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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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两次办公会的讨论,长江压缩机公司的管理层冷静下来,大家不再抱怨美国人,而是认真地想对策。

    陈东敏说:“我研究过德国凯克科公司的压缩机制造标准,我觉得长江压缩机应该与凯克科压缩机差不了许多。”

    设计所长倪志远说:“从历次竞标材料看差别不大,如果我们能证明我们和凯克科压缩机差不多,或者超过它,我们长江压缩机在国际上的地位就可以算是中等水平。如果是中等水平,再加上价格优势,我们就有条件进入美国市场。”

    朱向红立刻接上说:“我们可以联系南方石化公司,让他们标定一下两台压缩机的运行状况,然后我们再决定下一步。”

    辛昌旺打趣地说:“朱总给自己下达了个任务。”

    大家哄地笑了。

    朱向红也笑了:“我今天就给刘智天打电话,让他安排。”

    史刚正一本正经地说:“如果能把各个石化公司设备老总的夫人全招到咱们公司上班,我就敢撤销销售分公司。”

    大家哄的一声又笑了。

    ……

    管理层很快就做出三项决定:

    一.比较在南方石油化工公司运行的两台苯乙烯压缩机(一台是德国凯克科公司制造的,一台是长江压缩机公司制造的。)的运行状况,通过对比,来确定长江压缩机WWW.soudu.org的质量定位。

    二.编制更加人性化、更加方便用户的维护操作手册,给美国用户传递中国压缩机制造厂的关心。

    三.编制一套新颖漂亮、客观介绍中国和长江公司的资料,改变美国人对中国的偏见。

    史刚正和朱向红再三斟酌,最后决定:第一项由陈东敏负责;第二项由赵东亮负责;第三项由辛昌旺负责;史刚正自己任总负责。

    会后,朱向红对史刚正说:“虽然长江贸易公司早晚要交给你,我还是感激你全力支持我的工作。”

    为了适应新的工作,朱向红拼命地学英语。只要有可能,她就带着耳机听英语录音。她不断地试着用英语与牛亚男谈工作,练习自己的口语能力。

    牛亚男的日记:

    1999年8月15日

    我从来没有遇到这么疯狂学习的人,幸亏我比朱姐晚生出来十几年,如果和她同班,非让她给羞死。

    1999年8月20日

    朱姐今天问我一个词,我说:不会。她诧异地看着我说:你也有不会的词呀。多新鲜,你以为我是谁呀。美国人还有不会的词呢。不过让她问住实在不好受,看来我也得努力。

    1999年8月26日

    今天有意思,朱姐和我用英语正在谈工作。(她那英语实在蹩脚,我就是看在她是领导的份上陪她练练。)忽然史总进来,朱姐立刻用英语与他说话。看着史总一脸茫然的样子,她竟然浑然不知。

    1999年9月1日

    今天与朱姐吵了一架,明明是她用那蹩脚的英语没说清楚,却硬赖我没认真听。中午朱姐买了午餐哄我:‘亚男老师,别生气。’我接过饭盒,一噘嘴:‘一盒饭就把人给打发了。’

    1999年9月20日

    现在朱姐的英语有点“外国味”了,起码听着不刺耳了。我也真佩服她,一个孩子妈妈,还是管一大摊子事领导,不怕抹不开面,练英语。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朱姐曾经当过长江压缩机公司的总经理。乖乖,难怪大家都那么尊敬她。看来,我也算是能和她“平起平坐”的少数几个人啦。

    1999年9月22日

    今天我算见识朱姐发脾气了,她气的脸色煞白。朱姐打电话把“黑张飞”(我给赵总起的外号)叫到办公室里来,拿着他负责编的《压缩机维护手册》,一条一条、细声细语地和他讨论。真是奇怪了,堂堂五尺高的汉子、人人都怕的赵总,竟然紧张的头上直冒汗。想想几个月前我和她吵架,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1999年9月25日

    朱姐说:如果长江压缩机出口美国成功了话,她就派我在美国负责业务。也不知道她是当真还是说着玩的。负责我倒不想,能常驻美国不错。如果能再找个红毛番作男朋友…

    在史刚正亲自督办下,南方石化公司长江和凯克科两台压缩机的标定出来了、新编《压缩机维护手册》初稿完成了、长江压缩机公司介绍初稿也完成了,朱向红和史刚正共同召集公司主要管理人员审阅定稿。

    朱向红对陈东敏的工作很满意,不仅是标定的结果显示长江压缩机和凯克科压缩机不差上下,而且标定结果的对比做得非常专业。考虑到要出口美国,陈东敏专门用API标准衡量了长江压缩机的主要性能指标,加上近几年长江公司的业绩,陈东敏制作出一份很有说服力的评价报告。

    陈东敏说:“我们专门制作了英文版,请有关院校和研究所的专家协助审阅,我敢负责地说:凭借这份报告,任何一家国际上有资质的工程公司都能判断长江压缩机的设计水平和制造质量。”

    朱向红问:“陈总,根据您编的这份资料,美国工程公司能给我们长江压缩机一个什么样的定位?”

    陈东敏沉思了一会说:“乐观一点可以接近二流偏上,二流中等水平是没有问题。”

    朱向红又问:“您指的一流、二流是什么水平?”

    陈东敏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严格定义。一般来讲,几个制造大型乙烯压缩机的公司是一流的,制造中型压缩机业绩比较多的公司是二流的,制造中型压缩机业绩比较少或者制造小型压缩机的是三流的,当然也有一些优秀的压缩机公司专门制造小型压缩机。”

    史刚正接着问:“这种情况下我们怎样定价呢?”

    陈东敏有点语塞:“这个…”

    朱向红替他回答:“这个不难。我们先计算成本,然后按照国际通行价位定价,然后再根据用户的诚意和竞争情况降价。”

    赵东亮负责的《压缩机维护手册》令人有点不满意,虽然他和一群工程师绞尽了脑汁,编出来的手册就是原来老《手册》的精装版,没有新意。几个人翻来覆去地翻看,也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意见。

    陈东敏说:“我有个想法也不知对不对,说出来你们参考。”

    赵东亮苦笑着说:“老夫子,你就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

    陈东敏端详着《手册》说:“从技术角度看没有问题,很专业。只是让人读得有点累。”

    赵东亮抢白说:“读技术资料又不是读小说,哪能不累?”

    朱向红安抚道:“老赵,你别着急,听陈总怎么说。”

    陈东敏继续说:“如果在每一步的安装、检查、拆卸等步骤下面都配上照片或者图片,那么效果会大不一样。”

    赵东亮一拍脑门:“对呀,你怎么不早说!”说罢就要风风火火地就去安排布置。

    史刚正一把拉住他:“还像个工人大班长,还没散会呢。”

    朱向红提议道:“陈总的建议很好,我建议从设计所抽调一名有经验的设计工程师协助,要保证图片的准确性。”

    大家都觉得陈东敏的主意不错,陈东敏感到一种从心底升腾出来的满足。

    辛昌旺负责的公司介绍的确有些奇特,阅读起来像是一本中国压缩机简史。虽然也像其他压缩机制造厂家一样,宣传自己的现代化厂房、先进的加工设备、严格的质量管理,但是给人感觉比重不大。

    资料的首页是一台漂亮的长江压缩机,翻开第一页却是一架古老的中国风箱,风箱做得古朴典雅,美丽的让人无法把它与农村的灶房联系起来。图片下的语句也别出心裁:“您看的是中国第一台空气压缩机,它于公元前500年产自中国。中国人用它给炉灶吹氧,极大地提wWw.高了炉灶的燃烧效率…

    在介绍压缩机选材时,雄伟的宝钢炼钢炉下配的是这样的文字:“虽然宝钢建设于20世纪,但是早在公元前400年,智慧的中国人就开始了金属的冶炼…

    在介绍压缩机加工时,炫目的加工部件和让人生畏的巨型机床图片下,写的是:“公元前770年前,中国人就开始了机器人的研究,唐朝时,洛州县令殷文亮制造了一台木制人偶,专门用来酌酒行觞。

    西汉时期,汉武帝被匈奴单于冒顿的妻子阏氏所统的兵将围困于平城。了解到阏氏生性嫉妒,大将陈平就命令工匠制作了一个会跳舞的人偶,放在城墙上婀娜起舞,阏氏担心破城以后冒顿专宠这个中原美姬而冷落自己,因此率领部队弃城而去了,平城解围。

    2000年后的长江压缩机公司的中国人为现代工业制造和加工压缩机…

    几个人看着这份材料直笑,辛昌旺搓着手说:“大家提意见,大家提意见。”

    设计所长倪志远说:“老辛下了功夫,只是觉得有点另类。”

    朱向红对陈东敏说:“请陈总评价一下。”

    陈东敏认真地说:“这篇公司介绍很吸引人,愉悦感很强,不但宣传长江公司,而且长中国人的志气。至于是否会影响专业水平,我建议请几个大学和科研机构的专家发表意见。”

    最后,史刚正下命令道:“就按照陈总的意见办,各项材料尽可能在二周内完善,最后由朱总和陈总定稿。”

    1999年11月,朱向红带着从设计所抽调的设计工程师王昭杰、自己的助手牛亚男,再次拜访美国斯德霖工程公司北京办事处。

    朱向红自信地看着王昭杰和牛亚男把各种精美的资料摆放在帕克先生面前,等待帕克先生和陪同的美国工程师米尔斯给与好评。

    帕克的秘书端来茶水和糕点,客气地请朱向红三人在沙发上休息,帕克和米尔斯两人认真地研究他们带来的资料。

    二个小时以后,双方开始交谈。

    帕克先开口:“朱女士,你们的材料做得很精美,也很充分,但是没有说服力。”

    朱向红一愣:“为什么?”

    帕克解释道:“这些材料都是你们自己做得,可靠性谁来担保?”

    朱向红不服气:“所有的压缩机制造厂都是自己做材料,难道都不可靠?”

    帕克说:“有些制造厂已经有了良好的声誉,他们的名字为他们的材料担保。”

    朱向红辩解道:“所有的制造厂都是从没有名到有名,总得有个开始吧。”

    帕克不耐烦了:“朱女士,我不和你讨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认为这些材料无法说服美国用户。”

    朱向红耐着性子说:“请问帕克先生,你建议怎么改呢?”

    帕克一耸肩:“这是贵司自己的事情。”

    一瞬间,朱向红觉得帕克面目可憎。她看着眼前的蛋糕,心想:如果把这块蛋糕掷在他脸上,奶油正好击中他的鼻子,帕克就会像戏台上的小丑一样可笑。想到这儿,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帕克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朱向红,眉毛挑成的大问号。

    朱向红缓和地说:“帕克先生,我代表长江压缩机公司感谢你的合作,你给我们提出了很多中肯的意见。我们一定认真研究和解决。现在已经中午了,我请你们二位吃顿便餐吧。”

    帕克也觉得刚才有点太激烈了,执意要请朱向红他们吃午餐,一行五人来到底楼餐厅。

    午餐时,朱向红向帕克请教英语问题。这下帕克来了兴趣,因为帕克也在学中文,他也借着回答朱向红问题了解英语和中文的差别。俩人的交谈找到了共同点。

    帕克问评论说:“汉语中有一种用法非常难掌握。比如,美国人说:‘你们公司如何如何。’中国人却说:‘咱们公司如何如何。’可以说:‘你媳妇如何如何。’不能说:‘咱媳妇如何如何。’我经常被搞得晕头转向。”

    朱向红解释道:“这是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在中国人看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符合双方的利益。‘咱’这个词有时候就表达了这种意思。如果你想和对方分担某个事情,你就可以用‘咱’。否则,最好不用。”

    帕克说:“据我所知,只有汉语里有这种语言现象。”

    朱向红说:“世界曾经有四大文明古国,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和中国,现在其他三个都没有了,只有中国没有消亡,而且正在兴旺的发展。你刚才提到的语言现象是中国历史在文化中的沉淀,在我们的历史中,有过令人骄傲的高点,也有让人心酸的低点,但是从骨子里,我们不是一个崇尚征服的民族。”

    帕克接上说:“我读过《论语》,中国是一个崇尚融合的民族。”

    ……

    朱向红问:“帕克先生,你为什么选择到中国来工作?”

    帕克说:“那时刚结婚不久,太太怀孕了,就想找个高薪水的工作,所以我就报名去海外工作,来到中国。”

    朱向红问:“你不懂汉语,也不了解中国,你是怎样开展工作的?”

    帕克说:“刚开始很难,我的工作是接触大企业负责基建的领导,可是和他们建立联系很难,不是他们躲着我,就是下面的人拦着不让见。”

    朱向红问:“那你怎么办?”

    帕克说:“毛主席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就去‘泡’他们。”

    朱向红有兴趣了:“怎么‘泡’?”

    帕克也说:“我第一个‘泡’的是江苏省渝中化工厂的副厂长孙贵年先生。我得到消息孙先生正在上海工程设计院开会,我和一名中国同事就去拜访他。设计院的先生们说我们没有预约,孙先生不能接见我们,撵我们走。我就在会议室外面等,一直等到下午4点钟,孙先生开完会,我才递上我的名片,向他介绍我自己。”

    朱向红问:“会议室里那么多人,一下子涌出来,你怎么知道那个是孙先生?”

    帕克说:“我在外面等的时候,服务员不断的往里送开水,我跟她套近乎,她从窗子上指给我的。”

    朱向红说:“你见了孙先生怎么介绍自己?”

    帕克说:“我说:‘我是一个美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了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来拜见你。’”

    朱向红笑了:“生意成了?”

    帕克说:“哪能那么容易呀,‘万里长征才走完第一步’。”

    朱向红笑着问:“后来呢?”

    帕克说:“虽然我们去渝中化工厂开过技术交流会,生意还是没成。不过我知道应该怎样接触中国人了。”

    朱向红饶有兴趣地问:“怎样?”

    帕克说:“中国人很温和,不会当面驳你的面子。不过有时候也会误导你。”

    牛亚男的日记:

    1999年11月5日

    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下午我们与米尔斯在会议室继续讨论压缩机资料,帕克先生把朱姐请到他个人的办公室里。俩人一个用蹩脚的英语,一个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整整聊了一下午。因为第二天是周六,朱姐和帕克先生去了中国博物馆,周日还去了十三陵,真不知道朱姐还有这等雅兴。王昭杰说朱姐是为了工作。

    周五晚上朱姐让我专门去书店购买关于中国博物馆和十三陵的书,她一直读到后半夜。我一觉醒来,朱姐还在读书,我说:‘不要命啦。’硬给把书抢下来,她才睡觉。朱姐就是那种干什么事都痴迷的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