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还有什么诡计?或是还有伏兵不成?"吉恩军可真是被这群不起眼的小东西打怕了,试着向前挪了几步吧,立刻遭到群起而之的炮击;端起手中的机关炮来反击吧,坦克群却又向后退出了射程范围,保持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知捣的什么鬼。这群扎古心里直犯嘀咕,再加上指挥大局的只剩下最后一位士官,他们始终犹犹豫豫,踯躅不前。
不过这会儿吉的感觉也好不了多少。要是这世上真有佛祖、上帝、真主其中之一的话,他肯定立刻捣头如蒜。他如今靠的不过是最后一点弹药的苟延残喘,貌似伏兵无数,实则大唱空城之计,被敌人拆穿西洋镜看来只是个早晚问题了。
就这么时不时你进一步,我退一步地,约过了无精打采的半个多小时。东方已是发白,天边映起了紫红色的朝霞。
"已经五点钟了。"不仅是王,吉也同时举起手臂,军用手表上的数字无声地跳了一下,但吉却已听到自己的一下猛烈心跳:"咯噔!"
"怎么连援军都落下这个要命毛病!"吉在心里暗暗大骂,他眼前仿佛已预见到了己方的大败、溃散、基地弃守的一幕幕连环惨剧,"就不能有人偶尔守约一次吗?"
此时联邦坦克群中已有一半耗尽了弹药,就算是凯撒再世也制止不住士兵们意志的动摇了。在18米的扎古面前赤手空拳的感觉可太不怎么样了,有一辆坦克想要开小差,立刻就有五六辆群起而效之,纷纷拨转车头向回开去,而且还都开足了马力。
"哎……"吉心下叫苦连天,"所谓的战术也就到此为止了,大家都各自撤退吧!"他一下命令,联邦士兵们闻言,苦苦支撑的士气眼看就崩溃了,坦克们哗地一声四散而逃。吉恩指挥官总还没有笨到这个份上,再愚蠢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不攻自乱、真真正正的溃逃了,连忙下令追击。
吉亲自领两辆坦克一边向基地方向撤退一边断后。左右两翼先后中弹抛锚,一部赶得急的扎古,说时迟那时快,已来到了他坦克的面前,看来也不想要活的了,高高扬起了手中的热能斧。
"连累你们两个了……"这节骨眼上,吉还没忘了对杨和刘赔罪一句。
然而斧子终究没能落下来。
--传来了裂空的尖锐呼啸声,声音之大,使得联邦军停止了溃逃,吉恩军也忘记了追击,双方的每一个人都仰起了头来向天上看--
吉发誓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天景,他要将这一幕永远烙印在脑海里:在拂晓的晨光中,十五架乳黄色的飞巾式攻击机如大雁一般列成"人"字型,从乳白色的云层之上急速附扑而下,以三架一组的方式极快散开发动了袭击,对地导弹从机头宛如鸭嘴的六连装多用途发射器里雨点般地向下倾泻而来。
第一个中弹的倒霉蛋正是傻不拉叽在吉车前,还张大了嘴仰着头看的家伙了。至少有三枚导弹在它的脸上开花,吉在禁不住欢呼之余,总算没忘了让坦克避开几乎接踵而至的池鱼之殃。
"吉,你还活着吗?"那是再也熟悉不过的陈的声音了。
"好得很哪,没有如你所愿缺胳膊断腿,真遗憾啊。"
"哼,你以为你是谁,‘奇迹的杨‘?别傻了,以区区几十辆坦克抵挡扎古的行为,简直是螳臂当车!"
要不是我们坚持到现在,你们赶回来也只能等着收尸。吉也实在懒得抬这句杠了:"集中精力应付眼前吧,这些家伙的后事全拜托你们了。"
"那还用说,这次可是金司令亲自带队,说什么也不会让这百般辛苦争取来的宝贝吃干饭的。"
此时通讯回路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你们两个,现在可不是聊天的时候!"
"金司令!"
几下清嗓子的声音:"……话说回来,五年没驾驶飞机了,手感还真差得不行了呢……"
吉掀开舱盖,探出半个身子,立刻嗅到了刺鼻的硝烟味。他一边咳嗽一边仰起头来,只见飞巾们如猛禽般轮番俯冲开火,每一个回合,地面便几乎有一部扎古永远地成为了一堆废钢铁。
暴露在这种导弹的集束火力之下,扎古们原本还打算反抗的企图终于被瓦解了。战场上爆起随处可见的一团团巨大的火焰,如旋涡般将扎古毫不留情地吞噬进去。
虽然飞巾式攻击机的综合战斗力与扎古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但吉恩军在先前的战斗中消耗过巨,在这支精锐生力军面前顿时成了下风。经过约半小时一边倒的战斗,空中打击者仅以两机的微小代价,全歼了敌军所有机动战士。
"押送俘虏和打扫战场的任务,已通知基地出发来接管,吉少尉,等你回去一起庆功吧!"天空中的飞巾拖曳着尾烟列队而去。
忽然感觉到吉很久没有说过一句话,杨和刘回过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倚在自己的坐椅上,流着口水已酣然入睡多时了。
胜利归来的坦克部队受到基地非战斗人员的夹道隆重欢迎,吉被刘拼命推醒,只探出脑瓜以呆滞的神情看了一眼:"又不是欢迎征服者军队,这是何必?"说完身体又咕咚一声滑落到舱底。
对吉来说,胜利后的奖励,莫过于让他在软垫子上美美地睡上一天一夜,其次才轮到在满汉全席上美美地吃上三天三夜。当他第一大愿望彻底满足了之后,恰巧还来得及赶上在三分钟里穿戴整齐出席军官庆功宴。
"为了庆祝这次对吉恩军的大胜,请各位一起满饮此杯吧!"当金司令带头举起盛满了74年香槟的高脚杯时,吉根本没有心情去听金的陈词滥调,早已忍不住将一片烤得金黄的肉片叼到嘴里去了。
"为了阁下的英勇善战--"陈在此次战斗中协助击毁两部扎古,荣立了二等功,连他都把香槟优雅地举到吉面前来了。看样子虽半是挪揄半也有真心,吉费劲地咽下肉片,举杯应贺。
"我很想知道,如果援军不到,你究竟能支持到几时?"陈眨着眼戏问上来。
"再晚来三分钟的话,我只好竖白旗投降。"吉扮出实话实说的表情。其实那时陈他们晚到只要半分钟,可能连投降都太晚,现在的吉已享受身覆国旗的待遇了。
"投降?"
"一将功成都免不了万骨枯,总不能吃了败仗还要拉全体官兵殉葬吧!"
"这么说那时自己已做好了殉职的心理准备?"
"殉职?别开玩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就在两人在那边叽叽歪歪之时,会场里响起了一阵天籁般的音乐。
"嗬,歌星出场了,快看快看。"吉顺水推舟一指,陈定睛看时,只见军服打扮,却不失妩媚的陆手拈麦克风,已婷婷袅袅地步上前台,在场的全体军官都眼睛为之一亮。陈也在刹那间失却了言语。
今晚的陆,格外楚楚动人。别说那些崇拜者,就连曾经板着脸为自己辩白"基地里的女性没一个上眼的"的吉,也颇有些怦然动心。
"值此嘉庆之时,我愿为胜利凯旋的健儿献上一曲《我的男友是飞行员》。"
吉捅捅陈:"嘿,看来你老兄还有希望哦!--听听歌名?"
"别胡说八道了,这只是《超时空要塞》中的一段插曲而已。"
这时二人已无须再斗嘴下去了,因为陆那美妙歌喉已经响起,说起来,陈也是第一次领教她的天籁之声。
"说到这次战斗,舒克和贝塔两个人配合得还真不错啊!"王在旁边对着这两人开玩笑,引得众人捧腹不已。(注:舒克和贝塔是童话中开坦克和飞机的两只小老鼠)人人都常见吉和陈二人形影不离,被王这么提醒了一句,想想倒也真是传神,有人刚喝下的酒都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嗳,你打的比喻可也实在太损一些了。"连金司令也笑得放下酒杯,连连拭去眼角溢出的泪花。
"把我们的英雄比喻成老鼠,也未免有点不敬了吧。"肖一旁苦笑着摇头。
倒是吉也没多计较,跟着傻笑了几声,不失时机地又溜到一边大朵快颐起来。
"倒是司令阁下身先士卒,为此次大胜立下汗马功劳了呢!"一旁的基地幕僚也有谄媚地大献颂词的。
"呸!"陈在心里恨恨地骂此等阿谀奉承之辈,"我们浴血奋战之时,你们这些只知道在地图上指指点点的家伙都在哪儿?还恬不知耻地参加庆功宴呢!"他想摆脱这些人的纠缠,找吉去聊,可见吉正在烧烤前不亦乐乎,量来此人也无暇分嘴,便步出会场而去。
时二月初分,天寒冷得紧,俘虏看管所门前的士兵裹着棉衣,来回跺着脚驱寒,这时陈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中。
陈用一瓶顺手牵羊的香槟很容易打发了看守,缓缓走近约瑟夫的小屋,向里探去,约瑟夫的气色依然不错,毫无苍白憔悴之象,显见联邦的优待俘虏政策行之卓有成效。
"无非一场小小的胜利,庆祝是否为之过早?"约瑟夫凑近窗口,丝毫不惧这铁栏杆间的寒意。
"话虽如此.……"陈象变戏法般一手不知从哪儿又摸出瓶红葡萄酒,另一只手是两个杯子,"我从不饮酒,但偶尔也想寻个人聊聊天,可愿奉陪?"
见约瑟夫眼中有默许之意,陈便拔开塞子,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倾斜着推入铁窗内。原本按军规与敌人谈这些话题绝对属于通敌叛国性质,但陈一是破天荒喝了几杯,二是认为以对方俘虏的身份也不算如何,所以一五一十地说起了这次胜利的经过。
听陈说完,约瑟夫沉默了一会儿,摇摇脑袋说:"我还是不能相信,你的朋友吉能够将战术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现在已不是冷兵器时代了,战术上的小小缺陷,靠战斗兵器的优势完全可以弥补,甚至反超。依我看以他这一战中的战斗力,战败倒是常理,战胜实属侥幸……"
"就算是运气吧,那也是一种才能,不是吗?"陈仰脖喝干一杯,"在学校里用电脑模拟的对抗战中,我们俩合作不止一次,几乎每次都是他的地面部队被打得狼狈不堪,靠我的空中支持才勉强扳回战局……没想到现在他那几下子居然还能幸运地屡立大功。"
约瑟夫那蓝色的瞳漾出了笑意:"你不服,你嫉妒你朋友了,是吧!"
陈并没有急于辩白,摇摇头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约瑟夫这才抿了一小口红葡萄酒,让它在口中滚来滚去,但马上皱起了眉:"地球的酒果然和传说中别无二致地比公国逊色不少哪!"
接着他又更小声地自言自语:"在这个时代,究竟是战术还是技术更高一筹呢?如此一来我更想和那个人在战场上见个高低了--而且希望是一场公平对决……"
而这时吉才发现宴会上少了陈。"这小子,指不定又上哪儿损我去了。"他笑着对旁边熟悉的军官说。
"还有陆的事,该怎么和他说呢?‘凭我直觉她也喜欢你。‘这样简洁明了地交代行吗?"享受着悦耳的歌声,似乎忘了这不过是暂时的歌舞升平,当前恐怕这才是吉最关心的问题吧。
穿着联邦军服的吉疲劳不堪地从吉普车上爬下。这是个未遭战火殃及的幸运小镇,酒店旅馆面包房一应俱全,甚至连流行音乐CD都可以在路边的小摊上偶尔一见,对长期困苦于的基地驻守官兵来说,捞到上这儿出一次公差的机会,不啻是进了人间天堂。
"好辛苦的假期啊!"尽管如此,吉还是要忍不住抱怨。好不容易得到了特许的一天假期,却要他于此期间在这所小镇上收集吉恩军情报。
"凭借阁下出众的能力,收集一点情报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能者多劳,假期里也要辛苦你了。"回想起金司令那满脸堆着的笑,吉不止一遍地在肚里破口大骂。
木已成舟的吉无奈地摇摇晃晃沿街走进了镇上的"猫眼"咖啡店。
一进门便见到纪念碑式的店主,这是名身高比一米八二的吉还高出一个多头的巨汉,剃了个光溜溜的和尚头,架着大墨镜,留着八字浓胡,如果光这样一定让人联想起电影中常有的冷血雇佣杀手,可再看他身上却系着很不协调、显得滑稽的粉红色侍应围裙,难怪吉每次都是先感到一阵怕人,然后又是禁不住要吃吃暗笑了。
"阿美,去准备一壶墨西哥咖啡。"吉每次来这个小镇必上"猫眼"咖啡店,这位店主长相可怕,其实却是个外冷内热,无话不说的人,与吉这位老顾客也已是脸熟,因此他一见到吉推门进来,就赶紧吩咐身边那个不知是他妻子,还是其他什么人的美貌女子。
吉一屁股坐在柜台前的高脚椅上,和尚打招呼道:"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仗打得还顺利吗?"
"虽说是打了两次胜仗,可是基地也是伤亡惨重,再这样下去的话,前途堪忧哪!"
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名叫阿美的女子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咖啡壶,和尚手脚麻利地亲手给吉倒好咖啡,斟上牛奶和两勺白糖。吉在一边和阿美开了几句玩笑,拈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口,舒坦地吐了一口气:"老板哪,你究竟是从哪里搞到这样紧俏的咖啡豆、牛奶和白糖的呀?"
"这可是商业机密,虽说不是指望囤积这个发财,可要是这些东西在小镇上泛滥成灾的话,我的咖啡馆不就没人光顾了吗?"
吉没想到和尚居然还有这样的生意经,一愣之余哈哈大笑。
这时和尚压低了声音道:"听说因为私下组织游击队协助联邦军的关系,山坳里的阳泉村被吉恩军烧成了白地。"
"哦,人间悲剧啊!"吉一口口呷着咖啡在那里感慨道。
"战争年头,这号事不是家常便饭吗?"阿美插进来说。
"无能的吉恩,无非是逮不着游击队,就知道拿老百姓出气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站在吉恩方的人也不少。起码这个小镇上不少家伙的生意就是受了吉恩军的照顾才得以大发其财的。"和尚继续低声道。
"这么说吉恩军的势力已经伸到这个小镇上了?"吉手中的咖啡杯落盘。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看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和尚还没说完,门帘铃响,走进一个人,这是一个未脱稚气的吉恩少年兵,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未睡醒的困意。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吉和对方正打了一个照面,都惊呆了。
三秒钟后吉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出腰间的手枪,那个少年兵张大了合不拢的嘴,仿佛略微思考了一下是否要举手投降,然而其之后的本能反应是转身向门外便逃。吉的手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有开枪,也没有追赶,他转过身对和尚:"有白切面包和巧克力酱吗……"
和尚已抛过一个大大的油纸袋:"就知道你一来要出事,刚才早准备好了。"
阿美冲出店外,对兔子般敏捷跳上吉普绝尘而去的吉的背影大声叫道:"下次来别忘记垫上咖啡钱哪!"
"心肠太软的家伙……"和尚不知是褒是贬地摇着头。
短暂的假期就这样轻易毁灭掉了。
吉叼着匆匆涂上巧克力酱的面包片,风驰电掣地开着吉普,迎着呼呼吹来的风,心里有些后怕刚才为什么不开枪。坐在坦克里对敌人炮击和当面开枪不都等同于杀人吗,不过看到活生生的人时他的确犹豫了,没能下狠心开枪。"不行不行!"他用一只手敲打着自己的脑袋,下次再这样迟疑一秒钟的话,就轮到他吉中枪子儿完蛋了。不过,坐在坦克里就能心安理得地杀人吗?他仿佛现在才刚刚意识到,在以往的战斗中,敌人的扎古并非是单纯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坐舱里都是有敌方驾驶员的。印象最深的,不就是那个被俘虏的约瑟夫吗?那架被FF-6撞毁的扎古,驾驶员也应该是当场毙命了吧!杀人是否本身就是绝对错误的,哪怕是在战争中、亦或无论用什么方式杀人呢?
吉在车上胡思乱想了起来。突然宛如晴空霹雳般"轰隆"一声巨响,车前不远处爆炸起,吉在措手不及之间力踩刹车并猛扭方向盘,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他自己也被气浪和惯性甩飞了出去。
过了大概几分钟,趴在地上的吉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虽然全身痛不可当,但他试图爬起来时,发现自己奇迹般地似乎全身没有一处骨折。然而当他摇摇欲坠地打算直起身时,一支冷冰冰的枪管已抵到了他的颈边。
“给我老实点!”
即使对方是这样一位美貌少女,但任谁被步枪指着头,都不会心里因此而受用一些的。吉估计她不会超过20岁,这位少女用一根长阔的黑布带绑在前额,系住过肩的一头乌发,皮肤白皙,身材发育姣好,双目漆黑细长,顾盼生情――惟独这恐怕是他在自作多情,吉突然涌起了一股好奇想要问问对方,在这个已不知化妆品为何物的年代,她是如何保养的。吉同时还很惊讶自己居然还有这个闲情雅致给这位少女的美貌打分。
见他的反应如恐龙一样迟钝,黑发少女晃动着一下枪口示意,吉无可奈何地按常规缴了手枪,向前走去,不过他可没忘了先走到熄火的车前,把散了一席的面包一一拾起,还用纸袋包好。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看这打扮遇上游击队了。在整个地球上未遭殖民卫星落下破坏的广大山区中,星罗棋布地散布着上千支游击队,有的虽名为游击队,实行与乱世中的盗贼无异,老天保佑他可不要落到的是这样的一伙人手里。他小心翼翼地瞥了那少女一眼,觉着对方不象是穷凶极恶之辈,稍微心安,可也不敢多嘴多舌,问东问西。
沿路翻山越岭,少女始终沉默着在吉身后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枪口丝毫不放松警惕。“被同伴们见到这副出丑情景一定会笑得断气的。”吉心里胡思乱想,就差没把双手放在脑后摆出俘虏的姿势了,他寻思着得找点话题来缓和一下气氛。本来他想搭茬道:“我能不能抽根烟?”后来想到自己一身上没烟,二根本不会吸烟,也只好死了心。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语穿过密林,翻过了两三个山头,来到了一个秘密的山洞之所在。
“进去!”少女命令道。二人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天然钟乳石洞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上百人忙忙碌碌,以这个巨大的洞为中心,周围星罗棋布地散布着十数个已简陋布置好的居住小洞,此番光景使吉联想起了黄土高原上的窑洞。他由衷地咂着嘴对那少女说:“乖乖,竟能找到这样隐蔽的好地方,难怪吉恩军发现不了你们。”少女对他的这番话则还以轻蔑的眼神。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个,可吉发现那都是些不尽友好的眼光,所以他也知趣地避开了每每直射来的视线。在少女的领从下,吉弯腰进了一间洞窟。
灯下,一位猎装打扮的丰韵女郎正在军用地图上用铅笔涂涂划划,见到二人进来,便平静地放下了手,使吉能够欣赏到有别于先前少女的另一种美:这位女郎不超过25岁,身材高大健美,及肩的黑发自然呈波状起伏,轮廓分明的脸庞充满了野性。“姐姐,抓到了一个奸细。”少女用枪管捅捅吉的后背,不无自豪地说。
吉总算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啪“地一个立正:“在下联邦政府少尉吉静,军籍号……”说着欲从上衣口袋里往外掏证件。那女郎已抬手打断了他:“少尉,先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然后有的是时间来让你做小学生开学式的自我介绍。”
“询问还是审问?”
“看来你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呢,少尉。”黑发少女倚在门口用讥笑的口吻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我们游击队的队长,你么,是我的俘虏。”
吉很想抗议,早知道这就算俘虏的话,也许当时他就会反抗了。
“怎么样,合作吗,少尉?”女郎脸上也挂着嘲弄的笑意。
“明白了。”吉深吸一口气,把头上的军帽取下来,在手里揉成一团,“不过,作为合作条件可否让我知道现正同我谈话的两个人的姓名?”
女郎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吉:“你倒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呢,少尉。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我是这个游击队的领导者俞寒,她是俞柯,这下可以了吧!”吉于是以良好合作的态度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
“你被派遣来的目的是什么?”
“我不过是奉命外出打听情报,希望能得到您们的配合……”
俞寒突然发出了在吉听来极其不自然的笑声,她对着门口一脸不屑神情的俞柯道:“你听到了没有,联邦军居然还需要我们帮助,这有多可笑啊!”
“据我所知,有不少游击队都是站在我军立场上的,吉恩侵入了我们的家园,他们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吉毫不气馁地继续游说。
“够了!”俞寒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面上掩饰不住厌恶的神色,“玩笑已经够了,所谓的诺言,就是言而无信,以我们的血肉之躯去吸引敌人火力,让无辜的游击队充作炮灰,换得联邦珍贵的喘息时间吗?联邦的笑里藏刀我们领教一次就已经够了!如果不是你们上次的信誓旦旦,我们怎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请等一下!”吉迷惑地,“我完全不明白所谓的上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位高大的女郎抓住吉的衣服,将这个比他高了没小半个头的年轻人拉到洞口,面对石洞“大厅”:“你看看,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尝过了与亲人生离死别的滋味,包括我在内。在战前我们村曾繁荣一时,村人数千,可现在呢?所有人都在你的眼前!”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把目光投射而来,他们中有的面容枯槁,目光呆滞,有的更是咬牙切齿,眼露悲愤之情,这令他如芒刺在背,不由低下头去。当然,他清楚这些人怨恨的并不是自己,但他从这些人的神态上能感觉得到,无论是吉恩还是联邦他们都不抱任何信任,任自己再能鼓舌如簧也必是枉然。
“对不起,我已没有向你作进一步说明的必要了。俞柯,可以送他走了!”俞寒对俞柯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如果就这么被枪毙的话,死法可就太窝囊了。”吉不知对自己的这种多余想法该作何感觉,他没有任何哀求,只是叹了一口气,埋汰自己运气不佳,没成为坐上宾反成了阶下囚。他老老实实被俞柯再度押送了出去。
走到洞口没人之处,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来,俞柯忙握紧了手中的枪。吉却认真地注视着她的脸,象要把她看透似地凝视了许久,俞柯正想呵斥他的无礼,他已诚恳地开口道:“最后一个请求,开枪的时候,只要一发子弹,从这里,‘砰’的一声痛快地迅速解决,可以吧?”他伸出手指点着后脑,脸上根本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言毕,他回过头,毫不踌躇地向洞外走去。她看着他的背影,几分好笑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出山洞后,吉便站在原地东张西望,象是看好了风水似地自言自语:“我看就在这里算了吧!”这时一件东西扔到了他的肩头上,他低头一看,是俞柯束发用的带子,再回身看时,见她已无奈地掩住了脸。
“这个……”吉糊涂了。
“谁说要把你枪毙啦?真是……自作聪明的家伙!”
“刚才……”
“还真被姐姐给唬住了。”她对于吉的钝感之无可救药也只剩下摇头的份了,“杀杀联邦军官的气焰而已,我们是游击队,又不是土著部落。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还是得找吉恩算这笔帐!”
“啊……”吉也抓着头皮哑然,“是这样啊,那……”
俞柯正色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我们决不指望联邦的协助,同样也请你打消这个念头――眼睛蒙起来,送你回去。”
吉亲自用黑布把双眼扎得严严实实,他一直都没忘记抱着宝贝面包,在俞柯的催促下向前走去……
“吧唧”一声,吉居然会被地上的石头一绊,来了个狗吃屎,面包在身下被压得稀扁。
“哎呀,你是喜剧演员转行的吗?”俞柯上前把哭丧着脸的吉扶了起来,给他身上掸了掸土。吉摸索着把地上那几个业已压扁的面包还捡了起来,塞进裤兜里。
“当心这儿滑……那儿有树根,小心……”象教一个刚学走路的小孩子一样,俞柯不厌其烦地一边耐心指明脚下障碍,一边还在不断叹息。
“别蒙上眼不就得了吗?真是多事……”吉一路跌跌撞撞,嘴里唠唠叨叨,俞柯只是充耳不闻。
也不知走了多远,总而言之俞柯带着他圈子转得够呛,最后终于停了下来,给他解开了蒙眼布。
巨大的榕树联袂成荫,仿佛给他们所处的这条四通八达的林间大道筑成了一顶天盖,置身于其下,叶缝间的缕缕阳光漏于身上,甚为洽意。
“从这条路一直走,可以到双鹿镇,在镇上借辆车就能回去了。”俞柯把手枪还给吉,并指着其中一条路说。
“啊……”吉无精打采地应着。
“哪,我就送到这里,回去咯。”
“再……再见……”临到分手,吉却毫无重获自由的心情,不知怎地竟希望还能多在这个女孩身边待一会儿。
看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俞柯嘴角初次抹过一个浅浅的笑意,回身欲走。此时啪啦啦一阵声响,二人定睛看时,远方的林子里正惊腾起一群云雀。
因为腾不出人手押送往总部,约瑟夫一直在押于基地,陈在这些日子里常来探监,和约瑟夫一来二去,常常聊得性起。这一日白天,他找不到吉,一如既往又转悠到了这里,正遇上约瑟夫放风在外。谈了没几句,约瑟夫眯起蓝色的眸子,抬头看着更加蔚蓝的天,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这几天转暖和了呢。”
“毕竟是春天了嘛。”陈也感慨道,“可不知这战争还将持续多久下去,一年,还是两年?或是更久?”
“依我看,如果按现在这样战力悬殊的战况继续下去,半年之内联邦的抵抗必将瓦解。”约瑟夫很自负。
陈保持着沉默。
“天气不错,时机也差不多了。”陈正有惑于约瑟夫这句话时,只见他向一边溜达的看守走去:“嗨,伙计!有火吗?”
约瑟夫被俘虏后一直很老实本分,因此谁都没有怀疑他有脱走的企图,守卫时间一长警惕也松了不少。这会儿正答应着在兜里磨蹭的时候,约瑟夫已闪电般一拳击在他腹上,看守身子一软就昏厥过去。
被这个变故震骇之余,总算还有身为联邦军人自觉的陈火速拔出了手枪,然而此时约瑟夫也拾起了看守的步枪。“放下手中的枪!”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大喊。
“我不希望造成任何伤亡!”约瑟夫沉声说。
“我同样也不想见到你被追兵乱枪穿身!”陈嘶声道。
“现在附近没有任何人,只要你放下枪,我脱身绝对是轻而易举!在牢房中静待战争的结束是一种无耻的行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身为联邦军人,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俘虏逃之夭夭!”时虽早春,陈的额上却已浮起了汗珠。
“联邦军人吗?可我看你的心已是吉恩的了!”约瑟夫的那双眼似乎已看透了他的全部。
“你胡说!”陈突然怒不可遏地发作起来,甩下枪向对方扑去。
“好吧!就用拳头叫你心服口服!”约瑟夫也一扔枪,与陈扑在一处。二人相互交换了几记重拳,在地上滚作一团。几番浮沉后,约瑟夫揪住陈的衣领,将他压在身下,气喘吁吁道:“跟我走吧!吉恩需要你这样优秀的军人!”
“滚你的蛋!”陈死命挣扎。约瑟夫在他的耳边大吼:“以你的技术,不做机动战士的机师实在是太可惜了!难道你想把自己的一生葬送在小小飞蛾般的战斗机里吗?”
“混蛋――”陈兀自叫着反抗,约瑟夫扬手照面几拳,将他打得老实瘫软了下去。
“我一定会让你乖乖跟我走的,如果有下次的话。”跨下陈的身体,约瑟夫蹒跚着拾起枪离去。
“一派……胡言……”鼻青脸肿的陈躺在地上,仍用最后的力气喃喃自语。这时,一个裙装身影急急扑出隐秘处。那是陆,将前前后后情景都看了个清楚的陆,她倒在陈身前,抓着他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叫起来:“陈――来人呀――”
“你听,什么声音?”
二人鹄立侧耳良久,俞柯第一个反应过来:“那不是坦克履带声吗?”
“快隐蔽起来!”她将吉一把推倒在路边的草本植物丛中,自己用带叶树枝在地上匆匆清理了脚印,也扑了进来。
两人卧倒屏声匿息静静等待,由于挨得很近,吉很容易就能嗅到她的发香,他非圣人君子,脸上油然而生陶醉表情是正常反应。俞柯原本全神贯注于观察草丛外的大道,偶一扭头,见到吉那近似贪婪的神情,立刻小声:“去,过去一点。”
吉老老实实刚想照办,却又被她一把按住了手腕:“嘘,别动,来了。”
是吉恩军。
沿林间道路而来的是身穿吉恩战斗服,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混杂在他们队伍中的,是三辆马捷伦式坦克。
这么多敌人从鼻子底下走过,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吉也有些心悸。而俞柯趴在那里,只是用心地暗暗记下敌人的数量。当坦克驶过眼皮前之时,地面都似乎微微战栗,吉和俞柯把脸紧紧压在地面,全身僵硬。
“士兵二十三人。”俞柯从草丛中站起身时,报出了精确数字。
“只有坦克的话,不是什么针对联邦的大规模军事行动,但用上这个士兵数量级,也不似常规巡逻,我很担心是要对游击队不利……”吉脸上掠过一丝不安。
“你是说扫荡?”俞柯的眉毛一下子拧了起来。
吉无语地点点头。
俞柯翘首向着吉恩军去的方向,神情渐渐紧张:“顺着那个方向一直下去,离我们的藏身之地就不远了,虽说那是个难于搜查到的场所……”
“你对山洞的隐蔽性就如此自信?”
这么一说她的自信也动摇了:“如果仅仅是游击队倒还好办,可村子里幸存下来的人也都在,恐怕即使立刻去通风报信也未必来得及转移。”
“决定了。”吉拍拍身上的草根,下了决心似地说。
“决定什么?”
“当然是把敌人引开哪!”
“引开?谁去干?”
“当然是我跟你啦!”
“联邦军官不急着回基地报告军情吗?”
“别说笑了,怎么说我也是个军人,又岂能见死不救?”
“不会是别有图谋吧。”
“哪儿能哪!”
吉和俞柯简短商量了一下,决定从背后袭击这支吉恩部队,然后把他们一步步引到游击队藏身地相反的山脉西面去。两个人上下检点一番,俞柯看着吉手里的手枪,仍有些迟疑:“枪法怎么样?”
“百步穿杨。”吉拉起了她的手,“快跟上去吧!”
二人抄荆棘丛生之小路急行,不上十分钟就赶上了敌军后队。
“开三枪,然后就头也别回地撤,顺路边上跑,以便把坦克也引诱过来。”俞柯看来对于游击战的一套相当熟悉,并从吉手里拿过枪,把自己挎着的步枪给他,“手枪给我,你用步枪。”
吉心存感激地默默接过,看着俞柯那姣好的面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从拐弯道旁冲出路面,对着吉恩士兵的背影就是一梭子。他把枪口故意压得略低了一些、子弹都“噗噗”地打在最后几个士兵脚后跟边的土中,士兵们赶紧训练有素地纷纷匍匐到了地上。
“游击队!游击队!”彼方喊声大作。
吉又开了两枪,把地上这群士兵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见好就收,转身拐弯就逃。为了再虚张声势,俞柯突然在略高的土坡上现出身来,掷出一颗反坦克手雷,炸断了尾末一辆坦克的履带,立刻跟上脚后生风的吉。
“不是百步穿杨吗,为什么不瞄准了射击?”俞柯奔跑中气鼓鼓地问。
“我……没有用枪杀过人,也不想用枪去杀人,哪怕是敌人。”吉没有勇气去看俞柯的眼。
“……这样的战争年代,你少杀一两个人根本就是于事无补!”
跑了没几步,俞柯又拉着吉扑倒在路边,待追兵一近,她就是两枪,两个吉恩士兵抱着小腿滚到了地上,其余士兵急忙各寻掩体。
“对你慈悲为怀的敬意。”俞柯冲吉扬了扬手里的枪,拉起他矮着身又跑。
两人就这样在丛林中打打撤撤,将吉恩的这支小部队引开了了约有二三里地。吉累得不行,哼哧哼哧地直喘气。
“这位军官大哥可缺乏锻炼啊。”俞柯虽然自己也遍体生津,仍是对吉略带嘲意地微笑着。
“问题是……弹药不多了……”吉大口呼吸着。
这时,二人头顶上隐隐传来呼啸之声。
吉抬起头,下巴几乎落地:“对付我们两个,连轰炸机都召唤来,这也太离谱了吧!”
话音未落,俞柯一把将他扑倒在地,“嘭”地一声巨响,一枚炸弹在距他们不到十米处开花,两人被浇了一身的黄土。好一阵子,吉的听力才恢复过来,抬起头来,只见俞柯比划着对他大声叫道:“躲进那个山洞里!”
吉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洞口不远,大小可容二人并排进出,里面不知深浅。“万一是个死胡同怎么办?”他同样大声问。
“总比在这儿挨炸弹好!”
这时周围又噼噼啪啪响起了枪声,吉没有选择的余地,跟着俞柯向洞口径直狂奔而去。
身后枪声大作,吉在洞口应声扑通栽倒!
“啊!”俞柯禁不住惊呼出声。
可只见吉好好地连滚带爬躲到洞口的一块大石后,满脸是土:“抱歉,没中弹,是又失足了!”
“走路连三岁小孩儿都不如。”心兀自砰砰乱跳的俞柯憋气啐了一句。
“看来也已经把命中注定今年一年要摔的跤都折腾完了……”吉苦笑着。
炸弹落下的尖锐声又刺入二人耳膜,他们又向里紧跑了几步,随着爆炸声,整个山洞似乎都在摇晃。炸弹不偏不倚地落在洞口,洞口因此而塌方,大石头没几下就连天光都堵得严严实实。
“出不去了……”吉喃喃自语。
“也好,那帮家伙进不来了,我们去找别的出口吧!”俞柯宛如一个职业冒险者一样,把袖子挽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山洞小得可怜,完全不是这两位拜访者幻想中有如勇者游戏中那样的庞大地下迷城。借助洞壁处处的磷光照明,他们没用了半小时,就走遍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其他出口。那些封死唯一出口处的大石,恐怕其中任何一块合十人之力都未必能移动分毫。
这个要命的玩笑让他们心里泛起了深深的恶寒,二人一筹莫展地坐到了宝蓝色的地下池边。
良久,俞柯垂着头,用不再是轻快的声音嗫嚅着:“请原谅,因为我的关系……”
“都到这地步,还说这话干啥?”吉往池里丢了一块小石子,并看着蓝色的涟漪扩大并消失,“况且我是自愿参加的。”
“早知这样,与其被困在这里,还不如在外面轰轰烈烈地战死。”俞柯把头痛苦地深深埋到双膝间。
“是我的话简单,投降。”
她簌地一声抬起头,眼中闪着愤怒的火光:“做俘虏,接受拷问,然后出卖自己的队友?那我宁可死!”她的身子由于情绪上来而颤抖着,冷不防夺过吉手中的步枪,把枪柱在地面,用枪口顶住了下腭,闭眼将手指伸向了扳机。
吉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硬是将枪横夺下来:“你想痛痛快快一死了之吗?”
“难道还有什么更快摆脱活活饿死在这里的办法吗?”俞柯的大声中带着凄凉。
吉用温柔的目光轻抚着她的眼角,神情仿佛要将心内的所有真情挚意都掣出来,缓缓一字一句地,然而又是矢志不渝地说:“我们选择的应该是活下去的勇气,而不是死的,因为我们背负着还有其他很多人的生命。”
“消灭了一个敌人,至少你得在这战火中挽救两个人的生命,那样战争和你我才有存在的价值。为了这个,就得坚强活下去,已经有很多人间接或直接因为我们而死去,我们必须负起这个责任,这场战争不允许我们轻轻松松地求死。”
俞柯在吉强而有力的腕中双目泓然,磷光反射下的水面波光粼粼地在她脸上投下晶莹的浮影。
她禁不住痛哭失声。
两人挨坐在一起,俞柯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吸着鼻子抱着肩头开始讲她的身世。
“这个村子是我出生之地,父亲是村长,很小的时候,我就被送到大城市去读书。战争爆发的时候,我正在上大学,城里人心四散,书当然也没法念,就回到了村子。接受联邦政府的要求,村里组成了游击队,然而因为一次联邦的背信弃义,致使我们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敌人正面作战,死伤惨重,父母亲为掩护村人撤退,也都……牺牲了。”
说到这里,她双手摩挲了自己光溜溜的膀子几下。吉注意到因为有这个地下池的关系,山洞里实在烟冷得可以,便动作迅速地脱下军装,披到了她身上。
“……那以后,姐姐阿寒――今天你也遇见的――被大伙儿推举接替了父亲的领导地位,继续与吉恩展开游击战,不过一次惨痛的教训足以令我们不再相信联邦的甜言蜜语,而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了。包括我,不关心什么政治,什么自由民主和君主专政的孰优孰劣,我们只知道吉恩是侵略者,是破坏者,是他们毁灭了故乡!而联邦则是利用了我们,是间接杀人凶手。”
吉扮演着默默的听众角色,他这才知道为什么俞寒听了他的合作建议反而会大动肝火的原因了。
“也谈谈你吧,反正都不知道是否还有逃脱这个山洞,重见天日的一天。”
“我的父母两个月前死于哈特(SIDE2)吉恩为执行殖民卫星计划而排放的G3毒气。”吉连在基地里都缄口不谈自己的身世,除了陈外谁都不清楚他的来历,此刻,他破天荒地开口,不过仅一句话便暂时没了下文。
原来这位看似不太稳重的联邦军官也有着这么一段不该久留回忆的往事,俞柯睁大了双眼,情不自禁地向他身边靠了靠,静静地等待他继续开口。
“……我和你的经历实在是很相象。”
“那么说你是因为与吉恩有着血海深仇而参加联邦军的?”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引起他刻骨铭心回忆的词语。
“不,这在战前就决定了。我们家不富,当时只有联邦军校能免除高额学费――你应该知道――况且军校毕业后也不愁生计,为了好歹读个大学,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考军校。”
“个人谈不上对吉恩的憎恨,如果要说憎恨,受诅咒的该是这战争,因这私欲与权力而交织产生的战争!正象人类历史上的所有战争一样,这场战争也没有绝对正确的一方。我之所以还没有抛弃士兵的身份,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些微薄之力,去多挽救身边的几个同伴而已……”
“从今以后,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拿起枪向敌人开火的信心……”俞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已经染上了不该有的许多血了。”
“那是两码事,归根结底战斗还是为了保全自己。”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何时手已搭上了她的幼肩,“守护自己的生命决不是一件卑贱可耻的事,如不愿通过战斗来让自己活下去,就只剩下逃避了。逃避也并无可指责之处,然而这样的话,有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就会死。归根结底不管怎样说,战斗或是逃避,就有如不同人选择的不同生活方式而已,并无对错之分。”
“战斗,还是逃避……”
“无论怎样,都要坚强地活下去。是吧……”
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在这寒冷得令人昏昏欲睡的洞中,不知不觉中渐入梦乡。
身体疲倦了,尚可以休息,但如果心累了呢,是不是也可以找到一个歇息的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吉先冻醒了,醒来时发现俞柯那柔软的脸庞正靠在他的肩头上,令他心底起了一丝暖意。虽然他无意吵醒她,但不一刻俞柯也随之醒来,目光茫然四顾。这时吉忽然发现自己口袋里稀烂的面包还有剩,连忙腾了出来:“给,补充点体力。”
虽然嘴唇已因干渴的效力而产生龟裂,但俞柯还是勉为其难地咽下了掌心大小一块。“谢谢你的面包,不过要是没压烂就更可口了……”她虚弱而又感激地笑笑。
“想到逃生的路没有?看来想饿死也不容易,再过两三个时辰恐怕我们都快成为冰雕了。”
吉蹲在地下池边,用手拨撩着水,似乎将要想到些什么,然而又苦于无法捕捉到脑中稍纵即逝的灵感。
“那是硬水,没法喝……”俞柯在后面苦笑。
“水……”吉的脑袋中突然一抖机灵,脸转向俞柯,声音由于抑制不住的兴奋似乎都有些跑调儿了,“你说我们还漏了哪里?”
犹如被注射了强心针一般,俞柯蓦地直起身来,目光投向水平如镜的湖。
“我先下去看看。”吉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脱靴子了。
因为这一线生机,两人兴奋得如同孩子般满脸通红,简直差点要忘了这三月份的地下湖水是有多么地冰冷。
当他们抖索着第四次从湖心冒起头时,吉终于发现了右方湖壁上的一股汹涌暗流。
“但那儿光线微弱,不清楚离外面距离究竟有多远。”吉抹了一把脸。
“一口气能游多长时间?”
吉迟疑了一下:“两分半吧。”
“试试?”
“好,豁出去吧。”他们相互之间交换了一个彼此完全信任的眼神。
“我说……”吉突然又开口。
“嗯?”
“活着出去……”
“那当然,都活下来的话,做我的男友也成啊!”不知是真心还是调侃。
“我也不想才认识一天就双双殉情啊!”吉的玩笑也证明了他恢复了一贯的心境。
两只手紧紧地交织在一起。这是一口他们这辈子中所吸最长的气,然后就已是身在水底了。
五十,还是一百米了呢?吉这才发现,水下实在不好受,非但胸腔要爆炸似地难受,眼睛也几乎要睁不开,他轻轻吐出一连串小水泡。这条狭小的洞道实在太漫长了,刺骨的水也使他丧失了触觉,产生了犹如婴儿等待分娩出母体的痛苦幻觉,唯一与真实相联系的,只有俞柯始终牵着他的柔软的手。她的水性出奇地好,一下水时,就已游在了吉的前头。
这时吉感觉到俞柯的手剧烈地抽动了一记,于是微微用眼角瞥去,前方已见游光。“……出口吗?要是因为身材关系挤不出去的话,玩笑可就大了……”然而伴随着思想的混沌他也已到了极限,憋不住咕噜噜一口气吐了个干净。就在他意识到大事不妙,陷入绝望和昏厥的前一刹那,一张送来生命气息的温热的唇已紧紧凑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