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潜飞望着女子背影，心头荡漾，只觉方才那一瞥万种风情，什么绝色美女，仙女下凡也比不上。老头抽泣两声，坐在破碗前发呆，忽缓缓说道：“你觉得奇怪么？”龙潜飞道：“是觉得奇怪，原来你有儿有女，不是乞丐，亏我还把全身绝学传给你，实在浪费唇舌。”老头道：“我从未说自己是乞丐，而你是自己这么想，这么认为的。”龙潜飞大为惭愧，只听老头又接着叹道：“当年要是有你今日这番话，我妻子也不会饿死了，我也不至于落下终身遗憾。”龙潜飞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吧。”老头道：“为什么要说给你听？你以为你是谁了，你还不配。”龙潜飞一丝不觉生气，笑道：“你这老头好玩，说给我听又怎样？说了只会令你自己有好处，我不但丝毫好处没有，反而因此糟蹋了耳朵。”老头奇道：“我说我的事给你听，只会吃亏，怎么有好处了？”龙潜飞道：“你这是件遗憾的事对不对？”老头道：“对。”龙潜飞道：“遗憾的事憋在心里是很不舒服的，甚至集久成疾，对身子没有好处。你说给我听，把病气散发出来，心里舒畅了，这难道不是好处么？再者天下有遗憾的人多了，或遗憾错过机遇，或遗憾没有升官发财，或遗憾男女之间的情事，你说这些东西多了，谁愿意听？反正我是不耐烦的，听来何用何益？”老头沉思片刻，叹道：“好吧，我就说给你听。”
老头道：“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个穷书生，带着妻子到春秋书院应取，那时我年青气盛，发誓要进书院学好本事，然后出去做一个好官，为天下百姓造福。那时书院不像现下这般参与国家政事，但是凡书院修行出去的弟子，做官极易。”龙潜飞听他解说，连连点头，虽心有疑问，但知道一个人说往事时最是忌讳旁听者打扰，是以睁着眼睛专心听闻。老者道：“当我们到了杨柳州境内，身上钱币使尽，无奈只好挨饿。你想我一个大男人挨饿无甚大碍，可女人体弱，如何禁受得起？我妻子从小和我青梅竹马，极为恩爱，也知道我书生意气颇重，宁愿饿死也不愿受嗟来之食，便硬挺着陪我。一路行来颇为艰苦，到得芙蓉城时，她已饿昏数次，我心里着急，那时心想赶快去书院应取，考取上了便有俸禄粮食分得，以后也不会再挨饿了。我把她扶在荒郊一间破屋休息，自己忍饥挨饿前去。所幸老天有眼，当时乾坤真人虽还不是掌门院长，但已管事，全力很大。他见我这身疲惫，问及因由，我如实相告，只见他哈哈笑道：‘好，好一个穷书生，你不受嗟来之食之品德令人敬佩，不用去考试了，我院四门功课任你挑选进修。’他说完，拿出一袋金子，说道：‘这是书院对你特别的嘉奖，是半年俸禄，你赶快带着妻子去安排食住，安顿好之后到我这里报到。’我心下感激不尽，泪流满面接过金子，说以后定好好修行，不负书院一番心血栽培。我满心欢喜，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一路跑到那间破屋，还未进门便当先喜叫起来。”老头顿一顿，老泪纵横，半响长叹一口气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我跑到妻子身前，见她半躺在干草堆上，以为她睡着了，可待我轻摇两下，不见醒转，心里顿时一片冰凉，颤抖着手去探鼻息，已然气绝。那时破窗外传来乌鸦鸣叫，群鸟拍翅齐飞。我只觉天地之间再无乐趣，万物俱发出悲音。我在草堆旁泣不成声，整整一天一夜。当再次抱着她身子时，早已一片冰凉，看地上写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遗言。我恍然大悟，心想天底下最了解我的是她，而她知道我利心淡薄，但名心极重，是以走时还以这番话嘱咐我。”
龙潜飞听他说完，不懂什么道可道名可名的，只是大叹道：“老头子，你要是当时去做乞丐，讨得两碗饭给你妻子吃，她也不会饿死了。”老头道：“我何曾不知。可现下想来，一面是不受嗟来之食的崇高人格，一面是最爱的女人的生命，让我这个书生来选，实在两难。我若做了乞丐，虽救得妻子性命，但却失去了自己，而一个人失去了做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龙潜飞更不懂了，只想道：“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格比性命还重要的，难怪世人常说书生是傻子，看这个样子，难道不傻么？对了，萧随园大哥他们便是书生，为何我又对他们这些书生傻子这般佩服了？哎哟，真是越想越糊涂了，还是不想罢了。”说道：“你现下没去做官，也是因为这个吗？”老头道：“我妻子死了，心灰意冷，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也随之而去了，还说什么做官，提也休提。我只想现下要是回到二十年前，我非改变主意去炼神修仙。”龙潜飞一生之愿便是做大官，此时听了老头悔恨之话，破口骂道：“你太没出息了，只不过死了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好伤心的，更何况伤心二十年，更更何况不想去做官，更更更何况气馁思退。要是我，便是死他十几二十个心***，也不会气馁而改变主意，不但要做官，还要发奋做大大的官，越大越好，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人。”
那老头眼中寒芒一闪，冷冷道：“你先前说要到春秋书院应取，便是想去做官吧？”龙潜飞道：“那是当然了，不然我做什么。”老头冷笑道：“前来书院应取之人无不才学过人，你凭什么自认能进去？”此话正中龙潜飞要害，只见他叹道：“哎，就凭我大字不识一个，怎么能进去，只是不去试一试我又怎么甘心？”接着问道：“老头子，你既然说自己是书院的弟子，那你现下还是么？”老头道：“我现下是书院北面一个扫地的老头。”龙潜飞叹道：“哎，可惜了，以你的才华，若不是因为一个女人，现下只怕是天下有名的大官了。”老头起身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倒很会知人识人，不过相距做一个大官，只凭这些还不够。”此话一说完，当下收拾好破碗，动身要走。龙潜飞既不跟去，也不阻拦，心里只想他适才说的话，只觉高深莫测。那老头走出十几丈时，转身问道：“你觉得我女儿怎样？”龙潜飞脸上一红，扭捏道：“很。。。。。。很好。”老者道：“那是我的干女儿，也是我唯一的孩子，她是我的掌上明珠。”说着挺胸傲然而去。龙潜飞皱眉不语，心想老头告诉自己这些做什么？
这里张凤四人坐在茶馆里品茶，久等龙潜飞不到，苏诚疑惑道：“奇怪，大哥难道掉进粪坑里了？”韩世宗笑道：“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多半看哪里有热闹，看热闹去了。”张凤道：“差不多是这样了。”他向来料事如神，苏诚也不疑心，只怪大哥丢下众人去独玩，很不够意思。这时门外几个青年书生高声叫道：“好一副对联，对得好。”另一人道：“就看这对联，我们也应赏脸进去喝一杯。”张凤微一皱眉，那几个书生已踏进门来，在对面一张桌子上坐了。
只见这几个书生穿着打扮讲究，一派高雅之态，其中一个瘦书生笑道：“听说这次来应取的考生人数是历年之最，可想为争那500名额，不知道要有多激烈精彩。”他对面那胖书生笑道：“别人不论怎样，我们五个不落榜就是。”另一人道：“说来轻松，我们也别大意，万一要是落榜，回去在家乡父老跟前抬不起头。”胖书生道：“我倒不担心这个。”瘦书生接口道：“你自然不用担心了，你家兄乃是书院的大学生，在老师身前美言几句，也让你受用无穷。”胖书生心喜，笑道：“兄长莫提，我是不会为家兄添麻烦的。”另一人嫉愤道：“大学生又怎样，若是老学生我才真羡慕了。”胖书生心头不悦，但又不好露于形色。当下几人喝茶，气氛骤冷，皆不说话。沉默片刻，瘦书生道：“你们说书院最神秘的人物是谁？”一人道：“那还用说么，自然是乾坤真人他老人家了。”另一人道：“不对，听说乾坤真人性情随和逗趣，常和寻常弟子一起玩乐，要说神秘应不是他。”瘦书生点头不语。胖书生笑道：“这个我还真知道，不过也是听家兄说的。”几人问道：“什么？”胖书生道：“书院最神秘的乃是东南西北四大长老，而四大长老中又数北院长老最为神秘，自从二十年前北长老逝世之后，从未有人见过新任长老的真正面目。”众人齐声‘哦’道。
胖书生道：“书院领袖是掌门院长，再下是两个执事院长，一个管寻常事物，一个管钱财，再下来才是四大长老，分管东南西北四门，但他们却不真正管事，真管事的是八个执事长老。执事长老之下是十六位老师，然后才是老学生，大学生，小学生。”一人道：“老师也太少了吧，我们许多同学，他们怎么教授得了？”胖书生笑道：“我们进去不是老师教授，是小学生带我们学习学院的基本功课，若是成绩优异，又换做大学生带领教授，然后老学生带大学生，到了老学生，才是老师亲自带领传授本事。”几个青年书生惊诧不已，瘦书生道：“你兄长进去五年，没想才到大学生的地步，可见其中之难了。”胖书生不服，气岔道：“有许多同学十年也才大学而已，家兄还算勤奋上进的了。”几人见他动气，自顾喝茶不理，一时又沉默起来，过得盏茶工夫，瘦书生道：“你们若是进学院了，是学哪一院的功课？”一人道：“我老爹是个土财主，非要我进东院学赚钱的本事。”另一人道：“我去南院学纵横长短之术，以后只有我算计人，没有人能算计我，做一个永不折本的人。”胖书生道：“我听家兄的话，去西院修行成仙之法。”几人同时嘘声，一人道：“大好时光便让你这般浪费了，世上哪有仙人了，若是有，你唤一个出来给我看看。”胖书生哑然无言。瘦书生道：“我进北院去修行治人治世，以后封侯将相，千古留名。”胖书生道：“北院前途最为坦荡，选得好。”瘦书生忙问道：“为何？”胖书生道：“前方大将萧襄阳你知道么？”瘦书生笑道：“襄阳大将军天下闻名，就算三岁小儿也知，我怎么会不知道。”胖书生道：“他便是北院新任长老的开山弟子。以现下形势看来，萧兄长极有可能一统天下，成就帝皇之业，你进了北院，便是他的同门，以后做官仕途可谓坦荡无比。”瘦书生大讶道：“没想到萧襄阳竟会是北院长老的开山大弟子，若是萧襄阳真成就帝皇之业，我们北院必然尊贵至宠到无以复加。”另一书生惊道：“没想到北院长老的开山大弟子竟会是萧襄阳，当真不可思议，看来我亦应进北院修行才是。”胖书生笑道：“虽然我们书院的萧襄阳才智无双，可剑道崖的易云山也不是易于之辈，总的看来只是五五之数，胜负实在难说得很。”瘦书生笑道：“不论胜负，我出书院之后，必定全力助萧兄长夺得天下。”一人道：“听说北院长老是不收弟子的，怎么萧襄阳却有这等福气了？”胖书生脸带疑惑道：“我也不知，家兄知晓的实在有限，只是无聊中和我说起。”
正这时，龙潜飞若有所思般进来，当先抱拳笑道：“兄长贤弟好等，我因有事耽搁了这一会，还望见谅。”苏诚嘟哝道：“早就料定大哥扔下我们独玩去了，不过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龙潜飞哈哈大笑，爽快道：“我自罚三杯以谢罪。”说完连喝三杯清茶。张凤笑道：“你去了这般久，可遇上什么热闹了？”龙潜飞岔气道：“说来好笑，遇上一个老头装扮成乞丐模样，没想却是有家之人，害我闹一大笑话。更气人的是，那老头说起自己妻子的事，原来竟是当年不肯做乞丐讨饭，把妻子活活饿死了，现下又后悔莫及。”张凤道：“那老者也怪可怜，是以你听完故事才回来的了？”龙潜飞想起那女子，脸上莫名一红，答非所问道：“我其实早想回来的了，不过那个女子非要我陪他父亲说话，我不好推辞，是以。。。。。。是以。。。。。。”苏诚接口道：“是以才重色轻友，这般晚回来。”众人大笑不止。韩世宗笑道：“久坐思动，我们出去走走透气。”几人俱都说好，当下起身付了茶钱，辞别茶馆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