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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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向红刚从北京回来,隋贸良的电话就跟来了。

    “小朱,给你找了个合作的美国工程公司。”隋贸良开门见山地说:“他们找我参加基建项目,我说:只要他们帮助你,我就加倍地报答他们。详细资料秘书会用邮件给你发过去。”

    “随司长,”朱向红有点窘:“在北京的时候顶撞您了,您别生气。”

    “晚啦,我已经生气了。”隋贸良在笑声中把电话挂了。

    朱向红把牛亚男叫到办公桌前,递给她隋贸良的发来的资料:“这是部领导帮我们找的合作伙伴,你研究一下,一个小时以后我听你的汇报。”

    牛亚男人如其名,跟个男孩子差不多,不但性格活泼,而且不认生,跟谁都近乎。虽然朱向红挺喜欢她,可是她见了朱向红就发虚,老觉着无论说什么,朱向红总能看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牛亚男总也忘不了朱向红面试她的情景。

    那时候她是逢单位招聘就投简历,投完了也不多想,直到朱向红打电话通知她面试时,她才想起好像投过这个公司。她连忙翻看电子邮件,了解长江压缩机贸易公司的性质、招聘职位、职位要求…。

    同宿舍的人问她:“你喜欢这个工作吗?”

    牛亚男回答:“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要工资高,我就去。如果不合适,明年再换,反正要找个养活我的地方。”

    面试是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里进行,朱向红专程从上海赶到厦门挑学生。

    朱向红看着牛亚男的简历问:“听说你当学生会文艺部长时,经常冲着副部长发火,为什么?”

    “他们工作不认真。”牛亚男挺自豪地说,她认为这是她优点。

    “怎样不认真,你举个例子。”朱向红不动声色地问。

    牛亚男略微思索一会,回答道:“有一次学校组织迎新汇演,电子系的节目一塌糊涂。事后一问我才知道:负责电子系的副部长忙着考研,根本顾不上组织节目。”

    “所以你就在学生会干部会议上点名批评他了。”朱向红轻声地说。

    “嗯,”牛亚男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朱向红笑着说:“这么轰动的事情我还能不知道?因为你的点名批评,引起学校领导的注意,导师差点不要他了。对吗?”

    “好像是这样。”牛亚男声音有点含糊。

    “如果让你选,要么考上研究生,要么办好汇演。你选哪个?”朱向红认真地问。

    牛亚男一时语塞,过了一会才说:“我也可能选考上研究生,不过我会尽力把两件事都办好。”

    朱向红笑了:“我有个题目:如果你是团队中的一名骨干,团队的成功与你的努力分不开的。可是,每次团队负责人向上级汇报时,都不突出你的贡献。你感觉是因为你的能力超过他,他有意识地在压制你。现在有三种选择:一,找上级直接反映,讨个公道。二,找他个人谈,要求他今后公平对待你。三,什么都不说。”

    “我选第二种。”牛亚男想都不想就回答。

    朱向红严肃地说:“我再给出个题:有甲乙两支军队打仗,甲队100人,乙队200人。甲队的人都有这样信念:最后谁活下来做英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赢。乙队的人都这样想:我一定要活着做英雄。你说谁会赢?”

    牛亚男小声说:“当然甲队赢,不过在现实中…。”

    “我们对这个问题不继续讨论了。”朱向红打断她的话:“我决定录取你了。”

    然后朱向红向牛亚男交待好报到的时间、地点、以及其他有关注意事项,然后递给她三百块钱:“这是去上海的路费,多退少补。咱们上海见。”

    牛亚男懵懵懂懂地走回宿舍,同屋的人问她:“找到工作啦?”

    牛亚男点点头。

    同屋的人又问:“什么公司?有多少人?”

    牛亚男回答:“卖压缩机的,目前只有两个人。”

    同屋的人再问:“工资多少?”

    牛亚男愣住了:“没谈。”

    全屋的人哄堂大笑。

    牛亚男如约来到上海,朱向红已经为她安排好宿舍,待遇和长江压缩机公司新来的大学生一样。第二天,朱向红把牛亚男叫过来,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从现在起二个月内,你下厂实习,了解压缩机制造的全过程。两个月后考试,合格后长一级工资。”

    牛亚男也不问怎样实习,就拿着朱向红的条子去找辛昌旺,辛昌旺帮助她安排好实习路线、学习资料、接头的师傅,牛亚男忍不住问:“朱向红是什么人?怎么你们都听她的。”

    辛昌旺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某天有人告诉我她调到国务院去了,我都信。”

    一个小时以后,牛亚男把美国斯德霖工程公司的简介整理出来了。

    朱向红读完以后,对牛亚男说:“你设法查一下我们这样的企业怎样办理赴美手续。另外,你加紧与你美国的叔叔联系,我们去美国时拜访他。还有,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去北京,我们先会见斯德霖公司北京办事处的代表。”

    牛亚男的日记:

    1999年8月10日

    朱姐(她坚持要我叫她朱姐,说是工作起来方便)是个谜,她从来不摆架子,不过谁都尊敬她。也奇怪了,就连史总也常来她办公室坐坐,还和她商量压缩机公司的事情。多数情况下朱姐不表态,有时候让史总逼急了,才说几句话,还一再声明是个人意见。

    朱向红先给史刚正打了个电话,然后来到史刚正的办公室。

    “你打什么电话呀,以后直接过来。”史刚正有些不满。

    朱向红笑着说:“我怕你正在与别人谈话,不方便。”

    “瞎扯,”史刚正不耐烦地说:“我有什么不方便?以后不要先打电话。”

    朱向红不与他争辩,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材料:“这是我起草的《建立国外代理的方案》,你看看,然后请其他领导也发表意见。”

    史刚正拿起材料浏览一下,他眉毛一扬:“你怎么降级了?”

    朱向红赶紧解释:“我觉得以长江贸易公司国际部经理的身份更便于工作。”

    史刚正问:“如果合作伙伴来公司谈判怎么办?”

    朱向红从文件袋里拿出一盒印好的名片,递给史刚正说:“我请你作总经理。”

    史刚正拿起名片看看,笑着说:“这是你的阳谋,明着说是为了工作,其实是想好了退路。”

    朱向红跟着打哈哈:“反正早晚都要把公司交给你,现在这样做将来不就省了重新印名片了吗。”

    史刚正回来后,他们俩的关系更融洽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与朱向红融洽,财务处长吕建广一直不买朱向红的账。朱向红当副总经理的时候,因为销售费用报销多次与他发生争执。吕建广每次总能找出文件,让你认为应该报销的款项变成合理不合法的支出;而同样他也能找出文件,让他想报销的款项变成合法(虽然不合理)。朱向红当总经理后,吕建广收敛了一些。朱向红也觉得不应该因为个人的好恶撤换干部,所以一直没有动他。现在成立长江压缩机贸易公司,虽然财务由长江压缩机公司代管,朱向红明确提出,公司财务处指定专职会计,由朱向红和史刚正共同领导。

    吕建广对这个决定感到很不爽,你朱向红已经辞职了,干吗还赖在公司里不走?你要成立公司,你到外面自己成立去,干吗还非要拉着长江公司跟你一块干?成立了公司还要独立的财务,肯定有猫腻!要不干吗不归到我吕建广的领导之下呢?吕建广发誓,一定要盯住朱向红和她这个贸易公司,绝不能让她朱向红发家致富!

    吕建广对朱向红的怨恨由来已久,还是长江压缩机厂的时候,起因是厂领导班子讨论财务科长人选。那时吕建广是财务科的普通科员,因为史刚正比较喜欢他,所以他是当时的主要候选人。厂长办公会上讨论时,其他人都表示同意,偏偏朱向红提出吕建广缺乏为生产服务观念,反对提拔他当科长。虽然最后史刚正的提议还是通过了,可是当时的副厂长吴任虚却把开会的情况告诉了吕建广,从此吕建广就把朱向红当作敌人。

    朱向红对此一无所知,还以为吕建广秉性耿直,对工作负责。

    拜访美国斯德霖公司北京办事处回来以后,朱向红向长江公司管理层汇报了压缩机出口工作进展。

    在开会之前,朱向红给每人发了一份汇报材料。开会时,她结合汇报材料又作了详细的解释。最后她总结道:“日本这条线已经走出了第一步,虽然还不能肯定说什么时候能够出口压缩机,但是沙特和科威特的用户已经知道我们_38605.html长江压缩机,目前陆续接到索要资料的邮件。”

    副总赵东亮问:“为什么选这两个国家?”

    朱向红回答:“在中东地区,这两个国家石油化工比较发达、政局比较稳定、资金比较充足。”

    史刚正问:“根据你刚才的汇报,美国斯德霖工程公司在美国很有影响力。我想听听你的具体打算。”

    朱向红说:“通过与斯德霖公司代表的接触,我认为单靠我们一个企业单打独斗很难进入国际市场。隋司长答应斯德霖公司,只要他们帮助长江压缩机公司,他就优先照顾他们在中国的基建项目。这对斯德霖公司是个天大的馅饼,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等好事。你们想想,买中国长江压缩机,他们赚钱;优先照顾他们承接中国的项目,他们又赚钱。”

    听朱向红这么一说,会议室里顿时嗡嗡声一片,大家纷纷发表意见。

    陈东敏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我一直认为向红出口的主意太过于乐观,有点不切实际。可是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

    赵东亮说:“随厂长不忘我们这些弟兄,是我们老长江的人。”

    ……

    辛昌旺憨厚地笑着说:“朱总,你接着给我们讲讲下一步的工作。你需要我们干什么?”

    史刚正欣赏地说:“老辛说到点子上了,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朱向红歉意地说:“下面是些不太好听的,我刚听到时也是一肚子火,差点跟斯德霖的代表拍桌子。可是冷静下来一想,对方说的都是实情。所以,下面我逐条汇报,咱们一起研究对策。”

    史刚正宽慰道:“你放心,我们什么话没听过,你详细地说。”

    朱向红翻开笔记本,开始叙述她与美国斯德霖工程公司北京办事处首席代表帕克先生的会谈。

    “帕克先生的全名叫:帕克•罗伯特,化学工程博士,今年五十三岁。帕克先生是1980年来中国工作的,二年前升为首席代表。根据帕克先生的描述,目前有相当多美国民众对中国的现状不了解,对中国的历史不能正确的理解。

    “由于个别媒体的误导和歪曲宣传,有些美国人认为中国非常贫困、落后,除了制造武器外,几乎什么工业产品都是粗制滥造。中国人对待产品的态度是:能用就行。所以在中国工厂,质量检查不是用仪器,而是靠眼看。如果买了东西不好用,厂家要么不管,要么再让你出高额的修理费。

    “有些美国人在报纸上公开发表文章批评中国人比犹太人还狡猾,合同写的繁文缛节,用词却含含糊糊,一旦发生纠纷就推三躲四,没有诚信。

    “有些诋毁文章甚至是海外华人写的,这类文章对美国民众的影响很大。比如,在1985年中国出口到美国一批电动理发剪。原来美国市场上台湾的产品很多,物美价廉。可是,中国大陆的产品更便宜,于是一些亲台湾的华人就在当地报纸上发表文章,说:中国大陆的电动理发剪一过保修期就会损坏,无法退货。给这批电动理发剪的销售造成很大的负面影响。

    “有些美国人听信了一些误传,认为中国物资匮乏,民不聊生。在中国最常听到的一个词是‘没有’。就连帕克先生本人也曾经受过影响,他生活在美国南方,刚到北京正是冬季,树叶都落光了。他听说中国人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吃树叶和野菜,所以当时他以为树叶都被人吃光了。

    ……

    最后,朱向红总结道:“帕克先生的承诺是:为了能够换取中国政府的支持,开展在中国的业务,他本人将尽力协助我们。但是,他要求我们:一,提升长江压缩机在美国的知名度和认可度;二,帕克先生认为:长江压缩机无论在设计技术上,还是在制造质量上,还不能和国际上的二流品牌、甚至是三流品牌相对抗。他要求我们不仅要用价格低来赢得美国客户,还要提供额外服务来取悦美国用户。他认为:如果我们不具备这两点,即使斯德霖公司在自己承建的项目中推荐长江压缩机,美国用户也很可能会拒绝采用。”

    会议室的气氛异常压抑,赵东亮一拍桌子说:“这叫什么合作!如果我们在美国有了很高的知名度,隋司长干嘛提出与他们的交换条件?”

    接替刘玉昆担任总会计师的张志娟一脸的冰冷:“世界上没有人比美国人更狡猾,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到中东石油战争,没有一次不是首先考虑自身利益。”

    “这种合作不成也罢,大不了自己干。”

    “我看应该再找找其他美国公司,我就不信这么好的交换条件找不到合作伙伴。”

    ……

    陈东敏不温不火地说:“这个帕克没说假话,如果达不到那两条,我们自己也不能把长江压缩机卖出去。”

    史刚正冲着辛昌旺说:“老辛,你有什么看法?”

    辛昌旺赶快谦恭地说:“我先听听大家怎么说。”

    赵东亮在旁边捅了他一把:“别磨蹭,有话就说出来。”

    辛昌旺好脾气地笑着说:“老赵仗着身体好,老是欺负人。别忘了,我可比你小,等到你老得只能在炕上拉屎的时候,咱们再算账。”

    大家被他那一口家乡土话给逗笑了,会议室的气氛缓和下来。

    辛昌旺喝了口水,然后不紧不慢地说:“我在生产队那会儿,村里有个会计,叫王驴子。因为他不但打得一手好算盘、脾气倔,而且还特别会卖驴。每次生产队养得驴要卖了,队长都是叫他去,他总是比别人能多卖钱。有一次饲养员忙不过来,队长派我跟王驴子去集上卖驴。”

    辛昌旺又喝了口水,接着说:“王驴子备上草料带、带上水桶、牵上三头驴,我们一起来到集上。他先是给驴伴上草料,里面还加上了豆饼。那三头驴早上没喂料,所以这么好的料一上,这些家伙可劲地抢着吃。”

    辛昌旺又要拿杯子喝水,被赵东亮一把抢过去:“你又不是早上没上料,讲完了再饮。”

    辛昌旺没法,只好接着讲:“王驴子一会儿给这头驴子刷刷毛,一会儿给那头驴子顺顺鬃,就是抽烟也是盯着驴子发愣。买主过来问价,王驴子总是不冷不热地说个高价,(其实也就高十块钱,不过那时十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然后继续吧嗒眼袋,从不跟人家讲价钱。

    “说来也怪,我们带的那三头驴子最早卖出去。回家的路上我问他:‘王会计,我没看你干啥,咋就卖出去了呢?’

    王驴子说:‘买东西实际上是买个心思,买得值。咱们的驴没上早料,所以我带着让它们集上吃。我带的料好,驴就吃的欢实,外人看了就觉着这些驴壮实。再说,哪有驴要卖了还喂料的?我就是叫他们瞅着我不愿意卖,这样他们就不和我扯价钱。看我对驴这么好、这么有感情,谁还好意思地压我的价钱中 文首发?’

    我说:‘可是咱们还得背着这些料带和水桶回去呀。’

    王驴子说:‘赚钱能不苦?再说,养它们一场,临了也算是个情分。’

    ……”

    辛昌旺说完了,赵东亮把杯子还给他,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会议室里很静,好一阵子谁都不说话。

    史刚正打破沉默:“我看今天就开到这儿,周三办公会咱们接着讨论,我想我们能超过王驴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