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高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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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色光柱飞飒的星屑完全消失后,一团着火的长生袋“小岛”开始缓缓由湖心向岸边移动。待触到土地,边缘处掀开一道大缝,几个人影接二连三地爬了出来。

    “天杀的,居然守了这么久,差点老子就冲出来了。”赵廉粗赤连喘,手脚并用的爬到岸上来,随即倒毙似的躺仰在地。

    白驹儿一行与史可凡师徒、赵廉共计八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都安全来到岸上。众人从头到脚湿淋水透,成色却不相同:有五人是被湖水浸泡,另外三人却沾满了长生袋内的黏液。

    话转先前,几人在洞底被滔天大水追赶,感觉天地倒悬昏哑,根本慌不择路,只能何处无水向何处去。黑蜧的巨大身量好似一座黑黝黝小山,暂时抵挡了浪头冲刷,最终大家只得紧紧聚在怪物躯干背面。

    彼时三面浪流冲卷,再无去处。史可凡大喊:“若被冲散必死无疑!大家互相抓紧!”兀突紧张中不失冷静,当即从百宝背囊里抽出一根长绳,甩于围拢中心。

    众人各抓一段,或在手臂上甩缠了几圈,或在腰间套了一环,而后紧紧攀住彼此手臂。还未准备妥帖,黑蜧身体已被淹没。大水劈头盖脸浇下,冲的各人眉目失常,八素七魂。

    力气弱的几个当即撒手,险些飞走。兀突身量较重,膂力又强,一把将白驹儿揽入怀中,以防甩出,另一手攀紧体魄较强的黑陀舍。武道根基深厚的史可凡则扣住他胸甲束带,将李应乾紧紧抱在怀中。其他几人也依次抓住身边最近同伴,合成了一个以兀突为核心的“人丘”。

    黑陀舍将长绳顺水流甩出两头。绳索在波涛翻滚中顺几人身体缠绕,倒把人丘乱拧纠缠在了一起。好似一团线头丢入水缸,胡乱搅拌阵子后自然会聚成一团乱麻。八人就任由水流上下鼓荡,推来搡去,各个双眼紧闭,使出吃奶的劲儿抓在一起。只感觉天旋地转,地转天旋,上下左右也分不清了。

    江海翻倒般的混乱里,一些乱七八糟的物什也随之流动转圜。众人中只有黑陀舍抗性惊人,兀自眯着双眼寻找逃生机会。他自忖这洞窟太深,若能一口气向上浮去,倒也不难;只靠闭气在乱流间上下徘徊,却是必死。正焦急间,一团巨大的阴影从下方飘来,恰恰经过众人身侧。

    黑陀舍虽然眼前混沌,对此物轮廓却极为熟悉——原是一团还未散裂的长生袋,约有十个八个之多。他当即双腿死命夹住兀突腰部,腾出一手抓住了那卵山残块。

    长生袋主要由外侧膜体与内部充盈的仿生液构成。仿生液接近虺兽体液,轻盈细密,重量轻于寻常水体,故整块卵山承压了巨大浮力,盘旋中迅速升向水面而去。

    承下了初期冲撞后,水中环境也渐渐转作柔和。黑陀舍只觉手臂要被升力拉断,兀自咬牙强撑。兀突也仍有意识,感到腰间有提拔大力,遂用两臂内侧压紧黑陀舍大腿。八人就在浮力加持下迅速抬升。

    哗啦一声响,黑陀舍感到自己脑袋撞在了软软的卵袋上,心中一亮:已升到水面了!他右臂失去了知觉,怕是扯断了筋键。

    兀突也带着众人沿惯性缓缓浮了上来,此时白驹儿、乌孙丸、李应乾三个身量瘦小之人已被水流击的晕了过去,性命垂危。史可凡见赵廉功力浅薄,却也挺了过来,颇有几分意外。他焦急着仰头两下,示意黑陀舍速速浮到水面上去。黑陀舍却轻轻摇头。

    沉默寡言的恶来与心思聪慧的大汉明白黑陀舍意思,掏出短戟斩断困绕诸人的绳子,又在卵山底面划了几道缺口。兀突一手一个,将三个溺水之人迎头插进了卵袋里。

    史可凡恍然大悟,那仿生液可以救活三人,这才是最快的求生之法。不禁暗暗钦佩几人随机应变的手腕。

    黑陀舍向水面一指,示意其他几人先浮上去。史可凡点头应和,摸着卵壁向一侧游动,忽见水面上火光乍起,有些浮尸和散落的长生袋燃了起来。卵山随即也微微晃了一晃,想必也是中了炎弹。

    几人心下一惊,原来那用火的家伙还盯着,想要赶尽杀绝!

    水面上火力升腾,水面下气息奄奄。几人在水中难以御敌,若是那巨汉也在,露出水面无异于自寻死路。这卵山残块体量甚大,烧也要烧一会儿,袋中三人还有时间可等;其他几人却不能全部插入卵山,总要留下清醒之人把大家从卵袋里救出,否则还是要一同烧死或淹死。

    史可凡头脑飞转,急欲思索出水后死战方略。兀突大手突然伸来,递过一粒白色珍珠样的药丸,示意他含在口中。史可凡也无暇思考,慌忙接过。那药丸入口后慢慢含化,竟生出满口清冽空气,解了燃眉之急。

    五人靠着这药丸潜伏水下,又多呆了一炷香时间。眼看药丸也要融尽,正犹豫不决间,水中突见彩波流转,湖面华光大盛,片刻又回复暗淡。黑陀舍使个颜色,众人便推着卵山向岸边游去。

    出得水面,果然鬼金羊与翼火蛇已离开。湖外天宽云阔,月照穹昊,置身地底许久的压抑终于一扫而空。筋疲力尽的几人硬撑着拖出了卵山中半插的三人,纷纷栽倒岸上。烧至残破的卵袋无人理会,又烧了片刻便裹着几具焦尸沉入水中。

    “哈……哈哈哈,天无绝人之路啊!”黑陀舍畅快大笑。

    赵廉带着哭腔叹道:“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只是可怜项将军他……”正说到哀伤处,余光瞟见一着火的黑物向岸边飘来,犹如江鼍,稍近些观瞧,竟是一虺!不禁大惊失色道:“虺!有虺!”

    方才躺下的众人酸痛身中惊坐起,腿脚却已不听使唤。那黑色虺兽直奔几人游来,漂到岸边停住。黑陀舍长刀已失,正爬着去拿白驹儿腰间弯刀;兀突龙涎香也已用尽,正不知如何是好。

    嘭的一声,虺嘴撬起,当中爬了两人出来,竟是项辛与怪力少年!

    大悲大喜两重天,一时危来一时安。异人们大气长舒,赵廉与史可凡则挣扎着站起,迎向二人。四人抱在一处,为彼此喜极而泣。

    大水漫灌之时,项辛带着少年躲在一洞窟内,地势较众人稍高。他最先看到洪波出洞,黑蛇们也闻水而溃,包围圈不战自解开,即背着少年向高处爬去。但水势涨的太快,到底是卷进了波澜之间。

    他与少年紧紧抱合一处,手中还抓着黑陀舍的幽蓝长刀。激荡中,一条硕大的虺尸飘过身边,情形与其他几人十分相似。他先前已知虺兽是化水为身,尸体见风而腐,遇水则膨,此时已鼓成了个饱满气球。手中钢刀恰好有破虺奇能,遂紧抓虺尸不放,由腹间破开一洞,挣扎着钻了进去。

    待虺尸快速浮上水面后,他与少年豁开内体,爬到巨虺口鼻处;又在头顶借刀身顶开一口,解决了呼吸难题。就这么一直熬到红发巨汉架五色光柱离去,才缓缓游到岸边来。

    此间不过短短两日,却好似数年飞过,世间换了天颜。项辛与史可凡、赵廉坐到众人旁边,细数这一波逃出升天的种种奇幻,大悲大欢,恍如隔世。不多时,白驹儿与五皇子、乌孙丸也恢复了神智。众人又是一番欢喜庆贺。

    项辛问白驹儿等人道:“白姑娘与诸位壮士见多识广,可知那神灵一般的巨汉是甚来历?”

    白驹儿在地上躺的四仰八叉:“我也不知啊大将军,连他是哪儿蹦出来的都不晓得。这一趟意外连连,差点连自己都折了进去,看来我道行还是浅哪。”

    赵廉一听有人聊那大汉,马上来了精神,将他在谷底见识的鬼金羊神威描述了一通。听罢赵廉故事,黑陀舍点头道:“你们还记得那巨汉现身时说了什么?”

    白驹儿举手道:“我记得!是……‘此间竟有凡人’?”

    “没错。他既称我们为凡人,莫非是天众神人?”

    赵廉哎哟一声躺倒:“先是妖怪,然后是龙,最后是神明?我是不是还在梦中啊?没准一觉醒来就看见我家婆娘啦!”

    众人哈哈大笑,说不出的爽朗舒畅。

    李应乾又问史可凡道:“师父,您看见那悬壁上的石刻时,连说了两个‘奇怪’,到底怪在何处?”白驹儿也十分好奇,附和道:“是啊,哪里奇怪?”

    史可凡满腹经纶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清了清嗓子,答道:“那石壁上所刻词句是清雅之流,造诣上倒也无甚稀奇,只是如此规模实在罕见。说罕见也少了,没准是世间独一遭。大型石刻讲究气势通天,这等规模却配了首婉约之作,这是第一怪。”

    “那词曲格律明显是教坊之风,乃近人所作,所用字体却是汉隶,刻意仿古,这是第二怪。”

    “这等巨作非官家巨富之手笔而不可,我对本朝石刻多有涉猎,从未听说有如此天量工程开凿。那究竟出于何人之手?这是第三怪。”

    李应乾点头道:“师父果然博古通今,弟子受教了。那词确实不算上乘之作,读来有一股哀婉清苦,倒是至情至性了。”

    白驹儿被李应乾一席话勾起了少女心绪,喃喃道:“一树一生花一开……嗯,小哥儿说的不错。”

    史可凡拍着弟子肩头,谆谆善诱:“这种女儿词没有风骨,气象太小,不是师父所好。乾儿将来要做顶天的汉子,当仗剑饮酒,唱大风歌。看师父借这大好月色,赠你两阙《少年游》。”

    李应乾恭敬坐好:“谢谢师父!”

    史可凡仰首望月,沉思片刻,郎朗吟来:

    “太宵叠夜越清苍,浮月两生香。

    天上狂犬,人间海浪,声色莫停当。

    白日之下无新事,入眼枉思量。

    天上游龙,人间风马,所遇即私藏。”

    史可凡吟毕,四下里没能响起预期的赞叹,反倒响起了鼾声。他睁眼观瞧,只见乌孙丸、兀突与黑陀舍竟已睡着,脸上气的通红。

    赵廉左右观瞧,见无人捧场,抚掌笑曰:“好词好词!只是不知是甚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还醒着的几人放声大笑,天高地阔任写意,欢声直入月色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