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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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薄薄亮,陈雨欣就把田蒙叫醒。“我们得走了,徒步,”她说,“夏旺去了南迦巴瓦峰大本营,估计今晚回来。”

    她背着一个10L的防水背包,穿着一双军用胶鞋,扎着绑腿,精神抖擞;田蒙却是一夜没睡好,爬起来时,觉得手脚都有点酸疼。胳膊窝、耳朵根和脖子都被蚊子叮红。陈雨欣给他一副绑腿,说,路上有蚂蟥,防着点。

    两人在店里吃完早饭就出发。镇口停着一辆摩托车,车主人是一个四川小伙儿,问他们去哪儿,田蒙说直白村,小伙子一听扭头就离开。田蒙愕然问,他怎么了?

    陈雨欣说,那条路塌方了,连摩托车都过不去。

    派多的清晨料峭、婉约。呼吸之间隐然可见白雾。没看见那辆吉普车。不知道那三个摄影师有没有留在镇子里。

    从派镇到直白的道路大部分是下坡路,风景不错,低头就能见桃花、灌木和田野;云层很厚,周围的雪山隐隐约约几乎很难看见。陈雨欣指着云层说,那里就是南迦巴瓦峰。一年四季云雾缭绕,难得露一回脸。

    田蒙问,我们要走多久?

    陈雨欣说:走得快6个小时。她又提醒说,从派镇到直白一路要经过很多村子,有些是门巴族的。听说这里的门巴族信仰原始巫教,有对陌生人下毒的风俗,要是天黑前没赶到,我们就得在野外过夜。

    是吗,田蒙吓了一跳。

    她从背包里取出一双胶鞋给他,说,你最好穿这个,她说,路上泥泞,登山鞋沾满泥巴走起来太费劲。军胶鞋是墨脱这条路最合适的鞋子,不怕泥泞雨水,随时可以烤干,穿坏一双就换新的。很便宜,六块钱一双。说着,朝他嫣然一笑。

    她用一根红绳子把头发扎到了脑后,绰约而干练。

    “你总是喜欢这样傻傻的望着别人吗,尤其是面对陌生的女人?”陈雨欣说。

    田蒙说:“我在看你吗?我在看风景。”

    正说着,北方天空中的云层忽然开裂,南迦巴瓦顶峰,巨大的三角形峰体,像一个晶莹透彻的象牙金字塔,展现出来;两人驻足谣望。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峡谷绿地,正好可以45度角仰视南迦巴瓦峰,从脚边的嫩绿草甸、热带树丛,到前方高地、山峦上的墨绿的青冈树丛和杜鹃树,再到远方黑黝黝郁郁葱葱的茂密山林、极远处的雪线以及雪线上厚厚的雪层,直到塔状的顶峰。

    两人呆呆看着。山峰的一侧,被阳光照亮的冰雪,熊熊燃烧,令人不可视物。山峰的形状和国家地理杂志上的图片大致一样,估计摄影师的拍摄位置应该在这一带。

    云雾在迅速移动。阳光在变幻。两人这才省悟过来,赶紧拿出相机拍照。云雾遮住了峰尖上空的蓝天。像夜幕侵蚀黄昏一样,很快的,大片的云层合拢,割断阳光,遮住了山峰。

    陈雨欣长舒一口气,说:“照了吗?”

    “只拍了两张。”

    陈雨欣说:“我比你多拍几张。你这家伙运气不错,一来就看到了它;我在这里呆了半个月,全是坏天气,成天下雨。”

    “是吗,”田蒙有些得意,说,“那分些运气给你。”

    “许愿了吗?”

    “许什么愿?”田蒙一愣。

    陈雨欣说:“当地人告诉我的,见到雪峰要许愿,南迦巴瓦的神灵最是灵验。”

    “不早告诉我,尽顾着拍照去了。你许愿了?”

    “当然,”陈雨欣说。

    “许的什么愿望?”

    陈雨欣说:“不告诉你。”

    山里的气候说变就变。上午十点还是阳光明媚,可这会儿,彤云密布,风雨欲摧的样子。两人换上了防雨的冲锋衣。中午时分昏暗得像傍晚。停下来吃午饭,火腿肠和面包。陈雨欣的水壶里装着酥油茶。田蒙用铝制登山杯接着喝。

    习惯吗,她问。

    还行。田蒙说。

    刚来时,我一点不习惯,慢慢的,当我身上也有藏民的气息时,就喜欢上了酥油茶。她说,用手掌拨掉嘴角的面包渣。

    “糌粑呢?”田蒙问。

    “不习惯,这里的藏民一日三餐都吃糌粑,喝酥油茶,几乎不吃蔬菜,”陈雨欣说,“你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忍耐力。”

    “也许我们的所谓美味,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呢?”

    陈雨欣点点头:“很可能。”

    大雨倾盆而至。两人雨中赶路。雨中弥漫起了雾,能见度差了起来。以为这是雷阵雨,可走了半个多小时,大雨滂沱,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两人的鞋子湿透,浸泡在烂泥和雨水中。

    接近了塌方区,路面愈发难走。两人满脸都是雨水,水又顺着脖子流到身体里。气温下降,冷得田蒙打哆嗦。烂泥没入脚背,碎裂的石子时不时刺痛脚底。雨水往低处奔涌。不远处,就是悬崖,和雅鲁藏布江。

    雅鲁藏布江离开派多进入峡谷之后,恢复了暴烈的本性。咆哮声隐然可闻。田蒙抓住陈雨欣的手。两人搀扶着通过塌方区。谁都没有停下来歇歇再走的意思。

    路被石块和烂泥堵塞淹没。田蒙不担心路。担心的是上方悬崖别又出现新的塌方。体能训练的效果这时候体现了出来,尽管他背着一个70公升的大包,体力储备还很充足。

    快速的通过塌方区。

    高大苍翠的树木迎面扑来。热带雨林,循着山坡往上,各种阔叶树相互参差。雨水从叶隙密集而下。陈雨欣擦脸上的雨水,伸出舌尖舔着冰凉的雨水。一株盘根纠错的大树上挂着经幡。远远看去,像西藏蓝面具戏里的狰狞面具。

    陈雨欣的wWw.手掌冰凉,颤抖。

    两人沉默的赶路,没有力气交谈。田蒙看见她的额头在流血。他松开她的手,停下来转过身,取下她的雨帽。把自己的雨帽也取下来。拨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里匍匐着一条蚂蝗。他飞快的用指尖把它捻起来扔出。

    “是蚂蝗,”他说。

    鲜血流淌到她的眼睫毛上。她眨着眼睛,看着他。蚂蝗咬破的伤口破坏凝血功能,所以她的额头一直流血不止。她感到轻微的酸痒。

    她知道自己不碍事,过一会儿就好了。血和着雨水灌进她的脖子。她湿漉漉的头发,像青藤一样,闪亮柔软,焕发着勃勃生机。

    两人重新赶路。浑身湿透。行走积攒的热气被蒸发得无影无踪,寒气逼人。

    又走半个小时,雨渐渐的小了。“歇会儿吧,”陈雨欣这才说,“你体力不错。”

    田蒙从怀里摸出烟,给自己点上。看着烟雾在细雨中缭绕。陈雨欣脱掉雨帽,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田,”她说,“我WWW.soudu.org们快到了。”

    “你不是说路上会经过门巴族的村子吗,怎么没看到?”

    “被雨水挡住了。下次带你去。”

    “噢,那就不用了。”

    ※※※

    直白只有三、四十户人家,村庄座落在公路的尽头,背靠南迦巴瓦峰,面对雅鲁藏布江。抵达直白村的时候雨停了,但天色仍然阴沉。几头牛在土路上溜达着。不是牦牛,是黄牛。路的尽头是一座钢索直拉桥,直白大桥。

    路边的房舍很简陋,泥巴墙,屋顶盖着石片或树皮。要不是这座混凝土的桥,还以为自己穿越时空,来到了中世纪。

    陈雨欣领着他走进村子。和派镇的情况一样,住在村子里的大部分都是做生意的四川人,真正的门巴族人没几户。

    在一排红瓦木头房子前停下来,“就是这里了,”她说。房子北侧有雨蓬,砌着台阶,栏杆修得有藏族特色。门板上悬挂着唐卡。最东侧的一间房子窗户边立着一块白漆木牌子,上面用汉藏英三种文字写着“西藏林芝地区登山学校。”

    陈雨欣说:“这是镇政府修的旅店,但只有在七、八、九月份的旅游季节时,这种房子才被充当旅馆;平时就作为登山学校的所在地。很简陋哈。”

    “比想像的好点。”田蒙说,“可是,学员呢,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目前只有9个学生,大部分是当地门巴族人,只有2个是从日喀则过来的。毕业后,他们主要是成为攀登南迦巴瓦峰的高山向导和高山协作。”

    她领着他在西头的一间房子安顿下来,“我就住你隔壁,”她说。

    房间里陈设很简陋,有一张床,床板很低,被褥很干净。床边摆一张了类似茶几的桌子,天花板上绘着画着有藏族特色的图案。

    陈雨欣说:“与藏北相比,这里的牧民可以用生活在天堂来形容。”

    “你去过藏北?”

    陈雨欣点点头:“生活在藏北高原的牧民,牛羊是他们的一切。不仅衣食住行靠牛羊的嗯赐,而且在方圆万里、寸草不生的羌塘草原,烧茶、取暖全要牛粪来解决。在那里,牛粪就是生命之火。藏民将加工的、拣来的牛粪,在家门口外堆积成垛,有的还垒成畜圈、院墙。就连县城的招待所里,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牛粪炉子。我在那里呆了将近一个月。到处都是牛粪的气息。实在是闻不惯。”

    田蒙肃然起敬:“你到那儿干嘛?”

    陈雨欣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到那个鬼地方去。”

    “你一个人?”

    “是啊,”陈雨欣点点头,“我习惯了一个人流浪。不过现在,我得至少在这里呆三个月的时间了。”

    “成天和我……还有夏旺打交道,会习惯吗?”

    “还好,至少闻不到空气中的牛粪味。”陈雨欣笑盈盈看了他一眼,说,“还有,只要你这家伙不要成天傻乎乎死盯别人。”

    田蒙说:“我有吗?”

    陈雨欣说:“怎么没有,在丽江的酒吧,忘了吗。”

    “可我记得你吐了我一身。”

    “有吗,就算吐了,那也是活该,谁叫你眼神色迷迷的。”说着,她吐了吐了舌头,调皮一笑,赶快走出了房间。

    ※※※

    在村子里转了转。由于这里也是一个旅游点,当地人对外来人见怪不怪。直白村有个雅鲁藏布江小拐弯,想去看看;去敲陈雨欣的门,她说沿江而下徒步一个小时,只要你能在天黑前赶得回来,自己去,我要睡觉。

    一个小时?现在已经下午6点,看来是去不成了。村子里不时见到四处溜达的牛、羊和猪。有两家住宿,都是四川人开的,大峡谷旅社和峡谷宾馆,算得上这里的好房子。天色昏聩不安,气温很低。只好也回屋睡会儿。希望明天的天气能好点。

    有点纳闷。夏旺说要传授他攀岩和攀冰技术。但这里的设施似乎不具备。不会直接把他拉上南迦巴瓦峰吧?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