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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朱向红交给史刚正一份草拟的《试点工段工时奖金和工段长待遇》的提纲。史刚正仔细一看,吓了一跳:“工时奖金数我看可以,不过工段长的待遇违反厂里规定呀。”

    朱向红早就料到史刚正的反应,她不慌不忙地说:“只要不犯法就行。激励制度搞不好,你厂长的位子也保不住。”

    史刚正找的第一个人是喷漆工段长老辛头。老辛头姓辛不假,可是不老,才四十刚出头。只不过头发早谢,一脸的青春皱纹,人显得老相。加上喷漆工作比较脏,经常弄得身上脏兮兮的。人们从二十几岁就叫他老辛,现在干脆都叫他老辛头。

    老辛头真名叫辛昌旺,没有什么家庭背景,父亲是个老实巴脚的农民。因为跟公社会计有点沾亲,所以文革中得以保送到城里读中专。

    老辛头的爱人李卓然可是个人物,她父亲原是北京舰船研究所的研究员。早年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专攻液压动力学。抗战时期回来救国,后来参加过中国海军的舰船设计,解放前不愿意跟随蒋介石去台湾,被地下党秘密送到山东解放区,创办了烟台工业学校,为新中国建设培养干部,以后随同解放军进城,先是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后来调到舰船研究所工作。文革中被诬蔑成日本特务,不堪忍受批斗的侮辱,投水自杀了。那年李卓然只有15岁,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因为受不了周围人们的白眼,虚报年龄要求上山下乡,插队到辛昌旺的家乡,碰巧和另一个知识青年大姐姐住在辛昌旺家。

    李卓然是城里长大的孩子,从小横草不拿、竖米不沾,干一天农活累得浑身像散了架。可能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儿就是不一样,辛昌旺一见到李卓然就被吸引住了。他比李卓然大三岁,干农活时处处帮着李卓然。每次锄地他总是赶快锄到地头,回来迎着李卓然那一垄锄过来,好让李卓然能多歇会。现在回想起当年事,李卓然对母亲说:“就凭着他能帮我锄地,我当时就想嫁给他。”

    一年后,同住的大姐姐托关系回城了。李卓然经常一个人坐在小山上,看着远处的公路发呆,她太寂寞了。

    一天晚上,辛昌旺挑着两个麻袋进了院子。他招呼李卓然悄悄地把麻袋搬进房间,然后关上门。李卓然疑惑地打开麻袋一看,高兴的差点跳起来,整整两麻袋书。

    后来李卓然才知道,辛昌旺把自己多年攒的私房钱全拿出来,通过一个在县城造纸厂当保管的老乡,把这两麻袋“毒草小说”给买了出来。这两麻袋小说让李卓然躲进与世隔绝的精神世界,熬过那个窒息的年代。

    后来公社的亲戚保送辛昌旺去读工农兵大学,他得知读大学要三年,读中专只要二年,坚决要求读中专。临走辛昌旺告诉李卓然,他一毕业立马在城里找份工作,然后把她接出去。读书期间他每周给李卓然写封信,辛昌旺嘴拙手不拙,每封信里都夹着一个用草叶编的小饰物,有时是个鸟,有时是只猫。李卓然最喜欢的是一对用草叶编的小人,现在还镶在他俩的结婚照里。

    辛昌旺毕业后分配到长江压缩机厂,本来分配他去铣磨工段,另外一个同学分到喷漆工段,那个同学死活不愿去,赖在人事科闹情绪。辛昌旺找到厂部要求和那个同学换一换,条件是厂里把他的对象招进厂里当工人。原来辛昌旺听人说,喷漆工段的工人大都是从农村来的,其中有一些是照顾厂里的骨干职工,把农村的家属招进来的。

    当时贺春江已经解脱了批斗,恢复了厂长职务。知道了李卓然的背景,动了恻隐之心,亲自出面替李卓然办了招工名额,从此夫妻二人就在一个工段工作。喷漆工段没有什么文化人,很快辛昌旺就从副班长、班长,提升到了工段长。

    文革后落实政策,李卓然的父亲得以平反昭雪,母亲想让女儿回北京。本来李卓然也同意了,夫妻俩开始联系北京的工作单位。可是,老太太来看女儿,住了不到一星期,李卓然就改主意了。她对母亲说:“你看不上辛昌旺,说他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可是这只癞蛤蟆救过我半条命!”

    史刚正对辛昌旺从来不客气,觉得他窝囊。虽然工作很勤奋,可是每次总是跟厂里计较奖金。辛昌旺也有话:“我们喷漆工段的工人都是农村来的,家里穷。我不替他们争,谁替他们争?”

    “老辛头,”史刚正从来不叫他辛段长:“厂里实行激励制度的事你听说了吧?”

    “主任传达了。”辛昌旺面无表情地说。

    史刚正接着说:“厂里决定在你们工段搞试点。考虑到喷漆工段的活比较苦,给你们定的工时奖金最高。这是一个初稿,你拿回去研究一下,如果有意见咱们再商量。”

    史刚正递给辛昌旺一份方案草稿,然后看了一眼旁边的朱向红,好像下定决心,对辛昌旺说:“考虑到建立激励制度是件十分操劳的工作,厂部决定,试点期间半年。第一个月你们工段选举职工代表,制定激励方案初稿。选举职工代表你要控制,不能选举偷懒耍滑的,要选能考虑国家、集体和个人三者利益的。方案厂里批准后,三个月实行和调整,后二个月巩固和总结经验推广全厂。试点期间工段长的奖金是工段平均奖的二倍,工资双薪。不过工资双薪你要保密,正常工资由财务处发给你,另一份工资是补助,由朱助理单独发给你。如果激励制度建立的好,年底给你长一级工资。”

    看着脸上泛起阳光的辛昌旺,史刚正接着说:“如果激励制度建立失败,我将被免职。不过,我被免职之前一定先撤了你!”

    史刚正最后一句狠话吓得辛昌旺脸上的肌肉一哆嗦,不过,他马上回过神来:“年底的一级工资我不要了,你把李卓然调出喷漆工段,我玩命也把激励制度给你建立起来。”

    “为什么?”史刚正有点疑惑。

    “虽然激励制度对大多数人是好事,但是对于那些平时泡病号的来讲,绝对不是好事。我不怕得罪人,我怕卓然受不了闲言碎语的刺激。”辛昌旺实话实说。

    “眼下哪个单位都不想要人,李卓然也没有什么特长…”史刚正想拒绝辛昌旺的要求。

    “跟着我吧,”朱向红历来不小瞧辛昌旺,她对史刚正说:“我需要个干事协助我联络研究单位,你叫人事处把李卓然借调过来配合我工作吧。”

    辛昌旺感激地看了朱向红一眼,然后神情严肃地对史刚正说:“史厂长,我们大伙儿都知道你是个硬汉子,希望你能管好咱们厂,领着大伙儿过好日子。”

    打发走辛昌旺,史刚正不解地问朱向红:“厂里来了不少大学生,你怎么从工人堆里选个半老娘们做干事?”

    朱向红轻声笑笑:“你不了解李卓然,论文才她比我强,论智慧我不比她强。”

    小车床工段长是个毕业才三年的大学生,叫蒲新亮。小伙子膀大腰圆,身高一米八,是厂篮球队的中锋。史刚正很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工作勤奋、钻研技术,更主要的是蒲新亮敢做敢为,一身虎气,跟他年轻时一个样。

    “小蒲,”史刚正像喊儿子一样亲切:“最近女朋友谈得怎么样?”

    “还行。”蒲新亮有点怕史刚正。

    “什么叫还行啊?你得主动点。我这儿有一块女表,是上次日本车床制造厂横田先生送的。你拿去给女朋友吧,就算是我给你的贺礼。”史刚正从抽屉里地拿出个精美的长盒子,递给蒲新亮。

    蒲新亮接过表,看看朱向红,又看看史刚正,小心地问道:“厂长找我来有事吧?”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史刚正喜欢这只老虎在自己面前规规矩矩:“不过今天找你来还真有事,而且是个大事。部里要咱们厂试点建立激励制度的事你知道了吧?”

    “我听说了。”蒲新亮答道。

    _4460.html “厂里决定先在你们工段试点。”史刚正真把蒲新亮当儿子了,他耐心地解释道:“为什么要试点呢?就是因为这是个新事物,厂领导没数,不敢贸然开展。这就像是打仗,大部队出击之前,先要派出个先锋队。先锋队伤亡重,不过立功机会也多。你们工段就是厂里的先锋队,你要想办法摸索出一套经验来,以便全厂推广。”

    观察到蒲新亮有点兴奋,史刚正接着说:“我这儿有一份工时奖金草案,你可以先研究一下,有不同意见可以再商量。”

    看着蒲新亮接过草案,史刚正继续说:“试点时间是六个月,头一个月你要在工段里选举职工代表和你一起制定方案,厂里批准后,你就可以执行,可以随时调整。试点期间你的奖金是工段平均奖的二倍。”

    像是想起了什么,史刚正又补充道:“你要依靠群众,多听听职工代表的意见,不能耍横。上个月二癞子找过我,说你打他?”

    “我就推了他一把。”蒲新亮辩解道。

    “那也不行,”史刚正严肃地说:“你是干部,遇事要讲政策。懂吗?”

    “懂了。”蒲新亮老实地答应着。

    “好!”史刚正很满意:“你是厂里的后备干部,这件工作干得好,我破格提你。”

    蒲新亮看完草案,犹豫了一下,然后对史刚正讲:“保证完成任务。不过,我想要个权利。”

    “讲吧。”史刚正鼓励道。

    蒲新亮一字一句地说道:“试点期间我有权对不服从管理的职工实行停职停薪,任何领导都不得干涉。”

    “行!”史刚正痛快地答应。

    蒲新亮走后,朱向红好奇地问:“你怎么不给他双薪呢?”

    史刚正摇摇头:“他不需要这个。”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