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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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已天黑。披上外套,去敲陈雨欣的房门。她不在屋子里。外面又黑又冷,不远处闪着一点灯光,那里是峡谷宾馆的方向。回屋把手电带上,关门向灯光处走去。

    这是一栋两层的木头建筑。一架摇摇欲坠的木头斜梯外停着一辆摩托车。灯光从二楼射下来,还好,是电灯,不是蜡烛的光芒。不过电压不稳,光线忽明忽暗。田蒙顺楼梯上去,走到灯光处,推开门,原来是一间厨房。陈雨欣在里面,系着围裙,正在做菜。和他一起做菜的还有一个小个子男人。

    “醒啦,”陈雨欣说,转头看他一眼,说,“这是小丁,峡谷宾馆负责人。”

    小丁冲他点头微笑:“你好。”

    田蒙说:“你好。”走到陈雨欣身边说,“今晚吃什么?”

    陈雨欣说:“吃鸡。”

    “你做的?”

    “小丁,我帮忙打下手。”

    小丁的四川口音听起来像是成都彭州一带的。“彭州的?”田蒙用四川话问。

    “是喽,你是哪儿点的?”

    “攀枝花。”

    “噢,我去过的。”

    “是吗。”

    陈雨欣说:“小丁早些年四处打工,去过的地方不少,见多识广。咱们运气不错,今天没有背包客过来,小丁可以专心给我们做菜了,他手艺很不错的哦。”

    “我也给你们打下手吧。要我做什么?”

    陈雨欣把手洗干净,说:“你去柜子里把酒拿出来,挨着那屋,放到桌上就行,然后坐在那儿等我们。”

    “又喝酒?”田蒙皱眉说,“夏旺还没回来?”

    “嗯,可能还在路上,也可能他在路上扎帐篷了,不等他。这家伙是登山的高手,不用替他操心。”

    田蒙走到隔壁的屋子,找到陈雨欣说的柜子,把酒取出来。又是白酒,卢洲大曲,田蒙砸砸嘴巴,这丫头,看来打算要向白酒发展了。

    找到三个小酒杯,放到桌上。屋子里悬挂着唐卡,但显得破旧昏暗。藏式的桌子和柜子,有绚丽的文饰。但也融合了汉族的特点,桌子没有那么矮,搭配有凳子。

    没一会儿,陈雨欣和小丁把菜端了上来,三样菜,陈雨欣一一介绍说,大盆子盛的这个叫松茸炖全鸡,小丁的招牌菜;小盆子盛的这个是豆腐,我做的哈,本来想给你做道杭州的名菜八宝豆腐,但好象不怎么像。将就吃吧。这个是回锅肉,想必你吃过无数回了。

    田蒙尝了尝松茸炖全鸡,味道不错。“这饭店的服务员呢?”田蒙问,“我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小丁说:“只有一个藏族姑娘,旅游旺季才过来打工,现在暂时只有我一个。”

    陈雨欣说:“小丁就是这宾馆的服务员,兼伙夫,大厨,全包了。”

    陈雨欣给小丁倒白酒,小丁连忙摆手:“只要一点点就行了,我不喝酒的。”

    热气滕滕的酒菜给这寒冷的夜晚带来一丝暖意。走了一天,酒一下肚,手脚感到了轻微的酸楚乏力。这时候的疲惫感才袭来。

    灯光的照耀,白酒的微醺。没有一个女孩赶得上她喝酒的姿态,连喝酒都显得很美。田蒙想。

    “你要是再这样傻乎乎的盯着我,”陈雨欣说,“我就踹你到楼下去。”

    田蒙微笑说:“喝白酒,吐过吗?”

    陈雨欣说:“没有。怎么会。”

    小丁有些腼腆,不怎么说话,也不喝酒,吃白米饭,每一口都吃的很饱满,感觉他吃的很香。田蒙第一次见到这么朴实的店老板。很快,小丁放下碗筷,“陈老师,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抹抹嘴巴,站起来走出屋子。

    “他怎么管你叫陈老师?”田蒙问。

    陈雨欣说:“其实我曾在这里教书。”

    “是吗?”田蒙吃惊不小。

    陈雨欣说:“也没教多长时间,也就两年吧。所以对这里周围的一切,我还算比较熟悉。以前这里的孩子去上学,来回一趟要走三个小时。那时就认识夏旺。也时常到夏旺的登山学校去上课和听课。给他的学生上文化课,听他授登山知识课。”

    田蒙肃然起敬:“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真没想到你这么爱喝酒的一个姑娘,原来如此高尚。”

    陈雨欣脸一沉:“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当然是赞美。现在怎么又不教了?”

    “村子里盖起了学校,乡政府聘请了乡村教师。所以我就跑啦,我可不是什么品德高尚哈,只不过被南迦巴瓦峰和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吸引,看了两年,看够了,就离开了这里。说实话,没想到自己会回来。”

    田蒙微笑说:“陈老师,你一定走过墨脱了?”

    陈雨欣说:“那倒没有。其实去墨脱没有传说中的那么艰难。这里很多挑夫、藏人村民都走过墨脱。我只是……因为那时教书的关系,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没有寒暑假吗?”

    “几乎没有。”

    田蒙看了看四周,说:“你孤身一人,在这里,呆得惯吗?”

    陈雨欣说:“还行。”

    两人对望着。一秒钟的凝视很长。陈雨欣把脸挪开,说:“快吃吧,早点睡觉。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

    “攀登14座8000以上山峰,没有后勤,没有挑夫?”

    田蒙放下筷子,沉默有顷,说:“夏旺都告诉你了?”

    “我问的,他不得不说。”

    “你也觉得很疯狂,是吧?”

    “不是疯狂,是自杀。”陈雨欣说,“真没想到他能说服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明天就离开这里,也还来得及。”

    田蒙说:“我已经决定了。”

    陈雨欣说:“夏旺讲过在岗什卡发生的事情。田蒙,你为何要独自上C2营地?你知道,对你一个从未登山过的人来说,那样的选择,生存下来的机会很小。”

    田蒙想了想,说:“我认为自己不会死。我想找到食物,还有水,就这么简单。”

    陈雨欣不再说话。

    “我的回答让你失望了?”田蒙说。

    “不,每一个登山者都认为无论自己怎样冒险,上帝都站在自己这边。看来你这家伙还真是适合去登山。”

    田蒙说:“除非我的心灵被一道闪光所击中也只有在这闪光中,我心灵的宿愿才得以完成。”

    “这是但丁的……诗?”

    “嗯。在我昏迷之前,我使劲的念叨着,希望闪光出现;结果闪光就出现WWW.soudu.org了。”

    陈雨欣看着他,举起酒杯,说:“敬你一杯,英雄。”

    田蒙说:“我也敬你,老师,我这个英雄是假的,你这个老师却是真的。”

    陈雨欣慢慢喝酒。样子突然很忧伤。不知道她为何忧伤。她有心事。从与她通电话的那次,田蒙就能感觉到。但也没问。知道问,她也不会说的。慢慢的接触,他已逐渐了解一些她的脾气。

    屋外传来蹬楼梯的脚步声。陈雨欣对田蒙说:“夏旺回来了。”刚说完话,夏旺已风尘仆仆的出现在门口。

    ※※※

    夏旺脱下外套,看了一眼桌子的菜肴,深吸一口气,说:“好香,”他胡子巴茬,头发蓬乱,一张脸被阳光灼伤的厉害,有不少高原红的斑点,嘴唇皲裂,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磨难。

    微笑看着田蒙,“你来了,”说,“今天到的?”

    “嗯,”田蒙点点头,“你从南迦巴瓦下来?”

    夏旺说:“从3号营地下来。”

    田蒙不知道3号营地意味着什么,陈雨欣却是知道的,吃惊不小:“你上去啦?”

    夏旺自己找了副碗筷,回到坐位上,说:“北京来了一支地质科考队,我带他们进山,他们说这里地处多重地质构造的叠合部位。什么意思我也不懂。他们还要去南峰地区,那里在雪线以下,危险性不大,我就先回来了。”

    刚坐下,又站起来,自嘲笑道:“搞忘洗手了,不然雨欣会说我的。”

    陈雨欣说:“正想提醒你来着。”夏旺到隔壁厨房洗把手回来,擦干之后,很郑重的跟田蒙握手,非常诚恳的说:“欢迎你加入。”

    “就我们……俩?”田蒙问。

    夏旺迟疑片刻,说:“暂时就我们俩。”

    “为何不邀请陈雨欣的男朋友呢?她看上的人,想必一定是登山界的高手。”田蒙说。

    刚说完这话,就看见陈雨欣的脸色立刻变了。夏旺脸上现出短暂的尴尬神色。没回答,只是大口大口吃菜。然后举起装着水的杯子,说:“我以水代酒,敬你,田蒙。”

    田蒙一口干。忽然有些明白了。陈雨欣的忧郁,肯定同她男朋友有关。想起上次通电话的内容,说到她男朋友时,她的异常;又想起去年12月15日的《四川日报》,刊载的贡嘎山登山队遭遇暴风雪的消息。提到了3名队员遇难。其中一人是她的男朋友?

    陈雨欣很快就恢复正常。也敬了田蒙一杯,说:“田,我祝你成为一名伟大的登山家。”

    田蒙吐了吐舌头,说:“你在损我吧?就祝我们一帆风顺吧,别什么伟大的家。”

    夏旺辣的直吐气,说:“这些菜是专为田蒙准备的吧?这么辣。”

    陈雨欣说:“谁说的?我现在也正适应辣椒。去了趟丽江后我发现,其实吃辣椒不是什么坏事。”

    田蒙看了她一眼。

    夏旺说:“小丁呢?又先去睡了吧?”

    陈雨欣说,“还好意思说他?他跟你一样,都是吃完就睡觉的家伙。”

    夏旺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放下碗筷,抹抹油嘴巴,说,“几乎有半个月没吃到这么可口的饭菜了。要是小丁喜欢登山就好了,那样的话,在山上也能每天尝到他的手艺。”

    陈雨欣说:“胡说八道,那得运多少物资上去?”说着微微一笑,“你倒是可以考虑我这有半个厨师手艺的,至少我可以给你煮一碗可口的方便面。”

    “嗯,建议不错,”夏旺站起来,说,“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具体事明天详细说,田蒙,睡个好觉。”

    拿着外套走到门口,又说:“雨欣,别喝太多了。我的摩托车坏了,酒喝光了走一趟镇子不容易哦。”

    陈雨欣满不在乎的说:“怕什么,小丁还有一辆摩托。”

    夏旺转身出了屋子。屋外夜色深沉,田蒙手机没电了,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陈雨欣慢慢的喝酒,看样子一时半会完不了。记得她说过她喝酒是因为喜欢晕眩的感觉。可是一个姑娘时常把自己沉醉在酒精里,总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田蒙想提醒她,欲言又止。没怎么喝酒,只是坐在这里陪着她。怕她喝多了找不到回屋子的路。她没带手电,外面又一团漆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