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鞭”的崛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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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Ⅲ

    355年召开的这次草庭会议,从表面上来看是要针对哈弗尔引发的不满商讨对策,平息民间的非议,实质上却有着更深一层的原因。

    召开草庭宗教会议,是举足轻重的大事。要将日理万机的教区主教与修道院长们召集起来,且不说易造成地方性宗教事务的混乱,单是这些大人们来回的衣食住行,尤其是为保障其安全必须大量动员教会下属的教团,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虽然此次草庭会议名义上是为了处理主教哈弗尔的“不当之举”,但我并不认为,一些民间与上流社会的指责之声,真会令教皇慌乱到需要通过紧急召开草庭会议来解决问题。自奥萨教成立以来,在过去的三百多年间,教会受到的指责与漫骂不计其数,但又有哪一次草庭会议,是真正因为这些不利于教会的舆论本身而召开的呢?答案是没有。

    教廷经常利用舆论作为最有力的武器,当这种武器是对着它自己的时候,教廷也能通过装聋作哑或混淆视听,很轻易地转移大众的矛头。即便在361年,“神之鞭”帕里希闹出那场史无前例的教会丑闻时,也没有为此召开草庭会议。

    那么,355年的草庭会议真正目的何在呢?

    其实这个谜题也不难猜出。在会议召开之前,当时的两位共治皇帝之一,费利佩·梅加隆出版了一本由自己署名的书,名为《我之立》。书中涉及到了教会长期以来争论不休的一个问题,那便是“圣像供奉”之争。

    所谓“圣像供奉”之争,是指教会是否应该允许教堂、祭坛或个人供奉神的雕像或画像。最初这个问题的提出,只是一些神术研究者在探讨象征性的圣像是否可以提高神术的效果,其中一些人拿出实验数据证明在圣像暗示下,神术效果确实有所提高,并进一步加以理论说明,另一些研究者则对实验数据提出置疑,认为提高的效果微乎其微,不足以说明问题。然而,这个原本是学术性的问题在教会中酝酿之后,被一些争权夺利者加以利用,成为了相互间诋毁中伤的工具。于是,矛盾对立逐渐尖锐起来,圣像供奉与否开始被认为是敬神或渎神的严重问题。支持者与反对者都对另一方的信仰大肆攻击。但因为这个问题本身的模棱两可,所以始终悬而未决,虽然教会内部以支持者的呼声为主,但也不乏有力的反对者。

    而共治皇帝费利佩的《我之立》出版,可以说成为了这一矛盾的转折点。这本书中明确表示了对于供奉圣像的反对和蔑视,里面涉及到圣像供奉的内容全是尖酸刻薄的讽刺与含沙射影的侮辱:

    我,费利佩·梅加隆,我是天赋神权的人皇,亦是忠于吾神的子民。

    那些圣像的供奉者们,我想问你们,在你们的心中,神究竟是什么?

    神是我们不可直呼其名的圣洁存在,而你们竟然一直在将肮脏污秽的树木尸体刻成的丑陋雕像当作神本身来加以膜拜。

    我神圣帝国的睿智臣民们,你们的心中难道从未有过这样的疑问:我们的神又怎会容忍将自己与一块木头等同起来?如果是你们自己,被别人用一块木材来代替,你们难道会很乐意地接受吗?

    奇怪的是,长期以来,作为神世俗代理的教会竟认可如此荒谬绝伦的事在我们这样一个开明的国家里不断发生着。既然关于神的事务都是由教会在管理,那么我想知道,这样可怕的谬误究竟还要持续多久?究竟还要让吾神容忍到何时?还是非得要到惩戒临头,我们才知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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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前所述,关于是否应供奉圣像,教会内部也存在不少争议,但由皇帝亲自发出反对的声音,性质就大不一样了。这就好像一位父亲骂自己的儿子是“狗娘养的”,往往不会引起多大的争端,但若是别人这样骂他的儿子,这位父亲便可能动刀子。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之前一直谈到的主教哈弗尔·库拉纳,正是一位坚定的圣像供奉反对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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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55年5月20日,草庭会议在哈弗尔所在的教区培林召开,会议刚一开始,枢机主教拉德贝·赫尔曼就站出来,严厉谴责了库拉纳主教滥用私刑的行为,说他“竟将教会付与的神圣权力视为自己生来就有的特权一般”。

    他还说,“我希望库拉纳兄友,以及在座的每一位兄友,都清楚地认识到,你们所拥有的裁判决断权,是为吾主服务的教会分派给你们的职责所在。你们在行使这些权力时,务必要时刻想到,你们是在执行吾主的旨意。如果忘记这一本分,因为个人情感,或一己私欲,而妄言妄行的话……那事情变得像目前这样难以收场也并不出奇。现在有成百上千的民众正等在外面,要求我们给他们一个公道。兄友们,那些都是吾主的虔诚子民,他们的要求正当而且无私,我们是要给出一个能令他们满意的结果呢,还是让他们的心中产生对于吾主与教会公正性的怀疑呢?兄友们,我等着你们的回答。”

    这位枢机主教在说出上面这番话时,好似已经完全忘记了他自己曾在没有经过审讯的情况下,便直接对几名异教徒判处“净火刑”,并立即指派了一位高阶牧师,在公开场合对那几个一脸绝望的人使用了圣火术。这种准备阶段耗时较长的神术一旦发挥威力,几乎在一瞬间便能将人体连肉带骨头一起化为灰烬。因此相对于传统火刑还算得上是仁慈的呢!

    接下来的会议基本上是一边倒的讨论,主教和修道院长们纷纷发言,说出的开篇虽然各异,但收尾的结论都是同意给予哈弗尔“应得”的处罚。在此过程中,那位犯事的主教本人一言不发,任人指指点点。最后,在大家都觉得仁至义尽,可以收场时,教皇亲自宣布了对主教哈弗尔的处罚:赔偿死者家属2000吉比,一次付清;哈弗尔·库拉纳由培林教区主教降职为贝卢吕克修道院院长。

    如果诸位不明白这样的处罚意味着什么,我们可以算一算:当时一位主教每月的基本圣俸是600吉比,而这位主教平日的所有日常开支,都由教堂支付,并不需要挪用这600吉比。罚款2000吉比,大概的确会让这样一位很少花自己薪水的主教心疼不已。此外,哈弗尔所在的西尔德布雷教堂与贝卢吕克修道院在规模、收入和人员配备上都大致相当。这就好比一名魔法学院的四年级生因为犯下大错,为了惩罚他,学院便将他从四年级的一个班级调到另一个班级。我不知道这算哪门子惩罚。不过,我们必须看到这样的事实,相对于西尔德布雷教堂,贝卢吕克修道院的环境比较偏僻,对于喜好音乐与诗歌的哈弗尔来说,换到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大概的确也算一种不小的惩罚吧。

    宣判以后,这些圣职者们先是松了一口气,然而真正的讨论才正要开始。

    枢机主教拉德贝再次站了出来,他拿出皇帝的新作《我之立》,并大声读出了其中几段反对供奉圣像的内容。

    主教与修道院长们的反应非常热烈,拍桌子的,瞪眼珠子的,乱喷唾沫星子的,总之,如此多的大人物同时开干,此景难得一见。

    他们下面的发言也毫不留情。

    “兄友们,我都不记得这是那个疯子第几次向我们神圣的教会公开进行挑衅。那个小子虽有皇帝之名,却是是白痴加疯子一个!请原谅我这么粗俗!”

    “我们在过去经历了多少冲突,甚至付出了血的代价,才在圣像供奉的问题上达成了基本的共识。难道皇室想再次挑起争端么?!”

    “你们忘了过去发生的那些不愉快了么?那个疯子皇帝做事情从来都是这样没有目的,胡搞瞎搞,弄出一大堆乱子以后,每次都是他的弟弟,那位温和的拉菲尔来替他擦干净屁股!请原谅我这么粗俗!”

    “在这本书的煽动下,已经有几所教堂和祭坛的圣像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这就发生在最近!兄友们,就发生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难道没有采取相应的保护措施吗?”

    “那些狂热的破坏者到处都有,他们一边高呼神的名字,一边把圣像用斧头劈碎。我们光是大的教堂就有400多所,还不算那些小教堂和独立的祭坛。如果要让有作战能力的教士去守卫,一是人手不够,二是开支太大。”

    “要严厉惩治那些破坏圣像的罪人,要杀一儆百!”

    “应该让我们的教团做点什么,派教会的骑士团去……”

    我要提醒大家注意,在这样如同沸水般滚烫的讨论中,过去总是会对供奉圣像提出反对意见,并对圣像破坏者表示同情与支持的哈弗尔始终一言不发,他的几位同道也金口难开。

    讨论到后来,仍然是由教皇作出决定性的发言。

    “亲爱的兄友们,我们神圣的共治皇帝,费利佩·梅加隆是一位确有勇气与远见的年轻人,我希望你们不要仇视他,更不可小视他。”

    教皇一开始便含含糊糊,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溢美之词,接着,他又重新对《我之立》一书中的某些字句、观点进行了解释。他指出皇帝并不是真正要反对圣像供奉,而是要“斥责那些心中没有吾主的存在,抱着别的目的对神明倒头膜拜的人”。

    接下来,教皇一方面强调“我们要以神威之怒惩治那些对圣像亵渎之人”,另一方面,“我们也要以神所授予的仁慈之心对待那些迷途的羔羊”。

    最终,这次草庭会议在没有将《我之立》列为禁书,甚至“认同”其中大部分观点的前提下,同意对未来出现的圣像破坏者施与“哪怕是最严厉的惩罚”。

    也就是说,教皇巧妙地避开了与皇帝的正面冲突,把矛头指向了那些具体的破坏实施者。

    这种行之有效的策略虽然没有彻底解决圣像供奉的矛盾,但在随后的几年里,支持者与反对者的冲突逐渐平息下来,如果再有三五年的时间,也许对立会进一步缓和。然而,360年爆发的一场战争让之前努力的成效化为乌有。这场战争的规模不大,却深深触及了当时乃至后世每个人的心灵,那便是无论是历史文献还是文学作品中都经常露脸的“老人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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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老人战争之前,我先简要交代几句哈弗尔后来的遭遇。在他担任贝卢吕克修道院长两个月后,一天散步时,他碰见了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农民,此人自称是虔诚的信徒,请求跪下来吻一吻“至高无上的院长大人”的长袍后襟。

    哈弗尔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这个农民绕到他身后,掏出事先藏在身上的石头,对毫无防备的哈弗尔的后脑连击数下,致使这位院长当场死亡。虽然哈弗尔精通多种神术,但他恰恰对防御神术,尤其是序列防御术所知甚少。他一贯声称自己“绝对不会遭人嫉恨”,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自信,可以正面对抗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的哈弗尔·库拉纳倒在了路边随处可见的一块石头下。

    据不久后被捕的凶手自己交代,他名叫辛普,是一个不信教的农民,因为“好心的”派恩斯塔曾治好过他老婆的重病,所以要替他报仇,于是杀了哈弗尔。

    辛普理所当然被判了死罪,此事也就此落幕。

    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一个不信教且目不识丁的农民,怎么会想出请求吻哈弗尔后襟的计谋来对其加以暗害。我甚至怀疑他事先是否知道“吻后襟”这一并不常见的宗教礼仪。是对草庭会议判决结果不满的什么人指使所为,还是别的什么人出于别的什么目的买凶杀人?由于无从考证,我们也只能像面对诸多百思不解的历史事件一般,到此止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