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部全藏夜视极好，借着窗缝里透进的月光准确走到那一团棉被前。
他用脚戳戳被窝：“喂，起来吃饭。”
一片安静。
服部全藏重复了一句：“他们说你心情不好。”
还是一片安静。
“……”盯了被窝几分钟后，服部全藏挠挠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被窝里的人终于怒气冲冲地掀开被子——
“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这么没耐心？！”
服部全藏的嘴角轻轻上扬：“晚上想吃什么？纳豆？”
“不了……今天新接了做隐蔽的任务，近期吃不了味道重的东西。”猿飞菖蒲垂眸，心绪游离：“想吃荞麦面……”
想了想，又咬牙切齿道：“不要，不要荞麦面，什么面都不要！唉……有关东煮……就好了。”
说到最后，她的神色竟有些黯然。
服部全藏的笑容却有些僵硬。
房间昏暗，猿飞菖蒲没注意到他脸色细小的变化，只是听到对方没说话，干笑一声站起来：“我不过随口一说——现在还未入秋，天气不凉，大概没人做这种小食；走了，一起去厨房随便拿点吃的。”
“……没有荞麦面。”服部全藏叹口气：“不过，恰好给你带了关东煮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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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部全藏嫌弃房里闷，一定要在外头吃。
猿飞菖蒲心知他是好意让自己透透气，也不揭穿，两人便随意地坐在廊下解决晚饭。
看着猿飞菖蒲大快朵颐，服部全藏边翻着漫画边问：“什么时候喜欢上吃这个了？”
猿飞菖蒲噎了一下：“……不过心血来潮。”
随即醒悟：“等等，你才奇怪，怎么会突然想到带这个回来？你不会是——”
服部全藏的脸藏在头发的阴影中：“……就许你心血来潮，不许我心血来潮？”
觉察到他语气不善，猿飞菖蒲不明所以：不过自己也正心烦，所以无心揣度。
看到她寂寞的神色，服部全藏语气软下来：“今天淋了雨，有没有感冒？”
“？！”猿飞菖蒲迅速反应：“你跟踪我？”
服部全藏嗤地一声笑起来：“反应真快。以为你失恋后，整个人都失魂落魄了。”
“谁谁谁……失、失失、失恋了？！”
猿飞菖蒲赶紧扶额回想一番自己今天的破绽：白天和桂小太郎一起逛街是高调了点，但是后面一个人狼狈地淋雨回来时，街道上应该没什么人；她还特意回到才藏和佐助的藏身地换好了干净衣裳才回桂离宫的。
她虽然伤心，但是上辈子因为分心被高杉捅一刀后，情绪再如何汹涌，每当独自一人时，她都学会了留心周围的环境。她可以确信，自己一个人回桂离宫时，绝对没有被“预想之外的人”跟踪——
那为什么这货不仅知道她淋雨还知道她失恋？
“我一个人的时候绝对没有被跟踪……”猿飞菖蒲抓狂：“啊啊啊那你怎么知道——你你你果然还是跟踪我了吧？！你这死变态！”
“谁跟踪你了……我又不是你。”服部全藏略微有点心虚：“再说你有资格说我变态么？！”
虽是阴差阳错，但他确实目睹了最关键的部分。
猿飞菖蒲一个人的时候的确比从前谨慎很多：谨慎到即便是服部全藏亲自出马，都不一定能保证不被她发现。——不过谈着恋爱、身边站着个自己信赖的男人时，就不一定了。
他借着头发的掩盖，淡定地翻过一页漫画：“你打扮那么漂亮跟朝廷红人木户当主逛街，你知道今夜京都该有多少少女心碎。”
“哈？”猿飞菖蒲不明所以。
服部全藏道：“你的小情人长得好，家世好，单身，现在又是天子宠臣……你不知最近京都多少人想给他说亲。他在此地根基未稳，小户也就算了，大户人家的亲根本不好一一回绝；不过，今天他带着个漂亮姑娘逛街，一路上极尽宠爱，想必‘木户家主心有所属’这件事现在整个京都都知道了。”
猿飞菖蒲忽然有点反胃，想把吃进肚子里的关东煮吐出来。
“所以……他今天敢这样高调地陪我，也是为了利用我？”
服部全藏看出她自伤的神情，终究心下不忍，安慰道：“你知道我不喜欢他这类人，这不过是我怀着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罢了。家国天下挂在嘴边，目光望着远处，又总是太过理性，不知辜负多少身边人。不过我想……他对你并未全无真心。”
“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猿飞菖蒲丢开筷子，无奈地笑起来：“他能从一个破落的无名小卒走到今天这一步，中途多少困难都坚持下来了，除了理性，更是因为理想。以前穷也好，现在达也罢，他这人啊……就从来没有私心。”
服部全藏不以为然：“没有私心，就意味着没有小爱。——这不是冷血又是什么？”
“不是冷血，他是很深情的。”
猿飞菖蒲抬起头，京都的夜星河灿烂，宛若这座古老之城中的万家灯火。
“他忧师友之痛，忧百姓之苦，忧家国之殇——能支持他这么多年的信念，说是理想，倒不如说是一份极深的情。所以……”
桂小太郎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她从不质疑这一点。
所以，便是辜负，也只能是她的无可奈何吧。
就算知道了桂小太郎怀着目的接近她，被利用了——猿飞菖蒲也没有暴跳如雷。
与她当年爱过的那个后宫无数的白卷毛一样；——她对谁用心，从来都不是为了要回报。
她要的爱情啊，就是爱情本身。
没有得失，没有好坏，仅仅是最纯粹的心动，属于自己的心动。
猿飞菖蒲不说话了。
服部全藏惊讶：“你还帮他说话？”
“不然呢？”她长舒一口气，推推眼镜道：“不就是失恋嘛，小猿我可是很忙的。”
服部全藏愣住半秒后，轻笑一声合起漫画。
相识多年，他总以为自己已经了
了解透了她，可这个姑娘还是总能让他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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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部全藏低头收拾完餐具，正要离开时，一直发呆的猿飞菖蒲忽然拉住他——
“全藏，有件事要问你。”
事出突然，服部全藏有些讶异地抬头，发现姑娘目光如虹，方才些许的幽怨一扫而空。
“——那个庆福，到底是谁？”
这才是他熟悉的她。
服部全藏嘴角泛起笑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猿飞菖蒲没直接回答：“——今天和桂小太郎出去时，我安排了人跟着。”
服部全藏吐槽：“怎么，你都跟着了还不放心，怕他侵犯你还是怎么着，还叫了手下一起？”
猿飞菖蒲拔出一根苦无：“你刚刚说什么？”
服部全藏摇摇头，默默把屁股往远处挪了挪。
猿飞菖蒲解释道：“桂小太郎身份特殊，在京都这个是非之地，肯定不会带我去他掌控不了的陌生区域；所以今日所去的，必然都是攘夷派的控制范围：我一个人观察不来，才想着多两个人一起，看看他们的人如何传递信息。”
服部全藏“哈”地笑出声：“我还以为你在全心全意地谈恋爱：没想到还懂得顺便挖一下对家的情报。”
猿飞菖蒲白他一眼：“两者既可得兼，何必取一舍一？”
服部全藏摸着下巴：“桂小太郎若是知道你也偷偷在算计他，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猿飞菖蒲咬牙切齿：“只许他算计我，不许我算计他？”
她很清楚，今日她虽用暗语跟才藏和佐助下命令，桂小太郎就在面前看着也不知道——但按照“逃跑小太郎”多年的敏感机警，或许已经觉察被跟踪了也说不定。
“没想到遇到了庆福，”猿飞菖蒲继续道：“我调查过这个人，却发现什么都查不出来——他的背景过于寻常，寻常到异常。今日碰到，便指示才藏跟着庆福。于是发现，他离开后从小路而行，最后朝着桂离宫这一片走。可这一带除了桂离宫就是圣护院，再没有其他大家了——”
服部全藏突然问：“是才藏跟着庆福，佐助一直跟着你俩？”
“嗯。也不是，之后察觉到桂小太郎引着我向市郊走，那里空旷不好隐蔽，便让佐助也先撤了。”猿飞菖蒲奇道：“你问这个干嘛？”
“……”服部全藏想了想，摸着小胡子道：“……你培养的人不错啊。”
猿飞菖蒲皱眉：“别岔开话题，你是不是以前就知道庆福是谁？”
服部全藏反问：“你觉得他是谁？”
“……”猿飞菖蒲咬着下唇：“……我觉得他是……将军本人。”
她怀着一丝希望看着面前最信任的人，服部全藏却没反驳他。
“……果真是他么？”猿飞菖蒲的目光沉下来：“那他为何？——”
“他们玩政治的人，心机百转千回，又岂是我们可以猜透的？”服部全藏靠着身后的柱子：“你十分在意么？”
猿飞菖蒲道：“是，我很在意。不仅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庆福以前说过的很多话——他为何在我面前也要装作他人？你既然知道，又为何帮着他一起瞒我？”
“我没有帮他，”服部全藏不以为然：“他这么做不管理由为何，对你都并无危害；——所以我觉得暂时没必要告诉你罢了。”
猿飞菖蒲有些生气：“你还要把我当小女孩当到什么时候？”
“好，停！我的错！”看着她激动的神色，服部全藏头疼道：“我想他不过是时常需要亲自到外头去，所以才弄一个假身份。——想那么多，我们俩自己讨论也得不出结果。”
看猿飞菖蒲又要反驳，服部全藏赶紧转移话题：“你刚才说的任务是什么？”
猿飞菖蒲瞪他一眼，也知道他句句大实话，只得收起心绪道：“……将军因为身体原因，不宜长途奔波回江户，决定公主直接在京都大婚，但此事仍是秘密，世间并不知道他本人现在就在京都；因此，他就想借此清理一批反对派，暗中放出公主会按原计划‘嫁入江户’的消息。到时候他会派一批人假扮公主，‘低调地’从京都出发去江户——这件事，你知道吧？”
“我知道，这是一批诱饵，我负责统领队伍。”服部全藏奇怪道：“将军让你加入？”
“嗯，不仅是加入：是代替你。”
猿飞菖蒲观察着服部全藏的神色：“同时假扮公主，代她‘出嫁’。”
“什么？”服部全藏突然警惕道：“替换掉我？你？！”
“为什么不是我？”猿飞菖蒲笑起来，想缓和两人的气氛：“怎么，被抢了饭碗不高兴啦？”
“再有两天就出发，临时换护卫首领是什么情况？！”
服部全藏不满道：“别跟我装傻，你到京都来不就是为了避风头么，风口浪尖的刷什么存在感？而且诱饵这事太危险了，当护卫不好么？偏偏是假扮公主——那个人在想什么？而且，就算你平安回到江户了，那边都是老派的幕府势力，大都因为之前你放走夜兔的事恨你入骨，你——”
看他好像真的生气了，猿飞菖蒲声音软下来，哄道：“我想，将军特意指派我是因为我有经验。或许最近又有什么事，他比较需要你在身边吧？上辈子……嗯，这么说有点怪，就是重生之前的事，你大概不知道，那时候幕府形势危机，将军需要离开江户，去京都寻求天子庇护，当时我就曾办过这事儿，假扮将军当诱饵，离开江户去京都——现在不过反过来而已。”
“……上辈子……”
服部全藏不爽地撇嘴，猿飞菖蒲每次拿这个词塞他，他都不知如何回应。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
猿飞菖蒲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就算后来她自立门户开始做始末屋，他都一直关注着她。
她喜欢上白卷毛，她要和桂小太郎一起潜入奉行府，她为了一副破眼镜差点送命……
这些事，她不说，但他都一清二楚——
她一直都在他的手心里，一直都在他的看护下。
他从不去想自己做这些事的动机是什么，只是守护她，是他的习惯。
可现在突然多出一段时光，他不在她的身边，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这种感觉让服部全藏不安。
他想了解，却无从下手。
因为那段距离的名字，叫做“上辈子”。
猿飞菖蒲注意到全藏神色里流露的失落，以为他在生气“被她抢了饭碗”这件事，继续软着声哄道：“而且，你跟将军这么好，想必他是希望半个多月后大婚时，你在身边护卫吧？我若在身边，禾宫公主看我不顺眼。将军也连带着不爽快，多不好。”
“……”服部全藏站起来道：“我去找将军。”
“他不在。”猿飞菖蒲赶紧拦下他，苦笑一声：“今日是别人给我传的信——我今天原本也想去找将军问他……庆福的事，却被告知他这两日都宿在圣护院，不见任何人。”
服部全藏一咬牙，仍是跃上屋顶，径直往圣护院的方向去。
猿飞菖蒲犹豫了一下，没有跟上去。
庆福就是茂茂，她有些说不清的迟疑和困惑，不知自己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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