,我作为一介凡夫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怜我的敌人吗?爱那些明天好起来就可能杀死我的朋友的敌人吗?不分敌我的‘救治’人的你,只怕根本就没有想过,就在不久的将来,因你而活下来的人会相互残杀,用这接受了你治疗的身体,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揶揄的看着脸色有些发白的女郎,仿佛要把什么倾泻出来一样,撒加的激动突破了他惯常的冷静:“瞧他们多么可怜啊,不愧是祭司小姐,如果你不是天真到一无所知,那就是个比任何人都可怕的伪善者――为了明天一万人的存活,如果必要去牺牲一千,那就必然去牺牲,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这才是为人和处世的正确方法。”

    “的确……”女郎微微颔首,她的手指仿佛在闪光中颤抖着:“你所说的,可能都是正确的。”她忽然使劲的用她的右手握了一下左手,然后抬起头来很宁谧的微笑了一下,但撒加觉得这微笑刺穿了他的心脏:“但是,太过正确了,以致我无法认同。天真的傻瓜也好,伪善者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也好……面对有人被杀,我无法保持沉默――所以,如果要在这里杀戮,请直接从我的尸体跨越。”

    “为了污秽的他人,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再所不惜?祭火的女儿,”撒加感叹着说:“什么给予你这勇气?”

    “彩虹为证,伊阿佩托斯的儿子给予了人类善感的灵魂,众神之王的女儿给予人类认知的灵气,人类在浑浊纠缠的情感中寻求到了爱。”

    “爱吗?”若有所思的追问了一句,尽管敏锐的直觉告诉自己那是多余:“如果杀死你重要的人的凶手在你面前奄奄一息,你还会原谅、援助和救治他吗?”

    “是的。”她抬头看着天光,而她的赤诚比那天光更灿烂――之所以拥有天的光彩,因为天空就在她的心中,她的全身沐浴在光亮中,抑或是她那充满赤诚与希望的心照亮着这黑暗。不需要矫揉造作,那种谁也摹仿不来的奇妙庄严的神态,在徘徊与绝望的人们黑色的心灵中投入希望的光线,那是任何威慑也无法在精神领域造就的宏伟场面。

    “如果所有的祭司都像你一样,我也许会相信这虚无也说不定。”默默的收回剑,微微颔首,似乎在沉思,最后,他转过身,牵起他的马匹,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今天的事情。”他的道歉谁也没有听到,然而对于撒加来说,那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他的内心神鹰和巨蟒在缠斗着,最后鹰和蟒摔在千丈的石壁上,血泊中同时摔碎了头骨――他停住脚边,用他惯常的冷漠补充了一句:“不过……什么是正义之道――杀过所谓的人吗?杀过就明白了。”撒加走出圣殿,回头看了一眼那高耸的廊柱,仰视什么,或者总会不自觉的产生一种庄严的感觉――建筑师们的狡猾吧。所谓的正义,不过就是因捍卫一个正义而击碎另一个正义罢了――撒加这样对自己说――“正义”的捍卫者们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逃离,一个战场,进入,另一个战场,不知道哪里是终点,英雄?抑或亡命天涯的逃亡者……

    我想知道她的名字――撒加这样看着天空说话的时候,树杈上躺倒的加隆直挺挺的栽了下来。一些极端正常的事情,发生在某些人身上便是异常,甚至具有雷霆效果,此刻撒加轻言细语说想打听某女郎的名字――还是个女祭司,无异于想当初加隆跟迪斯马斯克打赌说谁输了就要让沙迦引亢高歌一曲最后两个人想起来牙齿发寒自行作罢。

    把撒加和加隆作比较有时候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比如纵观撒加和加隆的早年,人们很容易明了门庭若市和门可罗雀的区别――明明面孔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加隆似乎还年轻一些,待遇相差也太大了些。当然加隆本人并不在意小姐们宁可倒陪嫁妆也要跟着撒加的行动,只是受不了突然有车停在远远的对面,一眼望去,孔雀羽扇掩面,分明是个美女,然后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嬷嬷跑过来前前后后的打听撒加的情况――再好的脾气再烂的自尊心也给磨出洞来了,何况加隆的脾气差到一流自尊心却强悍到可怕。撒加有“成熟深邃”的眼睛“稳重温柔”的微笑云云,女性的形容词大军真是伟大,加隆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可听到那海也似的形容词头皮就发麻,所以佩服极了撒加能保持他那“成熟深邃”的眼睛“稳重温柔”的微笑坚持到底。至于撒加是否真的多么的成熟深邃稳重温柔,加隆比谁都清楚――撒加不过是死撑着面皮罢了。神话传诵的战神阿瑞斯与爱神阿芙罗蒂德的恋爱,从某方面给了一些不喑世事的女孩们浪漫的幻想――比如一厢情愿的把撒加当作十三四岁那样初出茅庐的圣洁外加痴情的骑士。对于战场上整天出生入死又有悒郁难解的男人,没有女人似乎是件不可想象的事情,比如一场战斗后有些战士会因为不顾一切的扑向他们所见到的第一个女人而被军法处决――其实加隆觉得非常可以理解他们,只不过是借助他人的躯体切实的了解自己还活着罢了。对于将领,有比兵士优厚的条件,要他们为了谁而专一,除非那是重要到了一定程度的人,或者像沙迦那样从骨髓里面的清心寡欲。撒加并不属于清心寡欲的人,当然也不像后来的加隆那样有种遗憾的守旧,撒加有很多女人,每个女人都爱他到疯狂,他对每个女人都是一样轻描淡写的温柔。是的,撒加不在乎任何人,加隆有时候觉得,其实撒加也不在乎他这个弟弟,虽然小时候是个温柔体贴的哥哥,然而,那件事情之后,那个温柔体贴的哥哥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存在,却被关在了深黑的监牢里面,只从监牢的缝隙还能勉强窥出他还存在。加隆尊敬撒加,但又不自觉的畏惧撒加,他鬣狗一样灵敏的直觉告诉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站在撒加的道路中央,挡住了撒加前进的空间,撒加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公正的来说,比撒加·杰弥奈小三岁的加隆·杰弥奈,上天赋予他的才华并不撒加少,或者综合的来说,从黑白两道都吃等角度来说,加隆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撒加与加隆两兄弟是漩涡式的人物,他们的漩涡将不同的人吸引,时代因人类的聚集而改变。一奶同胞具有惊人的相似性,然而,历史的洪流清晰的显示,两兄弟仍旧有相当大的区别――处于撒加的漩涡,人们更多的感受到一种撕裂的悲怆的命运;而加隆的漩涡中,人们感受的始终是高傲的具有残缺美的人体。加隆·杰弥奈一生的几个转折点,撒加·杰弥奈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白银时代的一些史官们曾指出如果撒加·杰弥奈在生,那么整个黄金末代的历史将彻底改写,至于将向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坏的方向发展,却谁也说不清楚了,那里面联系了一些偶然的微小的却关系全局的事件,仿佛处于临界平衡的天平,任何一根稻草都能让其倾斜。史官艾萨克曾这样指出――论霸主,撒加有一个表面更加完美的霸主形象,但他有他致命的地方,博大与善感并存的心胸,蓬勃的征服欲望与虚荣感并存,有时候,比起征服什么来说,他人的好感对撒加来说更加至关重要――从某方面来说,如果没有那么意外的死亡,撒加·杰弥奈更有可能成为一代名君而不是霸主。艾萨克的分析很大一部分从宿命论的角度出发――天意是要这个奥林匹斯下四分五裂的领土重归大一统,这就需要更加铁血和自我意识强悍的霸主――不论它的正确与否,确实指出了后来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加隆在某些方面超越了他的兄长。当然,艾萨克也毫不留情的指出了加隆一直处于撒加光芒之影的无可辩驳的原因――不·务·正·业兼好·吃·懒·做,而寻求女祭司的姓名便是艾萨克罗列的罪证之一。

    神殿祭司在神前宣誓的那一刻,祭司大人或者祭司小姐就取代了他们的名字,非常简单的理由――为了表示对神之使者的尊敬,人们不能直呼其名。所谓名字,是供他人称呼所用,没有人使用的名字,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只能被时间的风沙厚厚的掩埋。祭司小姐的名字上,掩盖了多么厚的沙砾或者已经不重要了吧――对于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的加隆来说,从沙海里挖一个名字简直是小菜一碟――至于他用了什么样的伎俩,黄金末代史的残卷中,艾萨克提及此事毫不犹豫的使用了“伎俩”一词,大约还是给予了故主些许颜面,这伎俩成为了千古之谜――然而,他终于不负所托的打听出了女祭司的名字――纱织,星天一样美丽的名字。

    第一眼看见纱织,加隆就意识到他和纱织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同处于道德的天空,纱织仰望启明星,加隆寻求天狼星,表面都是星,实际是完全不同的光体,一个人信奉的道德天堂在另一个人看来是沦丧的地狱。纱织绝无虚伪,站在她面前会有看到水晶的感觉――纯净、透明、无瑕。纱织是加隆见过最为聪慧的女子,然而她又毋庸置疑是最为天真的,人的天真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纱织所信奉的那些美妙道理确是人们所向往的,然而道德就是艺术品,太过精美的道德是只能陈列和观赏的,人们使用的道德只能是一些粗糙却耐用的制品。相信虚无飘渺的美好,不如把握残酷的真实,这才是生活,不得已而为之的生活――加隆是这么坚信着,而撒加也是这样教导他的,因此,当加隆发觉撒加成为神殿的常客时,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保护下颌骨没有掉地。

    “撒加是个怪人。”加隆专注地看着火焰,火光映着他的脸,微微的有些苍白,然而他的神色几乎洋溢着平和与幸福,他蔚蓝色的眼睛中仿佛能真切的读出一个踏着东天的星光走向圣殿的兄长,怒气冲冲赶回的兄长,第二天再执着的去的兄长……加隆微笑着说:“而我,毫不犹豫的认为撒加去见纱织小姐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讨骂……”

    加隆不再说话,只是保持着一种独特的神色,整个人因为什么而光亮起来,至今,留在记忆中的影,如温润的泉水从心石的缝隙中流淌出来,甘甜,温润。苦痛的回忆,当记忆的手缓缓拾起,竟然馨香成一粒粒美丽的红豆,火焰一样的温暖。加隆就这样一个人坐在记忆的火焰中,有种感动到流泪的冲动。

    “对于信奉的信念完全不同的人,根本没有沟通的必要――我曾经这样对撒加说,那时的我,并不明白,撒加究竟在追寻着什么?无论是要撒加成为虔诚的信徒,还是要纱织小姐走下神的祭台,在我看来都是完全不可思议的事情。后来,我才清楚,撒加的心是空的,比任何人都要空……”

    “表面坚强,不过是人们为了掩盖内心修筑的一道拒人千里的门罢了――然而,打开这道门的是纱织小姐。”

    “明明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鬼头,不要装出什么都懂得的样子。”加隆低低的咕哝着。然而,索兰特说对了――是的,撒加的表面坚强只是掩饰他始终空虚内心的一道门户,处于信仰与失落的罅缝,撒加时时刻刻有种撕裂的痛苦,就像他那与叛逆齐名的洁癖,他仍旧希冀神话中洁净的水可以清洁罪孽的传说能够化为事实。因为一种天然的戒备,小心的把那门户修建得华丽而完美,自己一个人孤独的坐在门后面的黑暗中――加隆否认这终究因为他是加隆,他无论如何不愿接受一个外人短短的了解甚至可与他对兄长二十多年的朝夕相处比肩,如果那样,他无论如何不会原谅没有能够了解和抚慰兄长的自己――自然,他全然忘记了他软硬兼施的把索兰特拖到身边的初衷,是比讨骂还要恶劣许多倍的找揍。

    不知不觉间,兄长在改变,最初的撒加,没有战斗就活不下去,不停的纵横,不停的挥剑,一旦停下来,便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撒加的悲哀,撒加的痛苦,撒加的挣扎,加隆比谁都知晓那起始的原因,只是知晓,却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在痛苦中不停的折磨自己,逼迫自己,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让敌人杀死自己――死或者被杀,在撒加的眼中都是很自然的事情,甚至可以称为一种解脱。改变这一切的是纱织小姐,不可否认她的出现,让一直在慢性自杀的撒加平静,渐渐有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当然,看到撒加一个人挑灯看剑时偶尔露出的稳重温柔的微笑,加隆还是不时有看迪斯马斯克以恐怖著称的微笑会比较舒服的感觉。

    “我从没见过撒加那样的笑容……”此刻微笑的是加隆,篝火温暖的光照在他那犹如大理石篆刻出来的面容上,一双英姿勃勃的眼睛映衬着跳动的光――是的,加隆有一双湛蓝的有神的眼睛,漂亮却充溢着野性的色彩,此刻的眼睛深处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流动着,如果那不是柔情,至少让人类会联想到那种温暖的情感,他保持着那样浅浅的微笑重复着:“那样的笑容……”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