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暗草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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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的南郊,远远的是一片荒凉的野竹林,结了白霜的竹枝暗哑枯黄。



    竹叶上正结着厚厚的冰霜,午后的阳光下,晶莹如黄玉般剔亮。



    林外走来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副普通村夫打扮,灰衣劲装短袄,身量硕颀,浓眉大眼,明澈俊朗,他左手提一篮果蔬,右肩扛一把青锋凛冽的长剑,剑上插着一只猎来的山鸡。



    青年心情愉悦,哼着小曲在竹林中穿梭,忽然噤声,停下脚步,满脸戒备,侧耳倾听了一会,朗声正色问道:“不知何方贵客光临寒舍?”



    竹林的另一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过后,钻出另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外披天青色貂绒鹤氅,正是尚埠钱庄的小震,他见对方随随便便地扛着剑,剑上却是一只红羽山鸡,不由忍俊一笑,回道:“小的尚埠钱庄吴震,我们钱庄大当家吴东南有一封书信,吩咐小的交给林谨姑娘。”小震的目光停留在对方剑上的山鸡,剑身穿过鸡胸,却不见一丝血迹,这把剑是......



    “我是林绍。”灰衣青年答道,“哈哈哈,吴东南居然也有这等题诗作画的雅兴?那我们得要个好价钱才行。”林绍挥挥手,带小震进入竹林深处。



    林中三剑的林绍!



    那这把就是上古商朝殷天子商汤开国所铸的“宵练”剑。



    “宵练触物,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



    果然是剑过而不血刃,小震不禁心中啧啧称奇,两人随即往密密笒笒竹林深处去。



    两炷香时间过后,两人行至竹林尽头,眼前呈现一个别致的茅屋小院。



    竹林外的世界白雪皑皑,这茅屋小院却是绿意盈盈,各色奇花异草团团簇簇,中间种植了几株矮木藤萝,雍倚错落着,将茅屋院落装点得别致有趣。



    小震放眼细看院前种植的草木,不由得暗自惊诧:绛紫色的曼陀罗,杏黄色的狼毒花,绯红色的芍药,碧绿色的迷迭叶,丁香色的石斛,松花色的菊花青,豆绿色的麦冬......种的竟是几十种色彩纷呈品类不同可入药的草木花卉。



    这林中三剑是何等人物?



    配药的郎中医师吗?



    “吴东南叫人来讨画了。”林绍大步流星走进屋,小震跟着进门。



    屋外寒冷,屋内却并未生火燃炭,只见案上一鼎鎏金莲花熏炉,焚香细烟轻绕,让人一进屋就神清气爽,遍体生暖。



    小震好奇的四处打量,前厅陈列一面绢纱苏绣屏风,缀以点点樱花落英纷飞,隔着屏风向里屋望去,厅内陈设甚是质朴简单,一左一右两张高矮案几,墙边一个书橱堆满了书。左边窗下坐一女子,身形姣好,正低头伏案作画,右边是个十八九岁的男孩,也正低头挥毫写字。



    小震想起林中三剑脱离辉炼镖局后,修身养性,靠卖字画为生的传闻,看来果真如此。



    小震随林绍走进内厅,垂手站在一旁。



    “吴东南啊?他才不可能来讨画,他哪可能有这个风雅爱好?”左边作画的女子头也不抬的回答,声音慵懒。



    小震望向女子,二十四五年纪,身穿皎月色对襟竖领窄袖短袄,



    袖口锦纹裹边,湛粉的月华裙,细细的裙褶在凳上水漾垂散下来,不过是寻常人家的素淡服饰,却处处精致。



    她正低头凝神伏案描绘一张牡丹图,细支狼毫勾出丝丝花芯吐蕊,水粉色,嫣红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的妖娆着,画卷雍容大气颇有大师之风范。



    “画得真好看。”小震心中暗暗由衷赞叹,这位想必就是林中三剑承影剑剑主林谨了,原来竟是一个书卷文雅的闺秀小姐。



    “吴东南这种人,无利不起早,从不做亏本买卖,难得一次主动来找我们,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必然是有事相求。”右边蓝衣少年轻笑道,抬头对小震略一点头颔首。



    小震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得呼吸一滞,这少年十七八岁年纪,面如皎月,眸若星辰,颊如芙蓉,唇若桃花,生的倒是比女子还要俊俏。



    难道这就是林扬尘?



    古书有云,剑有含光,视不可见,泯然无际,经物不觉。传说中的神秘的含光剑,剑主却是一个单薄俏丽的玉面小郎君?



    扛着山鸡的村夫林绍,执笔作画的闺秀林谨,还有这美貌胜女子的玉面小郎君林扬尘,这三人果真就是传说中的林中三剑?果真如江湖传言般武艺出众智勇双全吗?



    “这是我们镖局大当家给林姑娘的信。”小震把信递给林谨。



    林谨放下画笔,抬头接信,眼角淡淡扫过小震,算是打过了招呼,一汪秋瞳翦水,好不动人,但眼神似乎没有聚焦,神情淡漠,仿佛世间万物皆入不了她的眼。



    “吴东南叫我们接他一桩买卖,帮他找回被偷走的金子。”林谨看完信,轻轻叹了口气。



    “哦?吴东南他个大财迷,大财主,居然丢了金子?那不是上蹿下跳要急疯了?哈哈,有意思。”林绍笑道,把猎来的山鸡从宵练剑上取下来,剑上和鸡身竟然滴血未沾。



    “他提的条件倒是很有趣。”林谨转即也扬眉莞尔一笑,指尖轻弹,已将一纸信笺隔空传向屋子另一边的蓝衣少年林扬尘手上。



    “他说他知道江芜茗被何人所害?他居然知道这个?”林扬尘看完信脸色微微泛白。



    “什么?江芜茗?砍断腿的事吗?”林绍也大吃一惊。



    “那次芜茗出事的北上送镖,送的是官镖,想必是极为重要的物件才会请辉炼护送,布政司和北平都司同行,吴东南素来又和朝廷势力交好,想必也是一起同行了的,估计确是知道了些什么。”林谨语气又一转,满是凉意。



    “七彩琉璃宝函,听说的北元宫廷里的东西。”林绍说完,也不再吭声。



    唉,为了送这朝廷的一次官镖,江芜茗,你.......



    林谨娥眉轻蹙,心中的某个地方一阵疼痛,这疼痛萦萦绕绕无法散去,伴随了多少个不眠之夜?



    江芜茗啊江芜茗,你到底要瞒我们到何时?



    十年来我们四个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不分彼此的情深义重,竟然敌不过一次官镖?



    这几个衙门官宦你才认识了几年,你家里当年是如何被灭门的,你是完全忘记了吗?



    三人不约而同同时沉默下来,林谨继续低头作画,林扬尘继续埋头挥毫题字,林绍继续摆弄蔬果。



    屋里突然一片寂静,只听见香炉里沉香木燃灰发出的轻微的簌簌声。



    小震在三人的沉默中,一脸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没得到林中三剑的答复,没请到林中三剑出马相助追回黄金,丢了这么巨大金额的钱银,韦掌柜分析前因后果厉害关系的一席话,犹在耳边嗡嗡作响,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辉炼镖局吴东南诚意邀请三位大侠出手相助,务必要帮帮我们,黄金失窃影响巨大,小人吴震不才,在此代表钱庄里里外外上千名伙计,恳请三位大侠帮我们找回被盗的钱银。”



    “扑通”一声,见三人不理睬也不说话,小震原地下跪,就地“咚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也不知道磕了多少个头,小震觉得眼前开始有些昏花,听见林谨轻飘飘的声音传来,“好了好了,回去告诉你们钱庄的吴东南,为了江芜茗,我们接了你们的买卖。”



    小震大喜过望,抬头望向林谨,她已绘完画卷,将一枚圆形小印沾了朱砂,印在牡丹画卷的右下角,落款是个小篆体的“谨”字。



    “坐的太久,终于可以舒展舒展筋骨了。”扬尘放下笔,也拿起一枚方形印章,在题字书帖上落款,是个小篆的“尘”字。



    小震又再三磕头连连写过三人,立即起身飞奔着离开,回城里钱庄禀报吴东南去了。



    “姐,要不,你再去城北探望一下江大哥呗。”林绍小心的试探着。



    “嗯,好,我现在就去。”



    江芜茗,江——芜——茗,心中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名字,十年的光阴,成长陪伴,风雨与共,患难同在。江芜茗,始终不离不弃陪伴在三人左右。彼时,一笔一划书写名字,是冬日里最热烈的暖阳,是早晨的旭日东升,是湖畔的春江水暖,亦父,亦兄,亦友。



    江——芜——茗,现如今,再一笔一划写下这个名字,每一笔都牵扯着心中巨大的疼痛,一寸寸,一缕缕,无限地扩散着,无语枯坐到天明。



    “江芜茗。”林谨再次寥落的念出这个名字,目光飘过茅屋院落红红绿绿的花草,芜茗城北的牧场,这时候,应该也是霜雪覆盖了。



    自从去年四人离开辉炼镖局,芜茗就刻意疏远了,自己右腿断了,行动不便,却还执意与三人远远的分开独居。一人居城北,三人居城南。江芜茗行踪也变得飘忽起来,去哪里了做什么事再也不和三人交代。上门找他十次,有大半时间屋内无人不见踪影。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唉......



    林谨有再三叹了口气,戴上栗色貂皮昭君卧兔帽,披上同色貂皮锦缎镶边厚氅衣,出门翻身上马,向城北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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