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再述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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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风起兮云飞扬……

    项辛驻马回望,灵州城那座金玉其外的城墙依旧恢弘壮阔,似在嘲笑一切世间的软弱。自跟随师父出山饮血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自己与“软弱”这个词儿沾边。

    不止他是,师父也是。

    “项兄还在介怀?”舒鸠从他身边行过,额前的一缕白发轻轻飘荡。这个早生华发的青年是赤伍四将之末,排在项辛之后。

    “嗯,有些不解,终究意难平。”项辛催动马腹,与他同行,“师父为何对他言听计从?”

    舒鸠笑笑说:“金公公的话就是天家的话,天家的话就是忠臣要听的话,柱国是忠臣,自然要听了。”他年纪虽轻,说话却喜欢弯弯绕绕,颇有深意,似个知天命的老将。

    “天家定大局,将军置戎策。皇上哪里会管到具体的行军安排了?分明是假传圣旨。”项辛依旧愤愤。

    “也许真,也许假,那不是我们该揣测的。”舒鸠策缰提速,“为圣前驱,唯死而已。何必自找苦恼?”

    抱着李应乾的史可凡也从项辛身边穿过,冲他扬了扬眉,五皇子则是微微颔首,向师叔致敬。项辛看史可凡一脸的轻松写意,心下更是忧虑:怎么人人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难道只有我是个傻瓜?

    他再次顺着大军行伍回望灵州,三千亮甲神武军刚刚走出西门,簇拥着那顶亮到晃眼的金色大帐。其形制之嚣张,仪态之张扬,活像天家御驾亲征一般。

    前日金建德仓突然宣布大军出征命令,引军中一片哗然。一来突厥主力方位不明,由落雁关发出的斥候未能回报;二来由原州、夏州调集的军粮还未到位。金建德此举无疑是置大军安危于不顾。

    当晚,数名血气方刚的军官已顾不得逆乱大罪,气势汹汹地带兵围了督军驻府,与左神武军守卫拔刀对峙。李护隆听到消息,立刻带着项辛与舒鸠赶赴当场。

    来到府门前,众裨将群情激荡,见到赤伍柱国更是有了主心骨般,齐声高呼“杀奄狗,护正道”之语,气震瓦当,连守卫府门的左神武军兵士都显出了几分惧意。

    李护隆十指高举,众军士立刻收声。老柱国拱手向府门喊道:“老朽李护隆在此,还请左神武军中尉、大寺监出来一叙!”

    良久,府门轻轻开始了一道小缝,闪出一个年轻太监,原是金建德身边的主使太监,唤作张保保。他向李护隆作一长揖,细声道:“干爹请老柱国入府商议。”

    项辛与舒鸠欲随行而入,却被那张保保挡下。李护隆便只身入了中尉府。

    这一去,足有半个时辰。

    高墙遮斧影,围壁拢烛光。府外围困的众军士渐渐焦急起来,纷纷向府内喊话。场面又生了动荡之歔。项辛心下也是焦急,不知师父为何在屋内逗留了这般长久。

    就在围兵的耐心即将耗尽时,府门终于打开,一脸阴肃的李护隆出来了。

    此后他尽驱诸兵,责令各部人马速速点算,次日向落雁关开拔。一应安排都与金建德口令无背。那一晚,项辛破天荒的看到了战士们对老柱国投来了疑惑、不信任乃至鄙夷的目光。

    李护隆亦没有回答项辛与舒鸠的任何问题,径直纵马回了营中。

    那一晚,师父到底和金建德说了什么呢……

    项辛无从得知,他只知道十几个时辰后,大军就带着不足十五日的粮草仓促出动了。

    想到此处,项辛眉头又收紧了几分,那顶晃悠悠靠近的大轿子也显得越发刺眼。

    被轿顶金光晃了眼睛的项辛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眯着眼睛看向城楼。一个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雉垛上,如此显眼,两侧巡守的士兵竟好似看不到他。

    此人身披黑袍,头戴黑斗笠,面孔太远看不清楚,只隐隐一片煞白。

    哪里来的怪人……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咯咯咯的怪声悄然响起,似沙鼓摇晃。项辛背上感到一阵恶寒,他侧头看去,大队人马仿佛静止了般,齐刷刷转头看他。风吹草动,几万将士静悄悄矗立,在午后阳光里向他一人行注目礼。

    近处几名士兵腮帮子快速抖动,嘴里发出咯咯哒哒的摩擦声。怪声逐渐传染,一路响到天边。突然,众军士的青白眼球通通化作了无底黑洞,冒出汩汩黄泉,挣扎着向他扑来!

    项辛猛地睁眼坐起。

    又是那个怪梦……他抬起胳膊擦啦擦额头冷汗,环顾四周,仍是身处树下湖边。天色放亮不久,没了厮杀寻觅的急迫,这波光粼粼的湖水与银杏树组成一幅良辰美景,解去了噩梦带来的不快。

    赵廉、史可凡与两个少年仍在酣睡,白驹儿一行却已不见了踪影。昨夜的欢声笑语好似南柯一梦,项辛忽然生出了些许不实之感。

    异人们曾经躺卧的地方放了一个包袱,上手略有分量。项辛打开查看,见包袱中竟有枚“玉卵子”,即那蛟龙之卵,顿时吃了一小惊。低头查检,地上另有十六个刀刃划出的大字:

    “将军还刀,以此言射。天高地大,江湖再见。”

    原来是谢我带回了那柄神兵……谢字都写错了,真是群胸没墨水的江湖人。

    项辛知道他们此行的最大目标便是龙卵,由此可见那能斩龙的幽刀必然更加珍贵,不啻于黑陀舍的身家性命。这么说来,这枚玉卵子便是给自己的谢礼无疑。

    那玉卵在太阳下呈墨绿色泽,既不通透也无变化,粗糙壳质其貌不扬,与月光下的流光溢彩全然不同。项辛觉得此物甚为妖冶,可又不好随意丢弃,便先挎在背上,转手推醒了其他几人。

    史可凡显然还没睡醒,睁眼后满脸不快。“你这憨人,我可没有闻鸡起舞的习惯,这么早吵醒我干甚。”项辛道:“白姑娘等人已走了。”

    史可凡看看周围,果然人去无影,悠悠道:“好歹也是过命的交情,都不懂打个招呼。”赵廉也附和道:“可不是么,这些江湖异人行事诡谲,不通常理。”

    李应乾也呆呆发愣,心中想起白驹儿一双秋水样的眸子,竟有了些少年寂寞。他脱口道:“总觉得还能见到他们似的。”赵廉慌忙道:“可别了小少爷,再来这么一遭,我有几条命都不够吓的。”话音落处,肚子却咕噜噜响了起来。

    几人都已空着肚子不止一日,当下馋虫勾出饿鬼儿,一个个腹中作响。项辛笑道:“之前咱们搜寨子时也发现了不少粮食,现下水也回来了,先去填饱肚子再说。”几人纷纷附和。

    他们再次走入田家堡阡陌之内,空空街道空空巷,空空房舍空空廊。想到此间居民大部分都已葬身虺腹或湖底,不禁面色凄凉。几人找了一间大屋,翻出了些存米与腊肉、腌菜、梅干等,就地生火,熬了锅香喷喷的肉粥。

    看着锅内红白翻腾,咕嘟起泡,赵廉与少年们不住咽着唾沫。史可凡又找来几副碗筷,几人席地而坐,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

    正用粥间,项辛问史可凡道:“文丛,你们躲进田家堡那夜,我与这位赵兄就躲在寨外半里处,见到了突厥围寨。那晚到底是何光景?你背上那刀又是谁砍的?”

    史可凡停下碗筷,略作回忆,叹气道:“说来话长。那日我们逃到田家堡墙下,高墙在前,追兵在后,形势十分凶险。那田家堡内住民害怕招来兵祸,竟不肯开门。率领残军的华清镇抚使周福海恼怒至极,扬言要血洗全寨,这下更是求入不得。”项辛点点头,看来那“儒将”彼时已经被惊惧摧垮了心智。

    “我眼见突厥人火把已出现在地平线上,急忙好话说尽,百般哀求。那堡主看我带个孩子,终于生了恻隐之心,开门放了我们进来。而后我带领二百士兵与堡内青壮击退了突厥鞑子,这你已然知晓了。”

    “鞑子退去后,那堡主为我们分配了休息之所,各自分散驻扎。我与华清镇抚使随同两个裨将被堡主招待,哪知那周福海对方才的拒门之怨怀恨在心,几句不投机便吵了起来。田堡主久与鞑子周旋,也是个强硬的,眼看就要见血。”

    “彼时我们不足十丁,屋外民兵却有几十,那周福海也忒不知忍让。我做个和事佬从中斡旋,好歹解了燃眉局面,其中也颇赞了堡主几句好话。周福海竟因此记恨于我。”

    “那堡主甩下一句‘今日便罢,天亮速走’,拂袖而去。当晚我正准备休息,突然有个裨将来访,是个什么姓马的飞骑尉。”项辛心道,必是那贪生怕死的马四喜了。“那马飞骑说堡内民丁生了歹心,要谋害众兵士,要我快去商议。我当时也是有些着急,不待细想便带着乾儿去了。”

    “进到一处大屋内,只见地上血泊里躺了一人,竟是那田堡主,其随侍四五人也被斩杀。周福海持刀在场,双眼血红,要我速速召集赤伍军残兵几十人,随他们剿匪。此时我已心知不妙,但碍于乾儿安危,暂时不敢发作。我假意从命,扬言要出去召唤兵士,心里盘算着如何应付。”

    说道此处,史可凡眼神忽然一凛。“哪知我将将转身,背上突然剧痛,中了一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