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河水已解冻，哗哗流淌，但是河岸两旁衰败的草丛中有未化的冰凌，踩在脚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水满金，一个二十大好几的老实人，无聊的哼着家乡小曲，走的优哉游哉。缩着头，双手拢在半旧的夹长袍里，鼻子冻的通红。他时不时抬头看天，咒骂着这烦人的鬼天气。
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来时，望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个女人站在河边，看身形就知道很漂亮。那女人穿着一袭红衣，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似要随时被风吹倒，左右摇晃。
水满金看的眼睛都直了，深怕这个女人掉入水中。唉，那么瘦弱的身躯，怎么能受得了这刺骨的河水啊！女人身体向前倾倒，眼看要落入河中。满金什么都没想，大步跑向前去，一把就拽住了这个女人。
由于惯性，站立不稳，两人同时向后倒地，女人一下子就扑在了满金身上。满金顿时只觉得又香又软，浑身舒畅。快三十了，他还是第一次抱女人，而且还是像朵花儿似的女人。他爹娘死的早，家里穷，更没钱娶老婆。所以这次好不容易从山里猎到了一只稀罕的紫貂，连带着上次挖的山参，统统从家里带出来，拿到京城卖了，卖个好价钱，好回家去讨房老婆的。
“你放开我！让我去死！”女人杏目圆睁，恨恨地盯着满金，觉得他多管闲事。做势又挣扎起来，要再次跳河。还未走到河边，老实的满金就嘟嘟囔囔的说：“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寻死呢？这河水冰着呢？碰到水，身上就像刀子割肉一样儿滴疼！不信，你把手伸进河里试试看嘛？”
“不要你管！”女人顿住脚步，并不领情，冷冷道。
满金一急，死死拉住女人的衣服就是不松手。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么好看的姑娘，不能就这么死了！
女人低头见他死命拉住自己的衣服，对着他凄然一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呢？”
满金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更遑论这姑娘还对他笑，顿时傻眼。憨厚的脸上涌起一片绯红来，嘴里弱弱地说：“你这么好看的姑娘为什么要寻死？我不能让你死的！”女人闻言，如水的眼眸滴下几滴清泪，凄凄然问他：“我好看吗？”
“好看！”满金很老实。
“好看为什么别人不要我？不娶我？抛弃我另娶他人呢？那我还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你说？”女人似乎伤心到极致，坐在地上，捂着脸殷殷哭泣起来。这一哭，满金心里就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只好笨笨地安慰她：“他不娶你，还有别人愿意娶你滴！你不用寻死！”
女人一听哭得更凶了：“没人娶我！这一生我已经是他的人了，像我这种没有廉耻的女人，还有人愿意娶吗？不如一死，一了百了来得干净！”说着又要朝河边靠近。
“我愿意！我愿意娶你！”满金一急，脱口而出，窘的满脸通红，额头冒出大颗的汗珠子。他胆怯地瞅着面前的红衣女子，见她满脸震惊之色，还怕女人不信，满金举手发誓：“我水满金！愿意娶这位姑娘为妻！我一定对她一辈子好！如果我对她一点不好了，让我天打五雷轰！”说完脸红脖子粗的等这姑娘的反映。满金心想：这么标致的姑娘愿意嫁给我，是我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唉，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女人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实人，从心里涌出感动，忍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滴落而下。
“姑娘，我知道我人很笨，长的也丑，家里没爹没娘又穷，肯定配不上你！我……我……”满金我了半天还是没有我出个所以然来。
女人看着他憋得满脸通红，想他虽然是个平凡丑陋的老实人，但他是实在的！不知道他是真的愿意还是为了救人而说。
“你真的愿意娶我这样不洁的女人？”女人不信满金的话，问他。
“嗯！真的！就怕你嫌弃我！”为了表示他说的是真话，满金又重重的点了点头。女人又哭了，满金见女人一哭，又慌神了，只是低头不敢看女人一眼，紧紧地拽着自己破旧棉袍的衣襟，局促不安。
女人一见他的憨厚老实样，心里一阵酸楚：真是个老实人！嫁他总比自己一个人好，何况……女人抬手拂上小腹。
回到靠山村，一下子砸开了锅——水满金去了趟京城，取回个天仙来！
村里不少未婚的男子纷纷跃跃欲试着，也要上趟京城去碰碰运气；已婚男人们都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村里的女人们全都是一副酸溜溜的模样，拿眼斜看着满金媳妇的小样。
靠山村，顾名思义——村子依山而建。这里民风淳朴，风景秀丽。鸡犬相闻间，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主要以打猎为生，也有少量田地。一直以来都安居乐业，与世无争。
玉兰嫁给满金已经多日了，村里的相亲也由当初的不太友善，慢慢转变了对玉兰的看法。一口一个满金媳妇，满金家的叫的可热乎了。玉兰完全是抄持家务的好手一把，不仅把家里收拾的妥妥当当，更是把满金打理的齐齐整整，成天红光满面的。满金自从娶了玉兰，像变了个人似的，干什么都干劲十足，对老婆更是体贴入微，言听计从，玉兰脸上笑容渐朗。
平凡如满金，也许是玉兰这辈子真实的依靠；能嫁给满金，是她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玉兰心里对满金是充满感激的，要是没有这个老实人，恐怕她早就成了一缕香魂了，还哪里来的这些平凡的幸福呢？
心底深处或许还有那个忘情负义之人的影子，但不重要了。他给自己的孩子找到了一个很好很疼她娘亲的爹，他爹将来也会很疼她！伸手抚摸微隆的小腹，玉兰嘴角溢出幸福的甜笑。
想起满金笨拙的用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的触摸她隆起的肚子时，那憨憨的表情，也让她幸福的想笑！这就是平凡地幸福啊！
身子越来越重，行动都很困难，玉兰干脆躺在床上。天已见黑，满金还未回家，她很担心。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村里人都忙活着地里那点口粮。要早早收割完黍米，等天气还未转冷，下雪前上山多狩点猎。不然大雪封山，就很难猎到猎物，那冬天的粮食就成问题了。
所以满金抢时间终于将最后一粒黍米装进了布袋，收起家伙什，疾步往家里赶去。天已经黑了，玉兰肯定还没吃晚饭，大人小孩都要饿着了。
玉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点上油灯来到灶房，慢慢地开始忙活起来。虽然满金叮嘱她要躺在床上别动，什么事都不要她干。她觉得他是过分担心，她还没那么娇弱吧？想到这里，玉兰笑笑，这个满金……
满金望见家里，心急如焚，三步并作两步走，蹬蹬蹬的就跳进了屋。家里一灯如豆，发出昏黄的微光，却很温暖。桌子上摆好了饭菜，用纱网罩着，还冒着丝丝热气。玉兰以手支头，不停打着瞌睡。满金心里很内疚，这么好的老婆，马上要临产了，却还让她操劳。
“玉兰！玉兰！”满金轻轻唤着妻子的名字，红黑的脸庞上满是柔情。
“哦……”玉兰睁开眼睛，是她的满金回来了，她欣喜撒娇：“你怎么才回来，饭菜都要凉了。”
“呵呵！我……对不起娘子，我们吃饭啊！”满金满脸歉意地傻笑着说。
“去！赶紧洗洗去，洗完了再吃！”玉兰推着他进里屋，替他倒水，满金抢着自己来。玉兰假装生气：“满金，你在外面累了一天了，这点小事都要跟我抢？”满金呵呵傻笑，凑到妻子跟前，偷了个香吻。玉兰啐他，却是满脸幸福的笑。
七天后，他们的女儿出生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有着她娘亲一般的水眸，粉嫩的皮肤，花瓣样的红唇。即使是个女儿，也是满金的命根子一般。满金没有丝毫的不悦，反而连连说：“我姑娘跟她娘一样，也是个美人儿！将来长大了，爹爹给你找户好人家，不知道谁的运气会那么好，反正你爹我的运气是好的很，娶了你娘，呵呵！呵呵！”
玉兰笑啐他：“女儿才刚生下来没几天，就忙着给她找婆家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生怕自家女儿嫁不出去似的！”
“呵呵！呵呵！不是！我是说罢，咱女儿这么漂亮，要从现在开始慢慢找，找最好的人家。呵呵！”玉兰笑摇摇头，这个满金！
玉兰给孩子取名水含烟，因为她也有一对含烟水眸。幸福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时光飞逝，转眼含烟已经十三岁了。虽然粗衣布裙，也难掩天生丽质。
水家有女初长成！含烟很懂事勤快！娘亲身体越来越不好，爹愁的也老了十岁。含烟跟娘亲一起，她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用稚嫩的肩膀替父母分忧。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无法。
娘亲每每忧伤念叨：“都是我的身体，拖累了你们爷俩！”每当这时，含烟总是劝慰母亲养好身体，不要多想，并安慰父亲，母亲会好的。年纪小小就很坚强懂事，这是父母最大的宽慰。
这一年的冬天，对含烟来说是最刻骨铭心地苦难。
因为母亲的病，本来就不富裕的家里更是捉襟见肘。缺衣少粮，这个冬天无法生活下去。村里本来就缺粮，平时也很帮称水家了。家家户户都很难挨，再也没有多余得粮食分给水家。于是满金决定冒险上山，玉兰死活不同意。
现在大雪封山了，山路湿滑，很危险，可是满金不能见她们娘俩饿死啊！他瞒着玉兰母女俩，偷偷就跟着另外几个人上山了。望眼欲穿的玉兰母女等了三天，可是三天过去了，同去的人回来了，满金却再也没能回来。
满金为追赶一只雪鸡，雪崩落崖！玉兰听到这个消息，当场就昏死过去，了无生气。含烟不知道怎么办！彻底傻了！爹死了，现在娘也……十三岁的她抱住娘的身体，失声痛哭了起来，在场的人无一不落泪。
好半晌，玉兰在众人掐的掐，喊的喊中悠悠醒转。眼睛迷离地看了一眼含烟，就转头空洞的看着前方，表情木然，唯有双目流泪不止。大家劝慰一番，好心的相亲帮忙把满金的丧事办妥后，就离开了。
家里恢复了平静，显得孤单冷清。含烟看着爹爹的牌位，知道疼她的爹爹，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了，心里一阵撕心般的难受，从此以后没有爹爹疼爱了！转头看娘亲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死死盯着爹爹的牌位流泪。含烟害怕，哭叫道：“娘！！娘！！你说话，你跟含烟说话！”脸上糊满了泪水，渴求的望着娘亲。
玉兰心底一阵难受，女儿怎么办？自己死了不要紧，可怜的女儿才十三岁，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一个亲人可以依靠了啊！她还要好好活下去的啊！想到这里，玉兰痛苦的闭上眼睛。
好久，长叹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地决心，缓缓出口：“含烟！你是大姑娘了，你很懂事很乖，也很坚强！娘现在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你能答应娘，要好好听清楚，好好听娘说话吗？”
“娘！含烟已经十岁了，会很乖，很听娘的话，娘说什么含烟都会牢牢记住的！”含烟不想让娘再伤心难过，强忍住泪水，倔强的擦擦脸。
“乖孩子！”玉兰赞了句，困难的挪动身体，从枕头下掏出一个破旧的荷包来。含烟看到上面绣着的合欢鸳鸯，早已经磨损地破旧了。她不知道是什么？只看到娘亲颤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了一块玉兰花样的白玉坠。这玉坠通体莹白，煞是好看，闪着莹润的微光。
玉兰见含烟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玉坠，叹了口气，垂眼看了看玉坠，缓缓地说：“这是你亲生父亲以前送给我的！后来他功成名就之后，抛弃了我，娶了宰相府的千金为妻！我本来欲投河自尽，可被你爹爹所救，于是就嫁给了他！他从未嫌弃你我，你爹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好人，却为了你我无辜惨死，至今尸骨无存！你要记住你爹爹叫水满金，他是你唯一的爹爹。咳咳咳！咳咳咳！”玉兰激动地无法喘气，咳出一口血来，含烟惊呼：“娘！你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再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含烟！你记住你爹爹！”
“嗯！”含烟用力地点点头，小小的脸满是悲愤。
“但是，娘却要你去找那个人！你拿着这个玉坠去找他，他现在能给你饭吃，能让你可以衣食无忧，可以好好活下去，你去不去？”玉兰狠厉地盯着含烟，要她回答。
“我不去，他不是我什么人，我爹姓水，我也姓水，我爹他死了，呜呜呜，呜呜呜！”含烟倔强的说着。
“不……含烟不准哭！要坚强！”玉兰歇了一歇，继续说道“含烟要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好好活着，坚强勇敢的活下去！所以你必须去找他，不然娘和爹在阴间会不得安息，你想这样吗？”
“不！不！娘你不会死的！”含烟哭喊着，她预感到了什么。
“含烟！你能做到吗？好好活着！”玉兰说完，殷切地看着含烟，目光温柔“含烟答应了娘亲，娘亲就会去找你爹爹了！”
“含烟能做到，好好活着！”看着母亲期待地目光，小小的含烟只好含泪答应了。
“娘的乖女儿，来，上来跟娘亲一起睡！”玉兰见含烟答应了，松了一口气。她心里明白自己即将大限，可她实在放心不下女儿。她曾经很恨那个负心薄情之人，但现在为了女儿能活下去，只好给女儿说出实情了。希望那个人能看在往日情分之上，好好善待含烟。
含烟乖乖地爬上床，倚在娘并不太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眼角泪渍未干。
玉兰把玉坠轻轻挂在女儿的脖颈上，温柔的看着女儿的睡颜，回头望着丈夫的牌位，孤零零的立在那里。她微笑起来：“满金，你别走那么急！等等我！我就来！”
说完，她温柔地闭上了眼睛，嘴角溢出一抹微笑，溘然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