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欣倒是睡了两天的懒觉,日上三竿才起床。一日三餐都在小丁的峡谷宾馆吃。直白村来了不少旅游者和摄影者,挺热闹。这晚小丁给他们做峡谷宾馆的招牌菜――藏式烤乳猪。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大家坐在一起吃。
藏式的木屋,昏黄的灯光,以及泛着油光的乳猪和酥油茶、青稞酒。其乐融融,感觉很温暖。陈雨欣和田蒙对面盘膝坐着,两人不时目光相撞。大风和高山阳wWw.光留在她脸上的黑还没有消退。但掩盖不了她的秀丽。
“明天就走吗?”她说。
田蒙点点头。他望着她,忘了把目光移开。灯光使她脸色红润,明波流媚。他从未觉得她有今天这般美丽。她吃饭,甚至喝酒的姿势,都非常娴雅纯净。她喜欢戴云南少数民族的色彩绚丽的便宜镯子。不喝酒吃菜的时候就拨弄着手腕的镯子。有时候她会咬着大拇指,冲田蒙一笑。
到了喀什,我应该买一个大镯子送给她,田蒙想。
田蒙和陈雨欣都喝了不少酒。没吐。由于第二天一大早田蒙要离开直白回攀枝花,所以先睡了。陈雨欣和陌生的游客们坐在木楼里,继续喝酒吃饭。第二天她很早就醒来,但一直躺在床上,直到天色大白。猜想田蒙已经离开,这才懒懒的起来。她不喜欢说送别的话,尽管一个半月后就再见面。
穿好衣服下床出屋。见田蒙的房门紧闭。这家伙,连张纸条都不留,想,真过分。
去墨脱的马队明天才到直白,她还得在这里呆一天。学校里空荡荡的,安静到寂寞。在小丁的馆子里呆了一整天,帮着他洗菜,打扫卫生,给新来的游客们端菜倒茶。几个游客跟小丁开玩笑说:“你这里的女服务员真漂亮,是藏族吗,干脆介绍给我们小张认识算了,我们这群小伙子中,就他没女友。”
小丁赶忙解释:“陈小姐是这里的老师,不是我的服务员。”
“老师啊?”游客们啧啧瞧着陈雨欣。陈雨欣的脸色被南迦巴瓦的阳光晒得黝黑,跟当地藏人的肤色很有些相象。加之WWW.soudu.org她穿着一件藏人的黑氆氇小坎肩;她眼珠子转了转,故意操着生硬的语调说:“哪里,哪里,老板骗你们的,我哪里是什么老师,老板你真会说笑。小张是哪儿位啊。”说着,嘿嘿一笑。
吓得一位年轻的男游客赶紧开躲。众人一团哄笑。
晚上没有喝酒,吃完饭回屋,收拾好行装就睡。总觉得今晚特别寂静。尽管知道这里的每一晚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不知道怎么搞的,心里像是滚着一团火,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干脆又爬起来,打开灯,找一本小说,随手慢慢翻看着。
纸页泛黄,仿佛流光渐逝。
※※※
去墨脱的骡队第二天抵达了直白。陈雨欣难得的起了个大早,往防水背包里塞一堆干粮。走到操场上时,意外的发现田蒙的房门敞开着。吃惊不小,走到他的房门外,见田蒙出现在房间里。
田蒙正在打绑腿。换了双高帮军用胶鞋。“你怎么还在这里?”陈雨欣皱眉问。
“我改变了主意,”田蒙说,“决定和你一起徒步墨脱。”
“可……昨天我没看见你,你房门一直紧闭,我以为你走了。”
“我去了趟派拉村,”田蒙说,“跑步去的,天黑后才回来。顺便告诉你,那个村子的藏民不给外来人下毒。”
陈雨欣走进屋子,东瞅瞅西瞧瞧:“跑步去的?真有你的,今天走的动吗。”
“当然,”田蒙问,“不欢迎我?不想与我同行?”
“当然,”她学他的口气,“我习惯了一个人旅行。”
“什么时候走?”
“吃完早饭就出发,”陈雨欣说,“你最好别迟到。我可不等人的。”
田蒙笑了:“没问题。”
徒步墨脱路线:从直白出发,翻越海拔4221米的多雄拉山口,过拉格,经汗密的蚂蝗区,过背崩的塌方区,最后抵达墨脱。
墨脱在藏语中是花的意思,它又名白马岗,佛经里有句话说:“佛之净土白马岗,圣地之中最殊胜。”经书还说,墨脱这里,隐藏着像莲花那样的圣地。
去墨脱的路之所以艰难,是因为大雪封山的时间非常漫长,从头年的11月到来年4月底5月初,这一段时间都不宜去墨脱。由于现在是4月份,所以陈雨欣和田蒙必须要跟着骡队走。他们知道怎么样找到大雪封山的山口道路。
他们跟随骡队上路。松林口的山路盘旋而上。第一天要翻越多雄拉山口。对沿途高大茂密的冷杉树,他们已经很熟悉。陈雨欣仍然走在队伍的最后面。她带着一个尼康数码相机,沿途拍照。休息的时候则掏出一个黑色软皮的笔记本,一个人坐在远处,写下路上的一切。
她的样子很认真,时不时抬起头望着密林,咬着笔筒沉思。田蒙没有打扰她。
继续走路,田蒙问:“晚上能把你写的游记给我看看吗?”
陈雨欣冷冷的回答:“不能。”
田蒙愣了一下。陈雨欣口气缓了缓,说:“这条路很多人都在写,写滥了,而我也想不出什么新意,很一般,所以你没必要看。”
随着海拔的增高,植物降低,他们进入灌丛草甸带。就像攀登南迦巴瓦峰一样,不久,灌木草甸慢慢也消失了,出现乱石和覆雪。
中午1点,多雄拉山口。天色阴沉,大风和雪花接踵而起。他们冷的打哆嗦。看不到路,茫茫大雪覆盖了天和地。山口的积雪没进绑腿。踩进去,再拔出来,一步是一步,雪的下面是碎石子,戳得脚掌生疼。雪粒子从绑腿落进去,擦着小腿的肌肤,像许多燃烧的小虫子跳跃。那些骡子的行走速度比他们还慢。陈雨欣摔进雪里,田蒙拉她起来,见她脸色绯红。摸摸她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不远处的垭口挂满了经幡,在风雪中剧烈翻飞。
他牵着她的手。她步履蹒跚,气喘吁吁,一边拍着满头的雪花,一边说:“田蒙,你行吗?”
田蒙回头冲她裂嘴一笑:“这话得问你自己。”
晚上住在拉格旅馆。陈雨欣的脚打起了泡。她把泡挑掉,涂上红药水,然后泡热水,一点不担心的模样。“明天能走吗?”田蒙担心的问她。
她点点头:“能。只要你能,我就能。”
第二日的行程很长,从拉格到汉密。需要步行9个小时。他们在晨风中起来,打好绑腿,整理好背包;陈雨欣抓紧时间拍摄清晨的派拉旅馆风光――几间摇摇欲坠的木屋以及背后阴晦的山峦。空中散发着清冽、硬朗而单纯的气息,像冬天被大雪压断树枝发出的香气。
陈雨欣走路一瘸一拐;她在旅馆买了两根拐杖。但仍然显得吃力。
一两公里的路程里布满大块的石头,灌木较高,需要不停的爬上石堆、绕过灌木和坍塌的大树。她咬紧牙关。她的脚很疼,起泡处像有一根针从鞋底钻进来。
他们时不时经过大块大块的积雪区,消融的积雪和黝黑的泥土混杂在一起,让道路显得非常泥泞。徒步的疲乏第二天才发作。小腿的肌肉颤抖不已。鞋子被雪水和泥浆完全浸湿。双脚冰冷麻木。这感觉对陈雨欣反而好些。她的疼痛感减弱了许多。
离开积雪区,进入一片森林。幽暗繁密的森林,古老沧桑。一株株冷杉树和柏树高大虬张,密密麻麻的苔藓,像无数蠕动的蚂蚁。走不多时,雨点落下来,随即变成了暴雨。冒雨赶路,不能停下来。必须要依靠行走来给身体提供热量。
雨水仿佛是这森林的一部分,落入地面,落入裹满绒毛的地衣苔藓里。陈雨欣一边走,一边拍摄雨中的柏树和杉树。前面骡队的马夫们一阵骚动,突然显得异常惊慌失措。
田蒙看见很恶心的一幕。一头骡子满身都蠕动的黑乎乎蚂蝗。这才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汗密附近的蚂蝗森林。晴天不可怕,可一到雨天,蚂蝗就全部都跑了出来。
下雨天,他们原本应该退回拉格等待。对他们来说等上一天或者两天都无所谓。可骡队着急赶路。马夫们既不想回拉格,也不想天黑在野外露宿。
于是雨天冒险穿越蚂蝗区。
一个马夫跳了起来。他的脖子和腿都有蚂蝗。他的同伴点燃一根木棍,把木棍向他小腿点去,疼得那人哇哇大叫;另一个人帮着他用力击打腿部。
田蒙看见陈雨欣的背包上有数只蚂蝗。叫她不要动。用打火机烤着她的背包。陈雨欣脸色惨白。
“怎么了?”田蒙问。
她指了指自己的手和脚。她的手背上有三只肥大的蚂蝗。她的绑腿上也是。田蒙不敢用打火机,怕烧着她,只能使劲的拍打她的手。将蚂蝗震掉。
她的手流了很多血。田蒙扶住她,问:“我的背包有没有?”
她点点头。田蒙飞快的取下自己的背包,用打火机烤。听见滋滋的声音,就像鲜肉被扔进热锅里。然后又帮她打掉绑腿上的蚂蝗。
陈雨欣在呕吐,呕吐的声音很大。摇摇欲坠。田蒙又扶住她。她的手滚烫,田蒙吃了一惊。她目光迷离,软软的靠在田蒙肩膀上。田蒙用创口帖和纱布包住她流血的手。一边招呼马夫来帮下他。
她软软的看着田蒙。嘴唇翕张蠕动。雨水落在她的脸上。这一刻,这个坚强的女孩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孤立无助。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