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沙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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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讲: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里是靠河吃河。村里东邻一条历史悠久的小河,清澈的河水蜿蜿蜒蜒地从北而来,一直往南而去,最后流入东海。

    童年的我们,便三三两两地在水里嬉戏,捉小鱼儿,捡好看的贝壳,跟同伴做大贝壳吞小贝壳的游戏。或者捡到一把小小鹅卵石,做抓石子的游戏,或者在沙滩上用手挖出一口深坑,一会坑里便蓄满了清水,比比看谁的‘井’水清。干净的沙滩,清洌的河水常常让我们留连忘返,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或者太阳西沉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河难。村里的媳妇们在河边石头多的地方洗衣服,一大堆一大堆地洗,洗完就近晾晒在河沿的石坡上。看上去一大片花花绿绿的被单、衣服,配上边上青青的小草,还有几株古银杏树静静矗立在边上。这情景足以让人铭记一生。特别是带着小孩儿来洗衣服的妇人,等到午后收完衣服回家,小女孩儿的脸上晒的红红的,村人逗弄道,“这孩子,那么白净儿,晒红了。”小女孩的妈妈就笑笑回应。这是水少的季节,小河给人的感觉是温馨的,是平静的,像一位多年的老朋友,用她的清水和黄沙带给村人快乐和方便。可是,每到夏季涨水的季节,小河就不小了,汪汪洋洋一片,河水直升到接近河沿的最顶端,这时就很骇人了,极目望去,白茫茫一片,上面浮着碎沫沫和上游冲过来的各种物件,水深有几十米。每到此时,村里就会集中青壮年进行抗洪防备工作。

    随着生活的普遍好转,盖房子的人家越来越多,那些离河很远的村落就到河里装沙用,后来干脆直接买黄沙。于是,村里几户头脑灵光的人家买了五陵拖拉机,渐渐地,村里用拖拉机搞运输拉黄沙到外乡外县外省卖的人逐渐地多了起来。由于地处二省三县交界处,交通特别便利,所以运输业便成了村人致富的新行当。

    民生的父亲便是最早用拖拉机拉黄沙卖的人,因为搞得早,所以在这方面他挣得最多,后来当村里大部人都买拖拉机的时候,他就把拖拉机卖了,买了辆小面包车,专门拉客,跑城乡客运了。民生兄妹四人,上面一个姐姐,姐姐上了几年小学,便缀学在家帮着做农活了。民生因为是男孩的缘故,就一直上着,直到上完初中,他学习并不突出,他父亲就花了近两万元给他买了城市户口,让他上了技校,因为那时,技校只招城市户口的学生,并且毕业之后是包分配的,一般是分配到厂矿企业。民生一毕业,他父亲就托人帮他进了一家当时效益还不错的厂子,然后花十数万元在城区给他买了套房子。当时北面的邻村有一个漂亮的女孩,正在上中专,是那种上完三年初中又从初二再上的,当时考小中专对于普通的农家仍然是有诱惑力的,所以不少初三毕业生,根据当时的学习成绩好坏选择从初三复读还是从初二复读,目的就是为了考上中专,脱掉农村户口,踏进城市的圈子。这个女孩因为长得比较出众,所以相闻于邻村。民生的父亲就托人说亲,这个刚上中专的女孩并没有看上民生,于是就不了了之。民生后来终于结了婚,对象不知是谁,他所在的厂子几年后宣布倒闭,是当地几个企业里率先倒闭的。

    与民生的父亲差不多同一时期买拖拉机跑运输的还有良叔和靓叔、冒叔和艾富兄弟、诚爷等,后来村里其他人看到这样致富倒是很快,天然的黄沙不用花钱买,尽管运到外面卖,就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后来,村子里大约有半数以上的人家都跑运输了。

    剩下的半数以下的人家,家中有青壮劳力的多数就去河滩上给运输车装沙,体力好的,一天也能挣上四五十元,凭的只是力气。有一位大家公认的体格非常好的人,叫车哥,他身材魁梧,走起路来就像一阵风,就是装沙队伍里最耀眼的一位,他妻子比较瘦小,不能做太重的农活,生有一对儿女,年龄尚小。全家就靠他一个人装沙挣钱养家,后来,他装沙的钱翻盖了一座二层小楼,收拾得干净利索。再过几年,却听到,车哥已经死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村人猜测他是累死的。人们在嗟叹之余,不禁为他惋惜,毕竟他去世时人在壮年,家有弱妻幼子。

    当时,黄沙这个天然资源没有人管,后来才有承包这回事,不许随便拉了。所谓承包,就跟垄断差不多。要是真想保护资源,干脆就不许任何人承包,不许任何人往外拉。可是世间的事,本来很简单的却往往搞得太复杂。那些开着拖拉机拉黄沙往外卖的人虽然挣钱比较快,但是却付出了比常人多几倍的辛苦,这点是有目共睹的。每到深更半夜的时候,就听到“突突突……”的高吭声音,那是在外不知多远的地方卖完黄沙归来的人和车。他们到家把包一放,让焦急在家等待的妻子清点一下现金,简单地洗簌一下,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边跟家人简单交待一下在外一天的情况。在哪个路段被罚了多少钱,哪个地方的交警罚得太厉害,哪个地方的温和些。遇到顺遂的时候,说者也高兴,听者也开心。遇到不顺遂的时候,比如等了多久黄沙还没有人问津,或者说路上轮子打炮了,钱没有很顺利地要回来等等,说者无心,听的人却担忧不已。简单吃完饭后,连夜开到沙堆,装车,再把车开到自家附近,仅仅睡了两三个小时,然后在凌晨二三点钟,就开始出发了。因为要沙的地方往往很远,几百里路程,如果不早点走,根本卖不掉,那样晚上会回来得更晚。

    他们多数时间在路上睡觉,所以一个人根本没法出行,往往是夫妻一起出行,在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但多数是雇个司机,妻子在家拾掇拾掇,洗衣做饭,做些农活,照应上学的小孩。

    但是瞌睡是难免的,正在开着车,一不溜神就迷糊了,太困了,在路上颠来倒去的也睡不安稳。所以,在路上拉沙车出事的特别多。艾富在当村妇女主任之前的几年,就是跑运输的。他雇佣了本村的彪子,一个很年青的男子。在南面不远处的镇子,当时镇子里正逢着集市,一个妇人正在匆匆往集上去买些日用品。彪子开着车,艾富在后面打着盹,惨剧瞬间发生了,妇人死了。当时艾富还欠着银行贷款,幸而车子上了保险,但是他也赔那妇人的家人一笔不小的数目。他换了司机,前前后后共换了四五个,有两个是很帅的小伙子,一个面孔黝黑,质朴老实;一个白净英俊,精明能干。艾富曾经对着女儿感叹着说,要是有个精明能干相貌非凡的儿子每天都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就像某某某。其实艾富是有儿子的,就是小得,只是小得自从考上了小中专之后,极少在他身边帮忙,毕业之后,也只是忙着教学了。可惜,他们和他搭挡了一段,短则数月,最长的一年,就走了,生活在不断变化着的。在艾富雇佣的司机中,有一个是躲计划生育的,把怀孕的老婆也带在身边了,住在为司机搭建的简易小房子里,后来因为琐事与生活上的不方便与艾富的老婆产生了不愉快,就回去了。

    在没有司机同行或者感觉路途较近并且老婆不方便跟着一起出行的时候,艾富就一个人开着五陵拖拉机,把满满一车沙拉到目的地卖掉,然后再到烧砖的窑场拉上满满一车砖去卖。一次,他正在迷糊着,忽然的,车就翻了,卖沙之后又拉的满满一车的砖,全部倾倒了。他被深深地压在了车底,幸好,随后赶来的艾新,他的弟弟,也是跑运输的,救了他。那次,艾富的头部缝了好多针,面部被撕伤了,许多年之后那缝合的疤痕还很明显。他骨折得也很严重,所幸,没有伤到要害。这一切,瞒着正在高一的女儿小秋,怕她知道了影响学习。离家甚远在县城念高中的小秋回家带饭时见到父亲头缠着绷带,躺在床上,还很乐观的样子。小秋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千言万语化为关切的话语,艾富反过来安慰小秋,“这没什么,这不是快好了吗!没告诉你,是怕你分心。”多朴实的父爱啊,若干年后,小秋和我坐在一起聊天,回想起那一段时不禁潸然泪下。艾富当时那个样子,也不轻闲着,车子已经买了养路费,怎么能让它闲着呢,那样人也急坏了。于是托本村的凯叔帮忙继续运营下去,小秋见到父亲的时候,他正与凯叔谈着车子运营的情况。艾富是敬业的,这对小秋的一生有深深的影响。凯叔自己也有辆车,但是为了帮忙艾富,自己的事先放下了,这让小秋对凯叔有着深深的感激和敬意。

    艾富是幸运的,可以说捡了一条命。自己买了辆车的彪子却没有这么幸运,他在单干后不久,出车祸,当场死了。当时他的胳膊耷拉着从驾驶室里垂下来,黄色的T恤上面耷拉着他苍白的脸,就像睡着了一样。他面前横着一个拉碳的车,那辆车子黑乎乎的,就像凝固了的巨型血块,现场是静谧的,有点死寂。尽管当时是酷热的夏天,但是却让人感到一阵凉嗖嗖的冷意,从脚底蔓延开来。他有个幼小的儿子和年青的妻子。

    彪子的妻子娘家在本村,她的哥哥是前任大队书记,就是一上任就狠狠砍树的那个。她长得乌黑俊美,像朵黑牡丹,丈夫意外去逝后,她也并没有改嫁,一个人带着幼子过日子。不过,她和邻居的关系处理得特别好,邻居家的主妇跟她经常一起去田间做农活,一些重农活,邻居家的男人就帮忙做了。时间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但是三人却也相安无事。邻居家的主妇和她相处得像亲姐妹一样,非常得要好,到哪里都带着她,吃饭做农活,甚至睡觉,都在一起,这点让村人感到很意外,也很感叹。

    那段时间,出事的还有诚爷,诚爷雇的那个司机是邻近村落的,一看出事后,也没组织抢救,立马跑得没影了。在副驾驶座上迷迷糊糊打盹的诚爷瘫痪了,他伤得很重,伤到了脊髓,情况很不稳定。他直不起身子,从昏迷中痛醒过来的他,躺着对前去探望他的乡邻说,“我一定要治好,哪怕到北京去,也要治好!我要好起来!”他这样吃力地说着的时候,看到的人眼发红,听到的人心发酸,没过几天,诚爷就死了。

    诚爷的死让人很是惋惜和心痛,他留下了三个小儿女和孤单无助的老婆。诚爷是家中的老小,是老母亲最疼爱的儿子。诚爷从小就很不幸,父亲过早去世了,寡母费尽心力把他抚养成人,娶了媳妇,没过几天安稳日子,老母亲就去世了。诚爷上面还有二个哥哥,大哥就是珍叔的父亲,一个对生活感觉绝望每天沉醉在酒乡中的人。二哥是一位残疾人,行动不便,说话也不清楚。老母亲去世后,残疾二哥就跟着诚爷一家子生活,诚爷去世后,残疾二哥生活得更封闭了,人迅速得憔悴起来,很快地去世了。

    诚爷长得五官很端正,人很善良,说话和和气气的。小秋很清楚得记得孩提时候去诚爷家参加他婚礼的热闹场面,当时整个现场喜气洋洋的,闹腾得很厉害。小秋说,她清楚得记得艾新叔给她夹的美味的菜,是一只鸡蛋外面裹了一层肉沫在油里炸,焦黄香脆的。很多年了,诚爷结婚时那种喜气盈门的景象依然在小秋的脑中盘旋。诚爷的媳妇长得也极端正,属于清秀型的女人,唯一不足的是经常骂诚爷,挑拣他的不是,和别家的男人作对比。诚爷是个老好人,媳妇在骂他时,他极少对她发脾气,总是笑脸相迎,这让和他时常在一起出车的艾富对他颇为同情。他的三个小孩子也很清秀漂亮,特别是长子,现在已经长成一个英俊的青年了,说亲的人络绎不绝。他常在南方打工,学到一手好技术,两个妹妹也已经打工养活自己了,这些让诚爷的媳妇很感欣慰。

    诚爷死后,过了几年,她经人介绍和邻近村子的一个丧偶的男人组成了一个家。她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在那个男人家里过了几年,后来带着那个男人直接搬到村里来了,算是个倒插户。村人仍然按照诚爷的辈份称呼那男人,叫叔的叫叔,叫爷的叫爷。这其实也是诚爷媳妇的意思,该怎么叫还怎么叫,按原来的称呼,也算是一种怀念吧。村人为了好区分,背后都叫他二诚。

    后来出事的还有阿文,阿文带着他老婆出车,在离村子几十里的地方,在一个交通要道,与一辆大货车猛烈相撞,当场死二人,重伤一人,据说过错在阿文。阿文的老婆当场丧生,阿文坐牢去了。他的女儿才一岁多一点,嗷嗷待哺。那场恶性交通事故,上了省电视台新闻。

    阿文是个很文静的男孩,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面孔总是黄黄瘦瘦的。以至于后来他父母把他姐姐留在家招婿,以防不测。

    他姐姐阿芬,是个极文静的女孩,上学时学习极为认真刻苦。初中毕业时,因为家庭的关系,她选择了本地的一所职高,学幼师专业。毕业后,半分配在两村合办的一所村小里,教小孩子们课。由于是按代课老师来领取薪水的,所以工资极低,村里那些同龄的女孩子们做手工草编挣的钱也比她的薪水高,只不过她的工作略为体面一些,略为受人尊敬一些。当时有的家长就比较羡慕她的那份工作,暗自寻思自己的女儿如果也能得到她那样一份工作的话,那也是不错的一种选择。

    阿芬长相比较秀气,加上人很文静,性格又平和。所以当父母透露让她留在家招婿时,她迟疑了一会就默应了。阿芬只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深深地了解这个家庭的磨难。她父亲兄弟三人,两个弟弟一聋一哑,他父亲略为好一点,但是好象也是异于常人的。兄弟三人中,唯一成家有后代的人就是她父亲。阿芬的爷爷是个非常健康正常的老人,不爱怎么说话。村里人说他是个阴阳眼,就是能看到地下天上,能看宅基地的风水好不好,经常有人找他去看。村人就传说能看宅基地的人对后代不利等等,这不知是不是一种巧合,还是因为遗传的因素在里面。阿芬的奶奶在世时看起来也是位极正常健康的老人,这确实让人有些费解了。不过阿芬的姑姑是非常精明的人,这真是造物弄人。

    阿芬招来的丈夫是位个头较大,长相也很温和的青年。

    转眼间,阿文也到了嫁娶的年龄,家中的日子也逐渐红火,于是全家凑钱给他买了辆搞运输的五陵拖拉机,虽然那时开拖拉机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想到,后来却出了这样的事。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