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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天下班后到晚上八点半儿子睡觉,朱向红一直陪着儿子,哪怕做家务,也是不停地给儿子讲故事。为了听故事,宇弘像个小尾巴似地跟着朱向红来回转。

    晚饭后是给儿子读故事书的时间,朱向红说,她要让宇弘在小学期间读完所有的中国和世界的名著。朱向红把录音机打开,边读书边录音,宇弘明天将会一边画画一边反复地听妈妈昨晚给他讲的故事。

    今晚朱向红给儿子读《西游记》,她用儿子能听懂的语言讲孙悟空捉妖拿怪的故事。宇弘很懂事,知道妈妈忙,所以听妈妈读书的时候,非常安静。这本《西游记》已经读了十几天了,朱向红突然发现儿子一面听一面掉眼泪,朱向红赶忙停下来问:“弘弘,你不舒服吗?”

    “不。”宇弘摇摇头。

    “那你哭什么?”刘智天也凑了过来。

    “唐僧不好。”宇弘抽咽着说。

    刘智天想笑,朱向红连忙用眼神止住他。她轻轻地对宇弘说:“你是说唐僧冤枉孙悟空了,对吗?”

    宇弘点点头。

    朱向红同情地对宇弘说:“你说的对。你能知道唐僧冤枉孙悟空,说明你听懂了。”

    “那为什么唐僧当师傅?”宇弘瞪着一双泪眼认真地问。

    “这个问题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明天问奶奶吧。”时间不早了,朱向红准备安排儿子睡觉。

    “奶奶今晚想一想,明天给宇弘讲讲。”在客厅橡胶垫上做按摩的老太太接上话:“宇弘这孩子每天有问不完的问题,给他答疑可得小心,你要是不能把问题答圆满了,他就缠着你不断地问,也不知道像谁。”

    “反正不像我,”刘智天打趣道:“我是老师说什么我信什么,领导说什么我干什么。”说到这儿,刘智天像是想到什么,脸上掠过一丝忧虑。

    在卧室里,朱向红对流智天说:“宇弘感情太敏感,一个男孩子这么脆弱恐怕经不起打击。”

    “是啊。”刘智天心不在焉地答应者。

    朱向红问刘智天:“你近来好像有心事。”刘智天没有答话,朱向红也没追问,她知道刘智天还没有想好。

    刘智天的顶头上司是公司主管设备的副经理余力才,刘智天能升到这个位置,与余力才的提拔分不开。工农兵大学生的他虽然利用业余时间补齐了大学的理论课程,可是在讨论他的晋升问题时,仍然有人以学历浅为由不同意刘智天担任副厂长。那时余力才是南方石油化工厂的第一副厂长,他极力向厂长杜春阳推荐刘智天,而且还列举刘智天种种优点耐心地说服大家,并且担保说,如果刘智天不胜任他余力才辞职谢罪。当刘智天的任命下来后,杜春阳对刘智天只说了一句话:“余力才拿自己的前程保的你。”从此,刘智天对余力才总有一种知遇之恩的感激。

    余力才不但资历老,而且业务能力极强,在公司设备人员中享有很高的威望,无论多么嘈杂的会场,只要余力才一进门,立刻鸦雀无声。

    据说他年轻时在北京大华化工厂当设备员,正赶上进口英国的压缩机第一次开盖大检修。转子吊出来后,需要换轴封。从仓库里提出来的轴封备件是一个组件_4460.html,要先解体才能安装到轴上。英国工程师对着图纸看了一个多小时,愣是看不懂怎样拆开这个轴封组件。北京的天气冷,工人们在现场冻得要命。余力才想凑前帮忙,那个英国人两手乍撒着谁也不让靠前。余力才在旁边细看了一会,一伸手把中间一块提出来了,轴封组件也就解体了。英国工程师看傻了,事后通过翻译问余力才是怎么知道的。余力才半开玩笑地说:“我以前是做轴封的。”结果打那以后,只要牵扯到轴封问题,英国工程师总要派翻译请余力才去讨论讨论。后来同事们才知道,余力才说的做轴封指的是他少年时代自己做滑车溜着玩。

    自从成立南方石油化工公司,余力才成了公司主管设备的副经理,刘智天成了他手下的设备副总工程师。各分厂的大型设备统一由公司设备处负责技术交流,供应处统一采购。按照分工,技术交流由刘智天主持,然后召开专题会议向余力才汇报,各处室和分厂统一意见后,余力才签字批准采购。

    余力才一贯严格要求自己,从不私下过问设备制造厂的选择。最近,余力才不自然地询问竞标设备制造厂的情况,起初刘智天并不在意,可是一个月前,美国西比克搅拌反应器制造公司没有经过竞标就被批准签约了。虽然这个公司以前给南方石油化工公司提供过类似设备,而且运行良好,但是,至少也要通过竞标压价呀。刘智天也风言风语地听人说,余力才的儿子正在办理出国留学手续,需要经济担保等等。

    一边是公司的利益,一边是情重如山的恩师,刘智天真是两难了。

    朱向红也有自己的烦恼。根据刘志华部长的指示,长江压缩机厂开展激励制度改革试点。刘志华部长的原话是:“改革的好,全面推广。改革的不好,也给部里提供决策的经验。”这本来是朱向红盼望的事情,但是进了厂领导班子她才知道,大多数厂领导不愿意改。最大的困难就是长江压缩机厂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人事关系错综复杂,谁也不愿意去捅马蜂窝。隋贸良好心地告诫朱向红:“初生的牛犊不怕虎,那是不知道老虎的利害。贺厂长年轻的时候那是多大的气性!临走时我去送他,他把自己用了二十年的压书板送给我,上面只写了一个字,忍。”

    这已经是长江压缩机厂第二次讨论激励制度的厂务会了,史刚正主持会议,他下决心要把改革试点搞好,硬着头皮听大家讲困难。

    “许多骨干过去为厂子带徒弟、做贡献,吃苦耐劳什么条件也不讲。现在他们老了,我们要他们和年轻人一起计件拿奖金,他们能同意?”

    “同是金工车间的工人,使用的机床新旧不同,加工的速度和质量当然也就不同,这种差别必然造成大家都抢好床子用,差床子谁用?再说,我们是制造压缩机,几百个零件千差万别,怎么分的均匀?‘古语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均就产生矛盾,有矛盾就影响团结,弄不好就影响产品质量。”

    “如果误差发生单方向积累,后面的工序比前面的工序废品率要高,…”

    “喷漆工序脏,技术含量低。如果计件,质量可能受影响。过几个月油漆脱落,客户找上门来,我们怎么分得清是哪个班工人干的活?虽然喷漆好坏并不影响使用,可这是个门面活…”

    ……

    刚开始朱向红认真记录着大家意见,思索着解决办法。忽然,她觉得这厂务会有点像上大学前在拖拉机厂的班组会。那时朱向红在拖拉机厂总装车间二组当副组长,二组的工作是安装拖拉机底盘以上的部分和四个轮子。文革中物资奇缺,供应来的两个大驱动轮的内胎常常是修补过的旧胎,经常是轮子安上还没出厂就瘪了,只好卸下来重新换内胎。

    换内胎是真累呀,一个小伙子按住金属轮毂,两个小伙子用撬杠使劲撬起外胎的内缘,手伸进去把内胎拖出来。每批拖拉机七、八十台,要返修的内胎起码五、六十个,这成了二组最累的活。

    从朱向红进厂起,她就听到工人们经常抱怨换内胎的活累,二年过去了也还是老样子。

    一天她跟车间的一个老工人琢磨着解决这个问题。他们把大轮子安在一个中心有轴废台子上,拿根撬杠插进外胎和轮毂之间,撬杠靠在中心轴上毫不费力地一转,外胎沿就和轮毂分开了,轻轻松松地就把内胎取出来了。立刻,朱向红请维修车间给加工了一个专用的卸内胎的工作台,从此返修内胎成为二组女工专干的工作。想到这儿,朱向红不由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家突然转过头,注视着朱向红,把她看的有点难为情。

    “小朱,你笑什么?”隋贸良怕引起误解,赶紧给她解围。

    “我想了个主意。”朱向红赶紧切入正题:“既然激励制度不但符合国家和集体的利益,而且也增加个人的收入,绝大多数的人应该会拥护。我们不妨把激励制度的建立下放到基层去,听听工人们的意见。”

    “我看可以,”隋贸良表示同意:“先选一、二个车间做试点,由工人自己制定激励制度是个好方法。”

    毕竟都是厂级领导,困难和牢骚都摆完了,总得想办法完成任务。很快就决定装配车间喷漆工段和金工车间小车床工段作为试点单位。由史刚正亲自给这两个工段长布置任务。

    会后,隋贸良叫住朱向红,一起来到史刚正的办公室。私下里隋贸良仍然像是史刚正的领导,一进门他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要调走了,”隋贸良开门见山地说:“贺厂长在部里主抓基本建设,压力很大,要我做个帮手。还有,最近部里要派一名干部到厂里挂职锻炼,据说原来是大学的教师,专门研究企业管理的。”

    一时间史刚正有些语塞,这些副厂长都比自己资历老,多亏隋贸良经常帮他压压场,可是他又要调走了。

    隋贸良看出史刚正的心思:“贺厂长打电话说,等你建立激励制度有点眉目了我再走。他给吴任虚打电话了,叫他支持你的工作。贺厂长说,激励制度建完了你给他安排个体面的方式退下来,他这一辈子也不容易。唉,本来挺好的一个人,刘部长原打算提拔他到部里工作,可是文革中他学了一个投机的坏毛病。”

    史刚正眼圈有点红,他想起了隋贸良过去对他的许多好处。

    隋贸良又对朱向红说:“你不是个凡人,可惜早生了几年。你的想法很好,但是有些超前,弄不好你可能成为一个殉道者。”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