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察人的方法就是:我发现我并不用在意自己观察的结果是否正确,重要的是只要它能为我提供一些答案,而这些答案又很有趣,那么这就已经足够了。
比如叶子那把手插在口袋里,招牌式的耸肩冷笑动作,村长的开怀大抱,玄远一吹坏笑时的猥琐,以及东门吹牛总是一脸“哥就是这么酷”的臭屁模样,都是这样被我在第一时间抓捕并记忆下来的。这些描写未必能够代表他们全部的性格,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存在,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那就够了。
因此当那一刻,我看到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时,我的眼睛抓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她的笑容。
我发现那个穿着粉红色外衣,戴着眼镜,有着白净红润皮肤的女子,在那一刻脸上正绽放出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她笑得非常开怀,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略带着一点羞涩,满足与甜美,仿佛她的生活里充满着阳光与信心。
这种笑容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了。
当她和鲁迅文学院张院长他们,还有中文在线童总他们一一握手时,我清晰听到了她柔和的声音:“谢谢。”
那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充满真诚。
那正是令我感到惊诧的原因,因为我很难想象是什么能让那样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笑得如此灿烂知足,并发出那样真诚的感谢。
“那个人是谁,叶子。”我问失落叶。
失落叶很迷茫:“我不知道啊。”
“我日,你是班长啊,你怎么能不知道?”
“班长就必须什么都知道吗?”失落叶继续无辜。
我注意到他装无辜时的表情分外招人恨,总是忍不住想给他一拳。
“好象是四月天网站的作者,不是17K的,不过都是中文在线旗下的。”说话的是东门吹牛。
“她的腿是怎么回事知道吗?”
“听说是车祸,脊椎出了问题,可能还打了钢板。”东门吹牛继续用他斯文而又慢腾腾的语速回答。
“日哦。”我和失落叶同时骂了一句。
失落叶摊手:“世界就是个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
一位路过的老教授很诧异地看他,象看外星人,完全不懂我们说些什么。
“听说这次是她丈夫陪着她一起来的。”东门吹牛兄又补了一句。
“她有丈夫?”我问。
“是啊。难道坐轮椅就不能嫁人了吗?而且也都来了鲁院。”东门吹牛拖长了语调说:“不光有丈夫,还有孩子都十多岁了。”
日哦,拜托东门老兄你说话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好不好?一句话说那么慢,你叫东门蜗牛得了。
“不会吧,她看上去也就二十三四岁。”叶子大奇。
“保养得好呗。”
“哥保养得也不错。”我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全在那上面了。
真他妈坐家的悲哀。
不过看起来人家生活得是不错,她的身边围满了人,既然推轮椅的不缺我们这几个劳力,我无耻地决定无视这一切。
无论是做好事还是做坏事,我都不喜欢上秆子往前凑,人人都抢着要做的事,我是从来不会参加的。
拍完照片,井老师带我们去看院史展览。
那是个言语风趣,为人和蔼的老者,在他的引领下,一张张微带发黄的老照片,向我们讲述起自中国建国以来,鲁迅文学院的建立史。可惜的是,知识教得越多,吸收的比例就越少。尽管当我参观展览时了解了许多东西,但当我最后走出鲁迅文学院大门时,却发现自己记忆中竟已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人们总是在得到记忆和丢失记忆中循环,并且习惯性的丢失对自己而言最不重要的记忆,哪怕那些记忆是包含着我们先辈的血与泪的东西。
中午吃饭的时间,我来到食堂。食堂是自助餐形式,伙食还不错,至少对我这样的肉食动物来说,自助餐绝对是上佳选择。
毫不客气地夹了几大块肉,我端着盘子找了个位置坐下。
在我对面有几位女作者,其中一个是林静。
林静,17K网站老牌作者,著有《血之沙漏》和《落花尘》,很是斯文宁静的一位女性。
不过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因为当我坐到她对面时,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缘分0吧?”
我当时很惊喜:“你听说过我?看过我的书?”
林静不紧不慢的回答:“哦,不好意思我没看过。我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要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加个0呢?”
老失望了。
我很无奈地回答:“我在成为职业作者之前,经营过网络游戏工作室,也就是传说中的金币农夫,因为做的那款游戏叫《天堂》,所以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天堂里的缘分。”
想了想,我很不情愿地补充道:“我和我老婆就是在天堂游戏里认识的。”
“哇,你还网恋。”
“哥曾经很潇洒的。”我摆出酷酷的姿态。
“那你怎么又叫缘分0了?”
“我在来17K之前,在另一家中文网站发表过小说,当时缘分这个名字被人用过了,我就随手加了个0字。后来就把这习惯带到17K了。”
“那你加个1,2什么的不行么,偏偏加个0,这样一来缘分不就成空了。”
“是啊,我也挺后悔的。”我耸肩,然后笑嘻嘻地回答:“我快离婚了。”
她有些诧异。
我一脸的无所谓。
我很想说,其实缘分后面加个1,那就是缘分1,是个单数,同样不吉利,如果加个2,那就是缘分2,用东北话来说,那就是骂我自己傻,加3还是单数,还有三角恋之嫌,4与死同音,5还是单数。
我没那么多时间去考虑加一个什么样的数字最有意义,而且我从来也不是个信邪的人,所以就随手加了那个0,而现在真得缘分成空,一切归零了。
吃好走人,我相信我的背影绝不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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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2点,进入我们自进鲁院以来的第一堂课。
上课的老师是《**文学》主编,著名批评家李先生,讲授的课题是《想象的传统》。
果然不愧是批评家,李老师的言语很犀利,他甚至在上课前,就表示出他本人对于网络文学,保持着一种否定和难以接受的态度。
令他惊讶的是我们既不吃惊,也不愤怒,甚至没有人站出来反驳他一句。
恰恰相反,在他所讲授的课程中,凡是我们认为有用的,对于我们写作有帮助的,我们全部会认真的记录下来。
我记的不多,只有一句话——打破规则,突破限制,在对前辈的光辉与反驳中,展现自己的光辉与创造力。
事实上这句话不是李老师说的,而是我总结他的讲课后修改的。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要想成长,不在于他学到了多少,而在于他所学习的东西中能够用到多少。
两个半小时的课程,我只学到了这一句话,但我会把这句话用到我的写作中,这就够了。
至于李老师对网络小说的批评性言辞,唉,我不得不说,他批评得太儒雅,太含蓄,太客气礼貌了。
网络上多的是毒蛇,喷子,稍有些名气的网络小说写手,几乎每天都要经受大量的网友抨击,口出不逊,问候父母,肆意辱骂这类事更是常有。与传统文学不同,将一切漫骂无视,是网络写手的基本功之一,相比之下,李先生的批评,言之有物,足够我们为他加精以资鼓励的了。
下了课,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看还没到饭时,
我不得不回来继续面对我的“清华同方”,苦苦思索着如何在这嘈杂的环境和巨卡的机器中继续保持创作的灵感。
悲剧的是十一个男作者里,好象只有我和村长是没有笔记本电脑的,其他人都有。
这让我对村长的感情无疑拉近了。
决定去他的房间骚扰他。
房间里村长正在拼命敲打键盘,眼睛盯着屏幕眨都不眨。
“码字呢,村长。”我不客气地进村长房间,叼着烟往他的床上一躺。
“年会感言。”村长头也不抬:“血大和南姐交代的任务。”
南姐,17K网站副总编南风。说起来这可也是一位威名赫赫的人物,曾经号称千人斩,有过一天审稿二百本的记录。
据说连童总都曾经说过:“南风的加盟,使17K的编辑实力大增。”
就是这样一个威名鼎盛的女人,外表看起来却非常知性,哪有“千人斩”这样的名号杀气腾腾了?
后来东门说:“我发现好多人,如果没见过面,都是自己先猜想出对方一个样子,然后见面后全部推翻。”
这话说得太对了。
如果说我对南风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她比我高。
年会结束前的那个临别拥抱,我的下巴只够到了她的肩头,自己原本堪比城墙的脸皮被这一差距戳得都成娇肌玉肤了。
有血大和南姐的安排,难怪村长写得这么起劲。这会村长问我:“你的年会感言写好了?”
“没写,我说我头疼,血大和南风让我好好休息。做人要学会恃宠生骄,不恃宠,咱也得生骄。”
“我日你太无耻了。”
“别羡慕哥,哥从来都是那么极品。”我毫不惭愧地回答。
我没有告诉他,对我来说,不能赚钱的文字就算是写了也只属于浪费时间和精力。除非我真有那么一些话想说,否则我永远不写两种东西:一,不能赚钱的东西。二,我不喜欢的东西。
“写了些什么?”我问村长。
“我说我遇到了好多大神,有叶子还有你。”
“得,我也成大神了。”我兴奋起来,自从进了鲁院后,再没人说我大神。哥很喜欢这称号,你们多叫叫我不会介意的。
“你新书成绩不错,进网站前三,能算大神了。”村长是老实人,很认真地回答。
“只是暂时的。”我很是装逼地回答。
“没准能超过叶子呢。”
“那是不可能滴。”这次我没装逼,的确不可能。
和那个一个月狂码38万字的风骚叶抢第一?我没那么没自知之明。
和传统文学领域不同,网络写手不仅要写出好看的故事,还要有疯狂的更新速度。网络写手的成绩,是质量乘以速度,这一点是那些传统文学大家们绝对无法想象的。
所以对于李先生对网络作品粗制滥造,流水帐等方面的批评,我们并不介意。
我们介意的只有读者,也只能是读者。
只要读者喜欢,那便够了。
这就是快餐文化。
快餐文化不需要内涵,只需要吃饱,无论是作者还是读者,我们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白天不懂夜的黑,对于李先生对网络文学现状的不解与批评,我深刻理解。
第一天的培训就这样过去了。
当天晚上,我们一大批人决定出学院转转,好歹来了一趟北京,没上过北京的大街总是有些说不过去。如果我记忆没错的话,应该是编辑阿福或者阿飞又或者逆天象个保姆一样陪着我们乱逛,在一家商场迷路半天后终于找到出去的路,得以安全回返到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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