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老兵的心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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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知道康凯这天晚上在小镇的遭遇,有人说他背着枪冲劲进政府打电话,把门卫吓得半死,有人说他冲进派出所,结果值班的民警以为他是歹人,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其实谁都知道康凯背着枪是防备森林里的猛兽,但是任何人都只知道这些。

    第二天上午,康凯黑着脸回到了驻地。

    “指导员,洗把脸吧。”小战士知道情况不妙,递上毛巾就想溜。

    “好。”康凯点头应声。

    小战士刚退出门,他猛然飞起一脚踹在脸盆上,清水溅得到到处都是,溅在他的脸上像哭了一样。

    “我哪有脸见我的战士?!”康凯双手捂着脸蹲在了地上,许久站不起来。

    当天晚饭,炊事班又给鲁亮准备了和上次同样的晚饭,摆在同样的饭桌上,但战士们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康凯穿着笔挺的军装站在鲁亮面前,啪地敬了个礼“鲁亮,我问你,你相信我能升任支队长吗?”

    “信,咋不信,指导员工作认真,对战士们好,早晚得当支队长。”鲁亮眼睛闪着光。

    “信就行。”康凯说:“看看我吧,就当看见支队长了。你知道,咱们这儿交通不方面,支队长三天之内到不了,你还着急走。”

    “我知道,指导员,啥也别说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鲁亮点头,眼泪刷刷往下流。

    “哭啥,咱指导员以后还能当更大的官。”范猛吼了一嗓子,也只吼了一嗓子就说不出话了,哽咽。

    “真的,真的,兄弟,听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康凯抱着泪流满面的鲁亮“支队长说了,他肯定来,真说要来,但是时间……你明白吗?咱得体谅他,等我升了支队长去你家看你,穿着军装,一进屋,啪给你家老爷子敬个礼,咋样?”

    鲁亮扑在康凯怀里,哇地一声,嚎啕大哭。

    “不许装熊,哭什么!”康凯仰起头,不让眼泪从眼眶里溢出,他连连指着桌上的大炖肉,纯粮酒“吃!喝!”

    贾佳和蓝大海一夜没睡,在接待室里陪着康凯,陪着鲁亮。

    贾佳第一次发现康凯那么健谈,他聊自己的家乡,聊自己的小时候,聊自己的初恋,甚至还聊自己的糗事。

    “哎,鲁亮,我是个人才,你知道吗?我一直想改名叫康有才。”

    康凯解开衣扣,在炉子上烤着手“我上中学的时候特别不喜欢学英语,每次考试基本都是零分,有一次英语老师急了,跟我说,康凯,你要是再给我交白卷,我就去你家里家访。我一想怎么办呢,咱不会呀,但是咱是人才,考试的时候我把所有的题都写上了,尤其最后面的英语作文。英语老师一看卷子,特惊讶,说康凯出息了,还会写英语作文了,但是怎么读也读不通,好多英语单词还没见过,最后发现我是用汉语拼音写的作文。”

    鲁亮憨憨地撇嘴,低着头。

    “哎,鲁亮,你知道我写的啥内容不?”康凯使劲捅鲁亮。

    鲁亮还是不笑,低头。

    “我写的是这个。”康凯找来一张纸,写了一行拼音给鲁亮,贾佳探头一看是:laoshi,woxiang,esuo。

    “知道啥意思不?”康凯捅鲁亮。

    鲁亮低着头。

    “看看。”康凯硬把纸塞给他。

    鲁亮低头看了一会,试着拼了出来“老师,老师我想上厕所。”

    贾佳噗嗤笑了,蓝大海也笑。

    鲁亮低头,没笑。

    天色微亮时口干舌燥的康凯实在办法让鲁亮开心,咬着嘴唇想了半天说:“鲁亮,你想抽烟不?”

    “啥?”鲁亮瞪大了眼睛,头算是抬起来了“指导员,三中队不让抽烟可是你定的规矩。”

    “我定的规矩又不是天条,你犯一回吧,当了这么多年兵,都是老老实实的,你给我犯一回错误,这是命令。”

    鲁亮终于笑了,眼睛里带着泪花,他站起身,给康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谢谢,指导员!”

    “不用谢,想抽烟吗?说实话。”康凯仍在坚持。

    “不想。”鲁亮提起背包说:“指导员,我该走了。”

    “天色还早呢。”康凯痛苦地揉着太阳穴“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指导员,我真该走了。”鲁亮擦擦眼角“指导员,在你手底下当兵,不冤,我知足。”

    “好兄弟!”康凯用力抱住鲁亮,喉结上街蠕动,哽咽了一会,嘴里说出的还是那句好兄弟。

    天空传来低沉的轰鸣。

    “什么声?”贾佳被成群的黄鼬吓坏了,紧张地看着康凯。

    康凯侧耳听了一会,使劲拍着鲁亮的肩膀说:“直升机!你小子啊,骗我讲了一晚上故事,支队长来了!”

    直升机降落时三中队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战士们甚至来不及穿上棉衣,只穿着单衣站在雪地里敬礼。

    直升机的螺旋桨卷起漫天的飞雪,人到中年的支队长声音似乎比螺旋桨的声音还洪亮。

    “好大的排场!”

    “那是,支队长是三中队所有指战员最爱戴的首长,是不是同志们?”康凯手臂一挥:“欢迎支队长!”

    “欢迎支队长!”战士们扯着嗓子吼,‘哗哗哗’同时鼓了三声掌。

    “你小子都要扒我的房子了,我敢不来?”支队长拍拍康凯,走到雪地中央,环视战士们“谁叫鲁亮?”

    “支队长好!”鲁亮出列,他早已哭得一塌糊涂。

    支队长立正,敬礼“感谢你穿过橄榄绿,扛着枪把子,守卫过森林,用青春和生命捍卫过我们的祖国,捍卫过森林是森警战士的荣誉,我代表所有的森警战士,武警战士向你表示最诚挚的感谢!”

    “离开军营不可怕,你要记住,军营永远是咱们这些人的家,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全国各地都有咱们的窝,只要远远看上一眼那也是泪汪汪,暖和和。”

    灯光雪亮,雪地瓦蓝,军绿一行行,支队长的声音升腾如虹。

    “支队长……”鲁亮不停敬礼。

    鲁亮心满意足地走了,他永远记得这一天。

    这一天滴水成冰,穿着单薄衣裤的战士们站在零下30几度的冰天雪地里为他送行;这一天直升机擦着曙光降落,支队长为了给他普通一兵送行,专程赶到他的面前;这一晚接待室的灯光彻底明亮,康凯费尽心思给他讲故事,他总是在流泪,其实他很想告诉他的指导员,他的眼泪快要笑开花了。

    直升机先行离开,支队长准备在三中队停留几天,坐车回去,顺便在附近几个森警中队转转。

    当天中午,贾佳单独对支队长进行了一次采访。

    “这是私人采访,当然也不排除登报的可能,我有很多在报社做记者的朋友,希望支队长配合。”贾佳打开笔记本电脑。

    支队长坐在贾佳对面,想抽烟,又把烟盒塞回了口袋,他说:“贾记者,要是真能上报,我还是希望你多写写普通的森警战士,你到三中队也有几天了,想必也了解一些情况,战士们太苦了,但是他们从不叫苦叫累。”

    支队长顿了顿说:“武装森林警察是一支特殊的部队,他们经历了很多磨难。以三中队为例,1956年,内蒙古骑兵一团部分转业兵组成了三中队,内蒙古骑兵一团是支硬骨头老部队,1947年开始,解放四平,血拼通江口,围长春,黑山阻击战,迎击数倍于己的敌人,战辽沈,驰草原,功勋赫赫。56年‘一匹马一杆枪’,条件比现在还要艰苦。1963年三中队开始隶属于内蒙古森林警察支队第一大队,那时候实行的是工薪制,战士不叫战士,叫护林员,战士们心里苦啊,吃苦受累他们不怕,可是连个军人的称呼都没有。直到84年森警警察部队才正式编入武警序列,但还是以地方领导为主。87年的5.6大火后森林警察部队得到重视,但资金还是比较紧张,情况你也都看到了。”

    贾佳学着康凯的强调说:“困难都是暂时的。”

    支队长大笑“这是康凯的调调,别看这小子骨头硬,面子软着呢。”

    “我觉得康指导员挺可爱的,昨天晚上还给鲁亮讲他的故事,说他上中学用汉语拼音写英语作文。”

    “他真说这事儿了?”支队长很惊讶,随即点点头“鲁亮的要求确实让他为难了,你不知道,他在电话里把我的参谋痛骂了一顿,害的我半夜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还让参谋带话给我,不来的话就带人扒我的房子。”

    “这不怪他,大兴安岭气候恶劣,男人,尤其是军人的脾气都很硬,像冻透的冰。”贾佳笑的很甜。

    “于情于理我早该把他调到条件好一点的位置。”支队长说:“康凯在奇汗干了六年,最早来到这儿的时候是普通战士,后来当班长,考上警校,是咱们森警部队自己培养出来的人才。那会我考虑让他留在机关,但他坚持要求回来,要在最艰苦的地方继续带兵。这是于理,于情呢,康凯的伯父是骑兵一团的副团长,是咱们三中队的首任主官,他可是我的老上级,那年我掉进冰窟窿里,是他整晚搂着我,硬是把我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但是……康凯这个臭脾气,别说我,十头狍子都拉不回来。”

    支队长拍拍手说:“好了,咱们说正事,你想问什么?”

    贾佳问支队长:“1103那么大的案件你没来,为什么普通的战士复员你却来了?”

    支队长哈哈一笑:“1103案件支队派了得力的指挥官,他也是奇汗三中队出去的兵,比我了解这里,所以他来指挥。鲁亮提出要见支队长,支队长只有一个,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不能辜负他,不能让为森警部队,为莽莽林海付出了青春的战士带着遗憾离开部队。”

    支队长轻轻呼气,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其实这个战士要见的不是我这个支队长,他需要看见部队对他的肯定,虽然他没有立过功,没有突出的表现,但是我们的部队就是由千千万万这样的战士组成的,我辜负了他,等于辜负了千万个森警战士,就不配做支队长!”

    贾佳眨着大眼睛,许久没说出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