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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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雯儿去后廊子里收书,便听到离后廊不远处的小巷子里又传来外面女孩子吊嗓子咿咿呀呀的声音。离纳兰府后院四五条街也有几家青楼戏馆,每日教着弹琴唱戏的师傅皆领着她们到一个个小四合院里教导。那些小四合院,白天给女孩子们学戏,晚上便包给来来往往的有钱官商寻欢作乐。这日师傅正教着唱曲儿,除去各种唱戏的声音,隐约也夹杂着师傅的打骂声与女子的哭声。不过离得远,中间又隔着人家,因而府里的人基本听不到。雯儿收了书时,想想自己与那些同龄人的命运,不觉叹了口气,自去送书不题。

    容若正与夕菱在后院玩的开心,秋姨走过来说:“少爷、表小姐,老太太、老爷那里都传晚膳了。”容若略正一正色,擦了擦汗,说:“知道了秋姨,我们马上过去。碧晴,送你家小姐回房更衣。”

    秋姨娘原是纳兰夫人的陪嫁丫鬟,在夫人诞下纳兰不久后被封了姨娘。她感到很幸福,也很知足。平日里皆是她掌管着库房的钥匙。她心思细,手脚又勤快,常常帮着甄思渺打理家中大小事务,东西放在哪儿,发送各府礼品的往来份例是多少,几号是谁家的红白喜事……虽不及夫人那般知书达理,却也撑起了纳兰府的上下体面。她认为,老爷和少爷终日在外规划大事,她便应和夫人一起伺候好老太太,照顾好小姐们。后来诞下一女,名唤红樱,她亦是细细教导她应明白自己的身份,切不可以主子自居。母女二人虽不能算作主子,却也是上得信任、下得敬爱。她原以为封了姨娘本就是意外之喜,诞下红樱后更是满足,时时刻刻只感念上天对她的垂爱。她从不僭越,也从不过分打扮自己,从不穿裙子,每日皆是站在一旁伺候过老太太、太太吃过饭后才站在一旁吃饭。按照规矩,红樱是算作主子的,却随母亲养成了低调谦卑,与世无争的性子。表小姐进府后,越发沉静和气,容若都常常忘记她的存在。每日只在房里读书写字、针幣纺织。连老太太都常叹:“这孩子和她娘一样,心眼极好,就是太省事了。”

    容若业已到弱冠之年,按规矩是不能在内与女眷共同用膳的。这日正清理了发辫,往父亲那里请安。忽见老太太身边的青云来说:“老爷,老太太让传了少爷往后面吃饭去,一则里面人少冷清,二则老太太想少爷在身边服侍,三则少爷极为懂事不是那不知规矩礼法的,故传少爷进去,还送与老爷这个油盐炒蕨根,当个夺子的赔偿罢。”说到最后自己也笑起来。明珠忙忙的站起来听了,后又赔笑道:“老太太只管叫他进去便是了,怎么巴巴儿的打发姐姐送了这个来,倒显得我与老太太抢人儿似的。”一屋子的人尽皆笑起来,明珠转身对容若道:“老太太叫你呢,快去罢,别只顾吃忘了规矩。”容若唯唯答应了缓缓又请了个安方才出去,刚要出去只听明珠唤他,只得又转身回来,明珠道:“有件事需得提醒你,明儿你可要当值,圣上面前可容不得马虎,在里面不许吃酒,回房后尽快歇着,听着没有?去罢。”忽听二门上的小厮来报:“老爷,少爷,外面下雨了,奴才来送伞。”纳兰听了,心中一恸,仿佛怅然有所失。青云掌着灯,因是入内,所以只跟了一个撑伞的小厮,从中门出来往后去了。

    纳兰行至中院,忽对青云道:“青云姐姐,你且略站一站。今夜这雨下得这样大,明日前院那几棵尚好的梨花恐怕要谢了。你且与我去看一遭,可使得?”青云笑道:“那可不成了。耽误了时候事小,若在雨里让冷风浸了,明儿老太太、太太问起来,也说去前院里纵着爷逛来着?那时候可怎么说呢?”纳兰再四央求,青云经不住,只得道:“爷且快去快回,老太太、太太还等着爷呢。”纳兰答应一声,拉着小厮一溜烟跑了,青云自寻了廊下等着。

    容若与小厮奔至前院,见那梨花原本开得正好,此时正有几朵随着风雨跌落进那水坑里,倏忽一闪就漂不见了,容若不禁心下感慨:这一树幽香到底经不得风雨摧残,纵使不灿烂,那样隐山遮水的美丽,又能耐风雨何?忽又想至白天景象,眼前苦苦挣扎的梨花竟旋转成了还缺了两瓣的芍药,天真烂漫,浑然不觉公门王府其实暗如此时风雨之夜,只盼赶紧过了几年,等这芍药长得壮实些了,便移至内庭暖阁内,让她恣情挥洒生命的华彩,任性绽放青春的娇艳,此生皆不理会那侯门争斗,可这几年风雨又是怎样光景,自己纵为御前侍卫,亦是不知。若那芍药如今日梨花般再无光彩,自己又该如何度过每一个没有芍药的春天呢?点一点头,不禁落下泪来。身后小厮催促道:“爷,时候不早了。青云姑娘还等着咱们哪,回吧。”容若点一点头,转身正待要走时,忽见门上两个闷人正抬着个物什进屋,心下纳罕:这时节难道有什么赏赐不成?因三门外事情甚少,容若怕众人私藏物件夜聚赌博,因此悄悄走了过去,并令小厮灭了灯不许出声。

    行至门前,只听一个小厮说:“今儿没的便宜了咱,一看便是后头那粉儿,也供咱今儿乐一宿。”另一个道:“让上头知道了怕是不好。”这个道:“怕什么,你看这难受样儿,咱这是救人知道不?等咱乐完了,把她扔出去关上门,横竖给她些银子,又不关咱们的事,也算一桩善事,就你胆小还啰嗦。哎,你出去给我看着人,等我完了就叫你。”容若已知道事有蹊跷,只是不做声,待看他们怎样办。先头那小厮带上门出来,冷不防看着有人站在门口,唬了一跳,连声问:“谁啊,半夜杵在人家房门口也不做声,我叫人喊起来当贼拿了。”后头那小厮啐了一口:“呸!叫你们看门却做些没脸的事出来,见到大爷在这里,还不过来磕头?”那看门小子看真切了容若,“扑通”跪了下去,颤颤抖抖的说:“实是不知爷在这里,小的知罪。”里头那一个一听见这话,唬的赶忙跑出来:“请爷的安。”容若见他衣裳尚未理好,不禁鄙夷:“公门王府的,这是怎么说?让甄大爷知道,你们俩是死是活?”两个小子连连磕头:“爷饶了我们吧,都是奴才一时糊涂,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家子人就指着奴才养活呢。”容若摇摇头,忽想起一事,便问:“里面怎么回事?”小厮正待要说话时,忽听房里一阵呻吟之声,那跟着容若的抢先一步进入房内,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正是:

    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