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晴朗的天色已是乌云密布，几声闷雷后，终于飘起了雨。
没带伞的两人都被淋成了狗。
猿飞菖蒲拉着他跑进最近的亭子，径自整理起自己的衣服。整理完以后抬头，看到桂小太郎虽也全身湿透，却心事重重地呆望着她，一动不动。
刚刚在雨中奔跑，他的衣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头发也一缕一缕粘在脸和脖子上，平时飘逸的长发让这位清俊的贵公子此刻像鬼一般。
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手足无措，猿飞菖蒲忍不住笑起来：“你这样子，好丑。”
“哈？”看桂小太郎终于有了反应，猿飞菖蒲信步上前，为他整理身上的衣服。
稍微还原了点贵公子的模样，她看看桂小太郎额上的一片乱毛，又轻轻踮起脚，为他顺好贴在脑门上的头发。
看着他紧皱的眉和清俊的脸，猿飞菖蒲笑道：“嗯，不错。我还是喜欢这样，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你。”
桂小太郎依旧沉默地望着她。
“桂小太郎，”她看着自己的裙角，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般地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
“我想，我喜欢你。”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意。
坂田银时，服部全藏，还有……德川茂茂。
没能守护他们，那是她上辈子最遗憾的事。
重活一次，她以为自己是为前世的执念而来。
却不曾想，命运的大手一挥，会在此生遇见他。
耳畔传来长长地叹息。
终于说出口了。
猿飞菖蒲觉得心中的沉郁和困惑都一扫而空。只是听着他的叹息，多出一份轻盈的疼痛。
喜欢一个人，从来和他无关。这次更惨，好像还是被利用了。
怎么又是陷进了这样的情感中？
我果然是个m吧。
这样想着，猿飞菖蒲正要退后，身体忽然被搂住。
感受到怀中的人轻轻一颤，桂小太郎将她搂得更紧。
“谢谢你。”他轻轻道。
他身上清新的草叶香丝丝钻入鼻中。猿飞菖蒲觉得心酸又委屈。
一定要这样吗？我不主动，你是不是永远不会靠上来？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道。
他的体温和加快的心跳慢慢地透过衣服传来，姑娘把头埋进他的怀中。
她等这个拥抱，等了好久好久。
一颗，两颗，三颗，亭外大雨滂沱。习惯了压抑情感，连哭都没有声音。
桂小太郎像哄孩子般地给她顺着背，一边心疼一边调侃：“……怎么像个小女孩似的，抽抽搭搭地。”
猿飞菖蒲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在他的肩上狠狠咬了一口。
“我错了。”桂小太郎装疼。
“错在哪？”怀里的人闷声问。
“不是小女孩，是小猫”
又被咬了一口。
桂小太郎低低地笑，却将她抱得更紧。
亭外雷雨交加。
哗哗的声音吵得很，她却觉得，天地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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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两人都冷静后，桂小太郎让姑娘坐在亭边的凳子上，自己站在一旁。
他担忧地摸摸猿飞菖蒲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幸好是夏天，应该不会着凉发烧吧。”
猿飞菖蒲抓开他的手，脸上一红：“又不是小孩子，哪儿会淋这么点雨就生病？”
“确实不是小孩子。”桂小太郎揉揉肩上被咬的地方：“小孩子哪儿有这么大劲。”
猿飞菖蒲也忍不住笑起来：“别插科打诨。你说要跟我解释，我可给你机会啦。”
“……”桂小太郎脸上的笑意退去，猿飞菖蒲的心又提起来。
“我之前逗你开心……确实存了别的心思。”他闭上眼：“庆福说得不错，若你不是将军的亲信，我确实不会那般努力地接近你。”
这个答案猿飞菖蒲早就知道，可听他亲口说出来，仍是有种整颗心不断往下沉的失望。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所以，我们之间，全是演戏？”
“小猿……你别露出这样的笑容。”桂小太郎心疼地看着她，斟酌着用词：“最开始是。可后来……我对你的关心都发乎于心。”
两人对视着，猿飞菖蒲看着他眼中的沉静，心中一叹。他仅仅在刚才被庆福一激时，才难得地失态；这个人面对感情时的冷静，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
他是在意她的。
猿飞菖蒲知道这一点。
他每一次望向自己时，眼中分明都有火焰般明亮闪烁的星光。
却又总是一瞬而逝，被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夜色掩埋，一重又一重，最终寂静无声。
他在克制感情。他太冷静了。也太理智了。
而他应对女人时永远自如柔情，与她相处更是处处试探心机，
所以她又不确定了。
没有哪个女忍者不知道男人。但面对真正的感情，她从来都是傻子。
桂小太郎，你到底有几分真？几分戏？
“发乎于心……”猿飞菖蒲听出这话里的含混，不甘心地追问道：“你喜欢我么？”
“……”桂小太郎的眼中波光闪烁，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你知道我喜欢一个人，从来不求结果。”猿飞菖蒲目光灼灼：“我只要一个答案。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哪怕一点点？”
“若是不能拥有，无法承诺，那谈感情便没有意义。”桂小太郎伸手抚着她的脸：“乱世之中，生死成败难料，你我既挣脱不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就都不该动心。”
“为什么挣脱不了……你能不能不要攘夷，跟我一起支持将军？”猿飞菖蒲直直地看着地板，孩子气般地闹别扭：“或者，我们都不要管这些了，一起远远地离开好不好？”
桂小太郎温和道：“傻丫头，若我说我能带你去到很远的地方，就只有我们俩人一起生活，
——
—你真的能够放下这一切？”
放不下。
猿飞菖蒲也沉默了。
她清楚得狠，她没办法这么自私，就这么丢开这里的人和事。
桂小太郎苦笑：“所以你看，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那么多人把身家性命压在桂小太郎身上，他不可能丢开那群人。
“家国天下。”猿飞菖蒲终究清醒过来：“我懂。”
“你知道吗？那时在西乡殿的酒馆里，在你用茂茂公的理念说服今井信女时，我是愿意支持你们将军的。”桂小太郎将目光看向远处的暴雨：“特别是他那时收服见回组，又借天导众之手，兵不血刃，将高杉和激进派赶出这场游戏，我是佩服他的。”
“那时我想，或许一切顺利，新时代很快来临，我就能……”说到这里，桂小太郎顿了顿，回头看着猿飞菖蒲道：“不过，后来到京都，我才渐渐发现，有些事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当时的我被一些人绊住了心，变得有些……过于温和了。”
猿飞菖蒲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被一些人绊住了心？你这是在怪我么？”
“小猿……我不是这个意思。”桂小太郎摇头：“我敬佩你，怜惜你，一个女孩儿奔波乱世，太不容易。只是我不能……”
她只觉得整颗心如坠冰窟：“敬佩？怜惜？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抱歉，我给不了更多。”桂小太郎叹气：“你难过的话，可以哭的。”
猿飞菖蒲干笑一声：“我哭了，你就能给我我想要的？”
桂小太郎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无所谓了。”猿飞菖蒲站起来，也看着远方的暴雨：“我……倒要谢谢你跟我说清楚这些事。你若想继续哄着我，本可一直演戏演下去的。”
桂小太郎还想解释些什么，终究只是叹息：“小猿……你可怨我？”
“怨啊。”猿飞菖蒲站起来，苦笑道：“我觉得自己有点失败啊，上次恋爱一直在单相思，这次的恋爱，好不容易告白了，却原来只有一个拥抱那么长。”
看着桂小太郎还要开口，猿飞菖蒲摆摆手：“你别说话，到我了。你说在乱世里不要动心，大道理我知道。可我偏偏就是喜欢你了。你别担心，恋爱是恋爱，工作是工作，我从来分的很清楚。”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过以后，我也会慢慢忘记你的。”
桂小太郎依旧淡然地站在那里，可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和汹涌的情绪，猿飞菖蒲还是忍住了留恋，
越过他走向亭外，用尽全部的力气回头一笑：
“桂小太郎，或许我们终将一战，到时候，你可别死啊。”
她就这么径直走进雨中。
亭外的雨怎么这么大。打在身上又冷，又痛。
一直从皮肤疼到心里。
雨声嘈杂，可她觉得天地寂静，从刚才那个拥抱直到现在，她都异常清醒。
他眼中每一分不舍，每一分冷静，每一分迟疑，每一分决绝。
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猿！”桂小太郎突然叫住她。
猿飞菖蒲顿住脚。
“在江户的黎明等我。”
猿飞菖蒲没有回头，径直走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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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飞菖蒲走后，桂小太郎独自在亭中站了许久。
他原本以为自己足够清醒。
与女子间的游离爱恋，都是他生活中的一小部分。他本是个愿意欣赏女性的人，也愿意在可以的范围内，给欣赏的女性最大限度的帮助和赞美。他从来能把握好尺度，不影响自己，更不会伤害、打扰到对方。
可对猿飞菖蒲，他不小心越了界。
不小心让对方对自己动了情。
自己也曾经因为她，对幕府打击激进派保持旁观，甚至一退再退。
他对她好，确实是注意到了她异常的行动权限，从而推断她在幕府中有特殊的位置，才努力接近她。
后来发现，这不过是个小女孩。她的情报，她对大局的价值，在当时并不值得他付出这样的心力。他却没有停下对她的关注。
桂小太郎清楚地很，他也越界了——
他动心了。
或者说，若是乱世就如此结束，要他在身边的姑娘们选一个，他是有设想过与她共度一生的。
只是这前提是，德川茂茂初心不变，幕府能一直顺利地按照设想的蓝图去合作。
后来发现局势没有那么简单时，桂小太郎也以为这也不过是刹那的心动，他一定可以控制住这份感情的。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说是自私也好，说是无情也好，在他心中，天下与百姓，从来都是第一位。
他愿意为此，奉上自己的所有。
可是庆福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心思时，他却觉得无比害怕。
在看到猿飞菖蒲要哭的时候，他却觉得无比慌张。
他不怕死，不怕流言，甚至不怕失败。
他早就做好了觉悟，与她对质的这一天迟早要来临。
只是他忽然困惑了，那他怕的，到底是什么？
在看到猿飞菖蒲决绝离去的那一幕，他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别藏了，出来吧。”
林外的树丛跃出一抹蓝色的身影。
桂小太郎微微侧脸用余光瞟了他一眼：“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服部殿。”
“我也没想到……原来她现在喜欢的人真的是你。”服部全藏一边甩下衣服上的雨水，一边道：“原本跟踪其他人，没想到半路看了出狗血戏。一不小心看入迷，就跟着你俩过来了。”
“以前说你们武士身份尊贵也就算了，现在这时代，武士跟忍者一样惨，——真不知道她看上你们这些武士哪里了？脸么？”说着，他在亭中一角坐下，正对着猿飞菖蒲刚刚的座位：“整理好思绪了？”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了解她，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从来不了解她。”桂小太郎依旧看着猿飞菖蒲离去的方向：“最初与她相处，确实觉得与众不同，我素来对
坚强的女性环抱敬佩亲近之情，可她……看着坚强聪慧识大体，实际上却有小女孩儿一般的蛮勇和痴心。”
“我知道你们这些人的心思，给不了承诺，不如就此打住。”服部全藏一脸不屑：“那你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让她在江户的黎明等你？你哪来的自信，能活到那一天？恋爱中的女人可傻得很，你一说，她很容易就信了。”
“我不知道。我本来确是半真半假……与其情爱，不如愧疚怜惜多一些。刚刚一路过来时我就在想，此刻拒绝，对她，对我，都是好的。”桂小太郎叹口气：“只是当时看着她向雨里走去时，突然就觉得，我一定要活到那一天。不然……她怎么办？”
服部全藏哂道：“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为何偏偏要在你们几个祸害里挑？你放心，她本不是耽于情爱之人，你也好，那个jump武士也好，你们死透了，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不是，”桂小太郎轻轻一笑：“我当时想的是，如果我死了，她一定会被人抢走；——突然不是很想看到她被别人抱在怀里。”
桂小太郎说着，又是一脸忧色：“她这样淋雨真的不会感冒吧？一会儿你帮我带些药回去给她吧？”
“你——”服部全藏几乎要跳起来：“如果不是现在私下跟你合作，我真是挺想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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