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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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古城,站在更高的山坡上,凝望着雨中的幕府。绿绿青草,紧贴着起伏的山坡,像被冻僵似的蔓延,远处的烟雨变幻着视觉的感受,似乎氤氲着某艘巨大的徐徐降落外星飞船;而他正站在通往另外一个世界的出口上。

    雨中仍然有背包族,有的打着伞,有的穿着雨衣,顶着头罩,像特种部队的士兵一样顺着山路前进。田蒙慢慢向前,享受漫步雨中的孤独。雨水仿佛透明的移动墙壁,隔绝了他与世界的联系。他听见自己心脏有力地击打胸膛的砰砰声。心脏似乎在流汗,但肩膀被雨水湿透,冷和热电流般在体内交替流动。

    雨水将山上的杂质冲刷得干干净净,青草绿得像初生婴儿。踩过去,骨棱如竹的脚印消散在雨中。

    无意中来到了纳西族的墓地。在山坡的背后,蓉树环抱的地方,一块块灰白的墓碑在雨中沉默。田蒙停下脚步。墓地的东面,坐着一个人,看样子像是个旅游者,旁边放着一个带金属架的登山包,很大,应该超过了70升。没有打伞,湿漉漉的黑发和脸。穿着防水冲锋衣。

    田蒙有些好奇,稍微靠近了点。见他的额头上挂着一副高山眼镜,皮肤黝黑得像藏人,有强烈的被阳光灼伤痕迹。坐在一块墓碑前,脸部表情悲伤。

    原来是一个扫墓者。

    大雨天扫墓?真够酷的。

    脸上流淌的,不止是雨水,还有泪水。墓碑上写的是纳西的象形文字,看不懂。墓地泥土翻露,田蒙的鞋子很快被弄脏了。石头缝里长着青草,和白色的野花。

    墓碑前,放着一双白色防冻手套;扫墓者嘴巴蠕动,似乎在跟亡灵交流。田蒙没敢打扰他,赶紧从旁边走过。

    他大概要在这里坐一整天吧。

    ※※※

    回到旅馆,将鞋子和袜子都脱了,鞋垫晾在窗台内侧。同事陈不知从哪里搞到一个电炉,正在烤外套。“这鬼天气,像冬天似的,”同事陈说,“你小子,昨晚溜哪儿去了?大伙儿等你半天,打手机也不接。”

    “碰到一个朋友,多喝了两杯,真抱歉,手机没电了。”

    “把你被wWw.子也拿来烤烤吧,潮气太重。一大早,又去会你的朋友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你在丽江还有朋友?”

    “认识没几天,”田蒙不加掩饰地说,“没有,只是到处逛逛的。”

    “真有你的,大雨天也有心情四处瞎逛。”

    “车票买到了吗?”

    “嘿,我还想问你呢。怎么反问我?”

    田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依他所说,将床单和被褥都拿了烤热,果然舒服多了。没人来打扰,美美地睡了个午觉。

    田蒙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上班,平时也不乏出差旅游的机会。但只有这次雨中游历的经历让他充分体验到旅游的快乐。起先还有些后悔呢,当然要不是这场雨,他也不知道一个人旅游的乐趣。

    他所在的城市在四川南部,群山环绕之中,距离丽江只有半天的车程。那座城市有个好听的名字:攀枝花。当地一种花瓣很大的鲜红似血的植物。

    ※※※

    吃过晚饭,田蒙突然想起了那个要去不丹的姑娘。颇有些后悔,也许该要她的手机号码的;这场邂逅看上去是那么美妙,不该有完结的理由啊。幸好依稀还记得她住的旅店位置,便撑伞前往。

    在路上慢慢的徘徊。反复想着自己见她的理由。他不心慌,可感觉到惆怅。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湿漉漉的灯光沐浴着阴沉的暮色。一条拉长影子的狭窄街道,雨水顺着青石板流淌。陈雨欣住在古城里,垂柳河畔,一户农家的四合院旅馆。

    敲开旅店门,店老板是一个烫头染发的中年妇女。

    “谁?”店老板对田蒙要找的姑娘显然没有印象。田蒙比划着陈雨欣的长相,个头,穿着,店老板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找她干嘛?”像个警察般审视着田蒙。

    “就是那个经常醉酒的姑娘。”

    田蒙这么一说,老板娘立马就想起来了,“她呀――,早说嘛,那个疯丫头,一大早就走了。”

    “走了?”田蒙愣了愣,“是出门了还是离开了丽江……?”

    “退房了,听说是要去香格里拉。”

    田蒙顿了半晌。想来是往西的公路已经疏通了,这姑娘,还真不是说着玩的,在西南的独自流浪生涯,真是既有些令人羡慕,又有些惆怅。

    她真要去不丹,在那里和他的男朋友邂逅吗?

    他在一些资料上看过关于不丹的介绍,那是世界上最穷的国家之一,信奉藏传佛教,首都廷布,一听就感觉这名字宗教色彩浓重。为了保护国内的宗教和环境,据说不丹每年只允许6000名境外旅游者入境。2005年的一则资料说,不丹被联合国评为“地球卫士”,而另一项调查数据说,不丹人的幸福指数位居世界前列。

    她信藏传佛教吗?

    正要离开时,老板娘突然说,“哦,对了,我想她说的那个人应该是你。”

    田蒙又一愣:“什么?”

    “你等我一下,”老板娘转身走进旅店。过了会儿,将一张明信片交给田蒙,“这是那丫头留给你的,她说你可能会来找她,所以把电话号码留在上面了。”

    那是一张天蓝色的明信片,草地雪山的背景,陈雨欣在上面写了一排字,字体娟秀:

    田:我先走了,祝我好运吧,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跟你联系哈,陈。

    后面留着她的电话号码。

    田蒙将明信片揣进兜里。“谢谢。”

    天很快黑下来了,飘着毛毛细雨,落地无声。很多年了,他没有收到或寄出过明信片,那都是学生年代的把戏,在现在这个通信发达的时代,明信片,早就被遗落了。

    可没想到她还喜欢使用明信片。就像听到留声机播放的音乐一样,久违的亲切,甚至还有一点点感动。忽然觉得她要去不丹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那些过去的年代,经幡飘过的天空,她寻找的不正是这些么?

    ※※※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徐徐停了。向西和通往昆明的道路已经打通,回攀枝花的道路也即将畅通。WWW.soudu.org他们买到了回程的汽车票。已是10月9日,超出假日两天,这时候,大家倒不着急了,反正众所周知的原因,晚几天上班,又能有什么耽误?

    在汽车站,田蒙来到上次吃米线的食店,同样的位置坐下,要了晚米线;吃了到一半时,忍不住回头瞧去,见陈雨欣曾经坐过的那位置坐着一个低头吃饭的男子。想来她果然是已经抵达了香格里拉,漫步在漫烂山花之中吧?

    一辆辆汽车驶出和驶进汽车站。一批批离开的游客和一批批新抵达的游客。中国人和外国人,旅行团和背包族,依然人满为患,络绎不绝。

    “小田,还在等什么,快上车!”同事陈拎着大包小包,冲着他大喊。

    田蒙登上汽车的那一瞬间,丽江的太阳钻出了云层,阳光洒在他的肩头。他分明感受到了阳光洒落下来的震颤力量。

    他看到了耀眼的玉龙雪山。

    但地面依然是湿漉漉的。汽车很快驶离丽江,在崇山峻岭之间行驶。清新欲滴的风从车窗缝间吹来。这是十月初,绿油油的桉树和橡皮树迎风摇曳,阳光在潮湿的陡坡上闪闪发光。东边吹来的风,吹走了天空最后一点阴云,蓝天如洗。

    田蒙躺在汽车的卧铺上,把手机拿出来,慢慢写着信息:“陈:祝你好运,很喜欢你的明信片,希望还能收到它,就像参与了你的旅行一样,呵呵,我的收信地址是×××,田。”

    把这条信息发给了陈雨欣。手指稍微有些颤动。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