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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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馆里烟雾腾腾。田蒙穿过嘈杂的人群,走到柜台前坐下。摇滚乐的鼓点压着心尖敲打,有打了一晚游戏的爽快感觉。要一杯啤酒。柜台侍者看了他一眼:“就一杯?”

    田蒙说:“一杯。”坐在高脚椅上,四处张望。那支摇滚乐队在东面的台阶上,一个长发青年咬着话筒。声音不算嘶哑,节奏清晰凝重,许多人一边喝酒一边跟随节拍摇摆。这儿像是一个酒吧和迪厅的混合体。

    田蒙一边喝酒一边吸烟。很享受嘈杂中的孤独感觉。就像呆在战争中的城堡里,如同冷兵器碰交响声的摇滚乐,冷漠的热闹响在耳边。离他不远处,一个姑娘也在喝酒,黑发遮住了她的脸,穿着军绿多袋直筒长裤,背着一个橙色背包。看样子跟他一样,也是一个外地的旅游者。

    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姑娘酒量不小,面前已经摆了四五个大玻璃杯。忽然那姑娘转过脸来,田蒙赶紧把目光移开。

    乐队换了首激烈的曲子。酒馆里口哨声和叫喊声此起彼伏。电吉他的金属声撕开空气。鼓声大得几乎要震落房梁上的灰尘。不过话筒声音调得很低,人们相互间的交谈,可以从音乐中送出声音。

    “嗨,你,”那姑娘指着田蒙说。

    田蒙看了看她。那姑娘瞪着一双朦胧的眼睛。

    “说你呢,”姑娘说。

    田蒙指了指自己,说:“跟我说话吗?”

    “废话,”姑娘说,“耳朵聋了吗?”

    田蒙笑了笑。狠狠吸烟。

    “刚才干嘛盯着我看?”

    田蒙耸耸肩膀。这姑娘喝醉了,没理会她,转过身,端起酒杯,慢慢将啤酒倒进嘴巴里。啤酒液流到下巴。生冷的酒气混杂着烟味,以及女人WWW.soudu.org淡淡的香水味道。

    那姑娘拍了拍他肩膀。田蒙看着她;姑娘站在他面前,满脸通红,咬着嘴唇,对他指了指。

    “有什么事吗?”田蒙很有礼貌地问。

    姑娘说:“你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门口的招牌么?”

    “什么招牌?”

    姑娘有些站不稳,歪着脑袋看田蒙,用手指捅了捅田蒙的肩膀,说:“这里不准小孩子进来,没看到么?”

    田蒙有些恼火,保持克制地说:“我不是小孩子。”

    姑娘长得挺清秀,但可惜是个女酒鬼。这场面有些熟悉,似乎在那里见过,田蒙想,哦,是在电影里,韩国电影,《我的野蛮女友》。这么一想,倒是饶有兴趣地有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姑娘。

    她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身材嘛,也还可以,手腕上的手镯很漂亮,古朴别致,应该是才在这里买的旅游品。

    姑娘瞪着他。嘴巴嘟囔着,可能是在说话,只是这会儿嘈杂声突然增大,没听见她说什么。但有些感觉不对。正想挪开位置,姑娘突然呕吐。

    秽物溅到田蒙的胸襟上。姑娘还算清醒,赶紧捂住嘴巴,向洗手间奔去。

    田蒙愕然看着她背影。真晦气,碰到这么一个酒鬼姑娘,发火也不是,不发火也不是。走到洗手间,脱下衬衣,用少量水洗去秽物。望着洗手间里镜子里的自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下巴,我胡子巴茬,小孩子?真是可笑,30岁的男人是小孩子?什么烂眼光。

    将湿漉漉的衬衣重新穿在身上。

    回到柜台,继续喝他那杯没喝完的啤酒。地面已经打扫干净。但仍能闻到酒臭。慢慢喝了会儿酒,四处张望,却没再看见那姑娘。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模样委琐的男人冲着他笑了笑。

    田蒙问道:“你笑什么?”

    那男人说:“没笑什么。”

    田蒙突然有些火了:“我的模样很可笑么?”

    那男人说:“不可笑。”

    “那你笑什么?”

    “你很无聊,”那男人说,用火柴点燃一支烟,将燃烧的火柴向田蒙扔来,火柴落到田蒙跟前的柜台上,火焰却已熄灭。

    那男人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

    刚下了场雨,但丽江的天气仍然闷热。古城的街道充斥着喧闹的旅游者,戴着黄帽子、红帽子的旅游团和背着行囊的自助旅游者。

    屋檐滴着闪亮的雨水,古老的木头散发着沉香。田蒙和单位的同事沿着街畔走,清澈的溪水冲刷着河卵石。河畔摆着藤制桌椅,坐满了人,一些人闭幕养神,一些人带着轻蔑的表情望着他们,其中不乏金发碧眼的老外。

    田蒙参加了单位组织的“十一”丽江五日游。来到这里便后悔,这哪里是旅游,跟赶集差不多,到处都是人。他们到了古城广场,同事们都一窝疯冲向广场四周的纪念品店铺购物,田蒙则在广场上慢慢踱步。天色阴沉婉约,飘了几颗雨点,但又停了。广场上响着音乐,有如细雨拨动心弦;陈楚生的,wWw.《有没有人告诉你》。

    “……

    当火车开入这座陌生的城市

    那是从来就没有见过的霓虹

    我打开离别时你送我的信件

    忽然感到无比的思念

    看不见雪的冬天不夜的城市

    我听见有人欢呼有人在哭泣

    早习惯穿梭充满诱惑的黑夜

    ……”

    寂寞的流行歌曲。CD机翻来覆去地播放,气氛很好。

    广场东面的一棵大榕树下有卖饵块,油油饼的小吃摊。油烟和小吃的香气在空气中沉沦。田蒙买了一份饵块,就在榕树下吃。不远处一家手雕艺术店铺引起了他注意。

    店铺门口,坐着一个穿黑色跨蓝背心的男人,皮肤黝黑,肌肉发达,正专心致志地雕刻一个木雕。长发遮住了他的脸。在雕刻一个京剧样子的脸谱,一张诡秘可怖的脸,凹凸有致。田蒙饶有兴趣地看着。刀锋划过木头。手指头被划破了,滴着血,但他没理会。

    “这个,卖多少钱?”田蒙指着他店铺门口悬挂着的一个木头雕塑品问。

    “100。”长发男人不抬头地说。

    “不少么?”

    “不少。”

    田蒙望着雕塑品。一个线条夸张的上半身,大鼻子高额头,类似复活节岛上的那些著名石头雕塑,不过它的眼部雕刻很精细,仔细看去,似乎带着愤怒、伤心的情绪。

    “看什么呢?”一个同事拍拍他肩膀问,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子。

    田蒙指了指雕塑。

    “这玩意儿蛮有意思的,”同事陈说,正想将它取下来,雕刻人抬头看着他们,声音低沉有力:“别动它。”

    “只是看看而已,”同事陈说。

    “那也不行,”雕刻人面无表情地说。雕刻人面部五官突出,残留着被阳光灼伤的痕迹;像藏族人,一双眼睛灰白冷漠。同事陈啧啧说:“又不是什么古董宝贝,有什么大不了的,多少钱,我买了。”

    “有人预定了,”雕刻人复又低头继续雕刻木头,淡淡地说,“选其他的吧。”

    “那你给我找另外的,跟这个一模一样的。”

    “没有一模一样的,店里有很多,你可以进去慢慢看,慢慢选。”

    同事陈说:“不,我就看上它了。”

    “那真是对不起,”雕刻人说,“我从不雕刻同样的东西。”

    田蒙向店铺里瞧去,见里面光线幽暗,堆着不少木头,墙壁四周挂满了雕刻品,显得拥挤凌乱。“要不进去瞧瞧吧,”劝同事陈。

    “算了,走了,”同事陈说,“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没什么好瞧的。”

    雕刻人冷笑一声,说:“对不懂的人来说,再好的宝贝,也瞧不出它的好来。”

    同事陈瞪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田蒙赶紧将他拉走,“丽江这种店铺多的很,咱们去别处看看。”

    远远的,听见身后那雕塑人的声音传来:“整个丽江,除了我这家手雕店,你们再也找不到第二家。”田蒙回头看去,人群扰攘,已然看不见那藏人模样的雕刻人和他的店铺。

    他的声音是怎么穿过嘈杂人群的?奇怪。

    ※※※

    乌云垂了一中午,到了下午,雨点又开始落了下来,天色昏聩得近乎傍晚。田蒙在雨中的古城漫步。屋檐下的灯笼发出破碎的光芒,像迷雾中伸出的手掌。田蒙在古城的小巷中独自穿行,古老的碎石路,长着青苔的台阶,斑驳的墙面和门板上的大铜环,在没有游客的地方,像武侠电影中的伤怀场景。顺着石阶向上,一处院落的一条黄狗冲着他狂吠。

    雨越下越大。古城幕府显得阴郁深沉。这里依然游人如织,照相机的闪光灯在雨中不时闪烁。不和谐的阴郁与吵闹。田蒙看见一个背着行囊的姑娘在人群闪现,没有打伞,湿漉漉的头发和军绿色的裤子很打眼。

    是昨晚酒吧里的那姑娘吗?田蒙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可走到人群里,却看不见她了。周围都是戴着帽子的旅游团游客。在雨中拍照,大声说话。很拥挤,不时有人请他让让。

    田蒙走到台阶上望去,依然没有看见那个背着行囊的姑娘。一顶顶雨伞在幕府广场上晃动。田蒙有种想把手中雨伞扔掉的冲动。

    雨一直下。直到真正的黄昏来临,夜幕拉开,雨依然没有减弱的趋势;雨水拍打浸润着丽江。田蒙无所事事地呆在旅馆里。电视跳荡的画面在眼前闪烁,放些什么,他全然看不进去。到了夜里九点钟,突然下床穿衣,取把雨伞出门。

    “你去哪儿?”同事陈愕然问。

    “酒吧。”

    来到昨晚那家酒吧,在相同的位置,田蒙要了一杯啤酒。酒吧换了一支乐队,轻柔曼妙的钢琴伴奏和着低沉的男音。人不多,可能是下雨的缘故。田蒙慢慢喝着啤酒,啤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今晚的酒吧安静了许多。时间过的很快,时间过的很慢,时间从田蒙手中啤酒杯里的黄澄澄液体慢慢流过。

    他在这里坐了一晚上,也没看见那个背着行囊的姑娘。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