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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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纬27度59分东经86度55分

    珠穆朗玛峰,世界最高峰,海拔8721.1米点

    对讲机里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声音,田亮拿起来,凑到耳边,却不是突击营地里的高山导游丹增,而是一个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我……我,被卡住了,呼叫营地……”

    田亮本能地回头看了看顶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他是最后一个下撤顶峰的登山者。马上就要接近第二台阶了,体力耗尽得接近极限,视线出现了短暂的幻觉,赶紧吸口氧。他怀疑肺部出现了水肿现象,但没跟任何人说。幸好喉头还能出声,估计呼救的那登山者可能是在第二台阶的左边遇到了麻烦,那是一片黄褐色的岩石区,1924年,登山者之父马洛里和欧文就是在这里失踪,现在是要不要横切过去看看?他有些犹豫,毕竟自己的体力也消耗得很厉害。

    用对讲机跟丹增取得了联系,丹增是尼泊尔的夏尔巴人,高山攀登向导,用生硬的汉语告诉他:呼救的是台湾来的登山者黄先生,他正前往,过去看看,叫田亮不用延误,赶快下撤。

    因为一朵旗云正向珠穆朗玛峰顶飘过来。那是暴风雪即将来临的标志。这蠢货,田亮心里咒骂了一句,干嘛不顺着道路下来,跑那儿干嘛去?

    已是下午4点,他本来打算在突击营地过上一夜,但看那云的形状,有些担心这风暴可能不小。果然接着对讲机里就传来了北坳大本营里步话员的声音:“各位登山者们注意了,风暴比预计提前了一个小时,估计风力将达到8级以上,突击营地不WWW.soudu.org安全,请还在8000米以上的人员尽快撤到7号营地,再重申一遍,突击营地不安全,请各位尽快撤到7号营地。”

    “他妈的,”田亮又咒骂了一句,欲用步话机再同丹增取得联系,可那头一片缄默。

    田亮再次有些犹豫。他总不能丢下自己的向导不管吧,估计那个台湾的什么黄先生不是给冻伤了就是摔伤了。

    氧气所剩不多了。

    不能再呼叫丹增了,给自己节省点体力吧;田亮向下走了几步,还是停住了;周围没看到一个登山者了,这些家伙,溜得都挺快,他们应该都听见了黄先生的呼叫,可居然连一个停下来犹豫的人都没有。

    他们这一拨登山者来自各个国家,素不相识,基本都是业余登山爱好者,经验和体力都不允许他们在8000米以上停留2个小时;田亮也是业余登山者。经过多年的攀登和开发,这条传统的攀登路线已逐步演变成旅游路线,从7028米的北坳营地到突击营地,所有物资的运输均由夏尔巴协作来完成,攀登者只需专心致志攀登,享受登顶带来的快乐;所以现在对于攀登珠峰的人来说,只要你钱够多,能通过低压氧舱测试,找个专业人员做向导和教练,登顶珠穆朗玛峰早已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起风了,瞬间田亮的视线里模糊一片,他本能地抓紧下降器的绳wWw.子。雪花乱舞。氧气瓶险些从身上滑落。身体左侧1米多处就是万丈悬崖,群山在他的脚下浮浮荡荡。

    对讲机里再次传来了黄先生呼救的信号。断断续续的声音夹杂着噪音。田亮凝固了片刻,须臾工夫,高山眼镜上已凝结了一层雪花。用手套拍落,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没有再犹豫,离开主绳,解开下降器,向左横切;坡度几乎呈60度,田亮小心翼翼地穿过岩石;雪花正在覆盖,不知道返回时还能不能找到道路,但现在他没时间考虑这些。前面出现一道裂缝,非常长,将整个山壁拦腰截断。这道裂缝宽窄不一,最宽处有四五米多,闪着幽蓝的寒光。

    丹增站在裂缝的对面,他带着绳子、雪锥、冰锥、冰镐。两人相隔不到10米,相互比划着手势。田亮靠近冰缝,见台湾的黄先生被卡在了冰缝里,不知道有没有受伤,是大背包救了他的命,将他吊在了冰缝里。他的氧气瓶不见了。丹增正用对讲机告诉黄先生千万不要脱掉手套,头罩。

    然后又用手势告诉田亮站在原地不要动。在一块岩石上打了一个岩锥,挂了两条绳子,一条挂在自己的铁锁上,装好下降器,带上冰镐,他的鞋底安装了冰爪,踩在冰壁上,一步一步往下移动。夏尔巴人冰壁技术没得说,很快靠近了黄先生。示意他安静。黄先生已经冻僵了,只有舌头还能含糊地发出些声音。丹增将绳子扣入他安全带的铁锁上,两人结为一组。

    田亮看得心惊肉跳。才上午10点过,可随着风云的涌动,天色昏聩得像是擦黑。

    凄厉的风声如同蝙蝠的尖叫。田亮只能趴在岩石上。丹增将黄先生背包的安全带割断,黄先生像一块木头般向下一沉,随即被托住。丹增用自己身体的力量稳住了黄先生。他开始向上攀登。冰爪稳稳地抓住冰壁。

    风力上升的很快。雪花飘落已呈近50度,田亮觉得自己有种溺水的感觉。在风中,钉在岩石上的雪锥似乎也在摇晃。田亮暗道糟糕,岩锥要是被风力给拔出了,两个人的性命都难保。站起来,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情况下,摇摇晃晃地从冰缝的最窄处来到对面。取下挂在背包后面的冰稿,当锤子使,用力将岩锥向岩石里钉去。忽然一阵风挟裹着雪花吹来,田亮猝不及防,摔在地上,冰镐落进了冰缝里。

    8级风什么概念?它能刮弯帐篷的金属杆。以田亮常年登山的判断,现在的风力已快接近8级了。一瞬间,他感到了绝望。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冀望从珠峰生还,那是奇迹吗?他的肺部本就出现了水泡,再加上8000米以上的干燥,喉咙一直疼痛不已,现在根本发出来声音,他只能对着话筒,传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丹增的情况也差不多,体力透支得厉害,呼吸声比他更加浊重。这会儿,北坳大本营里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了他们的困境,正一个劲地呼叫他们,叫他们告诉方位。

    可田亮明白,告诉他们方位又怎么样?没人敢在暴风雪天气中上山来救他们。他慢慢在雪地上移动身体,左手食指和中指已没有感觉,可能已被冻伤。用身体压住摇摇欲拔的雪锥,大风吹得昏天黑地。

    一只握着冰镐的手从冰缝里露出地面。接着,丹增疲惫不堪地钻出了冰缝。田亮帮着他一块儿将黄先生拖了出来。田亮又是佩服又是吃惊,为了更好的握住冰镐,丹增竟然脱下了鸭绒手套。

    他会冻掉自己双手的。

    三个人只有一瓶氧气,但田亮想都没想,就把氧气瓶的吸嘴塞进了黄先生的嘴里。黄先生情况很糟,出现了明显的肺水肿症状。

    丹增对他摇了摇头。那意思是说别浪费氧气了。

    田亮一屁股坐到地上。他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受,为了救人,丹增连手都不要了,可结果呢?

    他从未想过这个尼泊尔人如此伟大。包括自己。为自己感动,也为丹增感动。风力达到了8级。

    两人只是相互望着,风和雪花模糊了天地。若换作其他时刻,其他地点,田亮知道自己一定怕得要命。可此刻,他没有害怕。

    也许对一个登山者来说,能葬身珠穆朗玛峰,并不算一件坏事。

    两人休息了一会儿。田亮已是昏昏欲睡。丹增将他摇摇醒。在这样高海拔的地方,人因疲劳而睡着后,如果没有人将他叫醒,他是永远不会醒的。丹增将折叠担架打开,把黄先生放上去,两人一前一后,抬着黄先生向回走。

    可此刻天地一片白茫,能见度极低,路在哪儿呢?

    呼呼风雪中,天地寂寥无比。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