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达UC系同人小说 0079亚洲篇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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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达UC系同人小说0079亚洲篇作者:吉川明静

    权作历史长河之无名一石……

    ――谨以此文纪念GUNDAM诞生20周年

    0079亚洲篇

    作者:吉川明静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这的确成了基地里一种不约而同的习惯,那就是除了军衔和外号之外,基地官兵相互之间你来我往称呼的只有姓,而没有名。这个身高在180公分以上,头发微微泛着棕色,脸咋一看虽然不能给人留下特殊的印象,但也不至于很快被忘记的小伙子被其他人叫做吉。

    此刻的吉坐在机库前,手托着下巴,双目出神地看着头顶无以成形的白云和一洗碧空,久久地发着不知所谓的呆,那是早就被同伴们看得熟了,并戏称之为可与名雕塑“沉思者”相媲美的姿势。

    "沉思者"吉似乎已神游天外,以至于浓眉大眼的陈来到了背后都没有觉察到。啪地一声,一掌结结实实落在吉的肩头,虽非有意,吉还是差点一哆嗦。

    9634战术基地,成员大都是一些刚从军校刚毕业的士级军官,或是战时征兵制度下的毛头兵,平均年龄恐怕还不过25岁,其中有实战经验者寥寥无几。就基地管理制度而言,与其称为基地,倒也和青年俱乐部相差无几。

    大致上基地内的普通士兵分成两大派,战车派和战机派各执牛耳。比如说有一个女孩子在哭,那一定是被战机派的人欺负了,紧接着就必然会有她战车派的男友出来护花,双方必然拉人混战一场。战车派占了基地兵员的大多数,战机派则都是百里挑一的打架高手,当两方人都鼻青脸肿地被宪兵队长拎到金司令面前时,宽容的金能作出的最大处罚也只有苦笑着宣布放假两天养伤了,而两天后双方又会坐在基地酒吧里喝着低酒精啤酒和好如初了。如果按肖参谋的话说,开飞机的都是酒鬼加色鬼出身,开坦克的……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吉是地球联邦政府东亚9634战术防御基地04坦克小队2号车车长,官拜上士,虽因职务关系被划为战车派,但他向来矢口否认自己是酒鬼,到军校报到的第一天被问及从军的动机,他眨巴着眼迷糊道:"......听说军队里可以无限制地洗热水澡和喝上牛奶......"当然,后来他通过亲身经历得知,热水倒是无限量供应,而牛奶则是人造品,才喝三天就让他拉了肚子。此外,似乎他也没在意军校的其他恶劣条件,比如说每天早上六点钟就得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为此甚至有人挨了长官的教鞭;而且,这里也没有很多女孩......毕业不到半年,就赶上了一周战争,于他好吃懒混至退役的理想而言,实在相差甚远。

    然而陈却也是自称为数不多的战机派中的一名“正人君子”,与吉毕业于同一所中学、又同一所军校,跟吉一样,不抽烟不喝酒不跟在女孩后面追,除了对吉以外从不开玩笑,因此也少有朋友。虽说是物以类聚,可天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时候成为的好朋友,“大概八年了吧!”吉也许会歪着脖子半天,然后这样一个恰如其人的迷糊回答,但这两人肩挨着肩一站,倒的确是基地里难得一见的活宝组合。

    “今天的南极条约一缔结,战争就宣告结束了吧。”回头说到吉,吉长吐着气对陈说。

    “不,有新消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露天操场集合。”陈当真是惜字如金。

    1月31日下午1点30分,全基地人员集中。

    紧急集中的目的是观看军方新闻报道。雷比路大将看上去仪态神情一如往昔威严,似乎不是被营救出而是刚度假归来,他以声情并茂的演讲向全体官兵告知:在前一阶段的战斗中,吉恩公国并非大家想象中的占尽上风,事实上他们的损失也颇为严重,因此地球联邦政府决心抗战到底。雷比路大将重重地捶着案板疾呼道:“我透过这双眼,亲眼目睹了吉翁内部的凋弊程度,绝不在我们联邦军之下!吉翁也已告疲乏,前次的殖民地落下与鲁乌姆战役,对吉翁也仅是苦痛的胜利而已!"

    “又是老一套。”报道结束后,沉重的气氛依然压抑地堆着全场,久久不散。“所谓的坏消息,就是指放弃妥协、继续抗战一事吧!”吉瞟了坐在不远处的陈一眼。开战不足一个月,但厌战情绪已经不可避免地象瘟疫般在军队里蔓延开来,的确,在军事科技上吉恩公国处于遥遥领先的地步,况且殖民卫星降下作战对联邦民众心理的打击也不亚于它的物理打击效果。雷比路将军此番在吉听来大言不惭的演讲,究竟能多大程度上解决厌战的问题呢?

    与其做这些煽情的演讲,不如在军备上给士兵们更多信心来得更实际一些,吉这么想。

    "老天保佑我们的政府正在某个角落秘密开发了足以同吉恩对抗的机动战士吧!"这是他看了新闻后心底的唯一感想,或者不如说是祈祷......

    集合一解散,吉就拉住陈道:"每次都是你得到消息总是比我快一步,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陈只是傲然哼了一声,自顾自走了开去。在紧跟不放的同时,吉注意到对面一位着军装的女郎婷婷而过。

    那是有“基地小姐”之誉的漂亮的地勤总长陆,刚到这个基地报到的时候,被上层军官不无调侃地称为是“裸露在狼群”,每当下级士兵看到她裹着紧身裙的身影,少不得大吹口哨,然而到头来这些冥顽不化的大灰狼还是被这头小鹿教训得服服帖帖。

    “两位早!”陆笑吟吟地打招呼道。之所以对吉、陈二人特别客气,因为他们二人和她毕业于同一军校,而且是比她高一届的学长。

    “你早!”吉同样也还以一脸笑容。陈却只是以扑克牌般的神情微微点了一下头,甚至没有去接触对方的目光。“真是微妙啊!”吉在心里叹了一句,他很得意自己能从这看似平常的一幕中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你们两个!还在闲逛什么!"恐怕这声暴喝连陈都要失色三分,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基地宪兵队长兼新兵教官顾出现了。

    顾是在任何军队里都能找到的铁面无私鬼那一类人。吉敢说接受过他训练或惩罚的人,这辈子恐怕很少能忘记他,新兵们之间关于他的来历传说纷纭,最流行的说法是,他曾是一个特种部队成员,因为在作战中腿受了伤被淘汰,才到这里任职的。夜晚,只要听到他的那双皮靴巡夜时特有的“橐橐”声,任哪个再桀骜不驯都要蒙头装成呼呼大睡。新兵害怕顾教官有甚于金司令,可见一斑。顾对新兵的口头禅是:“不打到最后一发子弹别给我回来!”然后又往往会在地狱般的强化训练后补充说明道:“嘿,知道为什么要留最后一颗子弹了吧!对了,是在受不了的时候用来留给自己的!”

    面对这个最头疼的人,即使是以沉着冷静着称的陈也只有逃的份了。

    “没事儿给我回营房去!”顾的怒吼在落荒而逃的两人身后余音袅袅。

    吉回到自己的营室,同车的驾驶员杨和炮手刘正悠闲地躺在床上看报纸。

    “嘿,杨,你看到这吉恩的兵器,联想起什么?”刘指着头版上军方首度公开的扎古照片。

    “……如果希腊神话中提坦巨神复生的话,想来也不过如此吧!”吉插嘴道。

    “没错,独眼巨人,英雄所见略同哪!”刘露出了孩子般的笑脸。

    杨也为这个绝妙的比喻而倾倒。

    没出三天,“独眼巨人”这一绰号在整个9634基地不胫而走,就连新兵驾驶坦克作射击训练,都会对着巨型的扎古靶板大吼一声:"看打!独眼巨人!着炮!"

    傍晚当陈来找吉之时,看到他又是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用那台淘汰货手提电脑在写日记,低声哼了一句:“你可真算得上是本基地第一闲人啊!”

    面对陈的嘲讽,吉露出了他孩子般略带羞涩的笑容:“战争结束后除了领退职金,我还打算靠写战争回忆录维生哪!”

    当然这不是他真正的想法,每当写日记之时,吉必定会发自内心地严肃起来,他不会忘记0079年1月3日,他认为所有的人类都也许看见了那掩着天幕缓缓而落的宇宙殖民地--那是10亿人类一生中所见到的最后天景,活下来的人恐怕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无法忘记这一噩梦。吉就是从这一天开始了他写日记的习惯。"无论如何,如果我能在这场战争中得以劫后余生......或者死了也无所谓,只要这本日记能保存下来,都将变成这个时代的一部分写照吧!"

    这时陈坐到吉的床头,照例是一言不发,然而吉却觉得今天陈的沉默有几分古怪,试探着问了一句:“闹肚子疼?”

    “你看象吗?”陈一脸没好气。

    “有心事?”吉瞅瞅陈的脸,“有心事的话,说出来吧!”

    “要告诉你那还叫心事吗?”

    “这倒也是。”吉搔搔头皮,“但你不说我又怎么能替你排忧解难呢?”

    “就凭你?还是别越帮越忙了吧!”虽然心绪不佳,可陈还忘不了与吉针锋相对。

    “好啦好啦,我可犯不上热面孔贴冷屁股。”自认为好心没好报的吉转过头去。此时若有个外人看来,他们两个不象朋友,更似一对冤家吧。

    两个人相对无语地坐了一会儿,陈终于破天荒地首先憋不住了话茬儿,扭扭捏捏地试探道:“我说吉,在基地里你可有……中意的女孩子?”

    吉方才恍然大悟,于是搬弄出不怀好意的神情:“敢情是你看上那家的大小姐了,才这般怀春吧!”

    “你怎不去死掉算了!”

    “让我猜猜,难不成是……陆?”

    吉一句调侃,不想无心中的,顾作势挥起的拳头愣在了半空,那架势不言自喻:“你怎么会知道?”

    “嗄,第六感……”吉清清喉咙一本正经道:“你不会不知基地里想追她的人超过一个排吧!”

    “那又怎样?想我堂堂陈某人一表人才,即非鹤立鸡群,也属出类拔萃,美人焉有不青眼相加的道理?”

    “怯~~”

    清早艳阳天。

    “唷,早啊!”趁着没人,陈倚在机库的门口,撸着头发极力扮出明快潇洒的样子,练习对想象中的佳人打招呼,接着自言自语道:“这个恐怕不行,不符合我的个性。”

    “哼……你早。”他又抱起肩膀试图摆出很酷的模样,很快也放弃了,“这个恐怕也不怎么样。”

    “早上好,学长!”陆那甜美的声音在他背后冷不防响起,陈一时手足无措。

    “……早,早……”陆微笑着掠过陈身边时,他会说的只剩下一个字了。

    “失败!”吉不知从哪里闪出来,拍着陈的肩安慰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还须努力啊……”

    话音未落,已被陈一拳捣在脸上。

    虽说不是痛下杀手,但陈的拳头还真不轻,一早脸上还隐隐生疼,全兵营第一个醒过来的大概就是吉了。

    “这八年来的交情,算是付诸东流了,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吉捂着脸颊,迷迷糊糊地向床头的电子钟看去:凌晨五时三十七分。邻铺的刘和杨均鼾声大作,犹在梦中,他揉揉眼睛,在被窝里戴上耳机收听战报广播。试调了下频率,耳机里却总是传来奇怪的沙沙干扰之声,无论如何摆弄都不出响。

    “难道坏了不成?还是受干扰……”吉嘟哝着敲了几下收音机。突然之间他悟到了什么,象被刺中一刀般从床上蹦了起来,抓上衣服就向门外冲去。

    吉衣衫不整地一把推开监视室的门,只见戴着耳机的监控员扑倒在一大堆监视仪器前,口水长流,睡得正香,而基地最新配置的米加诺夫粒子浓度监测仪上,指数早已超过标准线多矣。他费力地摇醒监控员,劈脸问道:“接到过附近有大规模军事演习的通知吗?”那监控员起初一脸茫然地看着吉的脸,然后又转过头看着显示仪,猛然幡醒,手忙脚乱地抓起麦克风:“基地全体注意!基地全体注意!一级战备!一级战备!再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尖锐的警报响彻整个基地上空,各营官兵衣衫不整,惊慌失措地从营房里跳了出来,很多人甚至来不及穿上战斗服就跳进了坦克和战斗机。正值此时,空袭的第一发炸弹落在了基地自动防御火炮前,空中,吉恩的DOPP战斗机十余架压境,而在地面,三部曾被逼真形容为"独眼巨人"的MS-06扎古也出现在树林的遮蔽之后。

    9634基地第一次与扎古的面对面交战,就在这基地军几乎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开始了,这也是被吉后来称作"充分体现出吉恩士兵战意之高昂与联邦士兵士气之低落"的一仗。当基地雷达在米加诺夫粒子干扰下严重失灵,扎古如天降神兵般出现在官兵们的眼前时,基地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训练不当,指挥不灵的弱点一览无遗,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火力抵抗,一些人在胡乱后退时撞上队友,另一些缺乏实战经验的新兵们在转动炮塔时,竟将基地防御火炮也碰坏了。对方地面进攻部队尽管只有三部扎古,却将基地军打得狼狈不堪,通讯回路里充斥着士兵的哀鸣之声。

    就连吉也为初次见到扎古实物而感到震撼不已。在这十八米的庞然大物面前,自己正指挥着的61式坦克简直就跟小时侯玩的"兵团大战"中的塑胶玩具一样,战斗直升机更是好比蜻蜓在扎古身前身后嗡嗡飞舞,做着无效的抵抗,有线式导弹虽然偶有命中目标,但只是在对方坚固的装甲上激起了数团不成伤害的火光而已。

    04小队队长吴战死!这是战斗开始了半小时之后发生的事,这位老兵因责任心所驱,身先士卒迎战扎古,被热能斧劈中车身,当场连同驾驶员和炮手一同阵亡。

    吴的死讯激起了一部分人的悲愤,他们似乎从混乱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一味地避下去只会被一一杀死,于是终于开始猛烈地反击。然而他们又陷入了另一个误区,狂热地从四面八方向中央的扎古围去,在极近的距离徒劳地以主炮漫无目标地开火,其下场当然是成为了定靶,被扎古轻易摧毁。

    04小队群龙无首,吉握紧了话筒。尽管吴只是一个靠服役数年一步步升到这个位置,没有什么卓越指挥能力,在基地也没有什么威望的老兵,但闻得了他的死讯,吉的男儿血液还是禁不住燃烧了起来。

    “独眼巨人的弱点……集中炮火!”吉突然有所醒悟,对着通话器疾声大呼,“瞄准‘独眼巨人‘头部区域--特别是眼部射击!尽量集中炮火!"

    恐怕这时不是吉的呼声,而是联想起平时顾教官怒雷般“不打到最后一发子弹别给我回来!”的吼声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04坦克小队的其余成员在一阵手忙脚乱中纷纷调转炮塔,象要把弹药统统消耗光似的狂泻而射,在密集的射击下,十数发炮弹和火箭命中了那部冲锋在最前领队蓝色扎古的面部,估计是幸运地破坏了扎古的视控系统,那台扎古脖腔里冒着烟,在原地摇晃着,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04小队的通讯回路里立刻充满了一片欢呼之声。然而,对方还有两台扎古,凭借优良的机动性近身肉搏,至少十架以上的坦克被毁,其他三个坦克小队损失严重。

    在枪林弹雨中,吉的脑子急速回转着。他再度将通话器举了起来,用尽量保持冷静的声音传达下一个命令:“驾驶员将车头面向敌人,采取S型高速后退规避运动,炮手进行扰乱射击!"

    04小队的其余队员不约而同地愣了一愣,但他们很快明白了吉的意思。求生的本能和刚才击毁一架扎古的成果使他们信服于吉,这些新兵笨拙地转动坦克离开扎古的白兵攻击范围,三辆坦克分别从不同的角度拖着弯弯曲曲的轨迹散了开去。其他各小队的残余成员见到04小队的做法,混乱之下纷纷效仿。

    “这一来不象正规军,倒象游击队的打法了。”吉苦笑,他自然明白这只是拖延时间的做法而已,他并无任何高超到足以运用几辆坦克就能打败先进的机动战士的战术。眼看着己方又一辆坦克被扎古的机枪击毁,他心底也不禁泛起了一丝绝望。

    但这时战局发生了变化:陆战固然二十五辆61式坦克被三台扎古毁损过半,但空战中十五架FF-6战机却已将对方性能稍差又不占数量优势的战机消灭一空,转向地面剩余的两台扎古进攻。其中一架FF-6战机在弹药耗尽,一个引擎中弹失火后更是狂热地采取了自杀进攻,向扎古一头扑去,将扎古胸部的装甲板撞毁,与对方的驾驶员同归于尽。

    剩下最后一部扎古的驾驶员发现自己已是孤军奋战,在摆脱了几部坦克的纠缠之后,带着受了伤的一身弹痕消失于丛林之中--遍体鳞伤的基地军也无力追击。

    一个小时的战斗结束,侥幸大难不死的9634基地战果是击毁、击退、俘虏机动战士扎古各一部,击毁DOPP战机十架。至于己方损失,只要看看满目创痍的基地就可以明白了。吉疲惫不堪地打开舱盖爬了出来,无力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四周。

    “医疗组!医疗组!”拄着手杖在基地里徘徊的顾在犹未散去的硝烟中厉喝,“这里有伤者!”只见陆也在担架的行列之中,穿行于布满弹坑的跑道上,一头乌发沾满了尘土。

    吉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比起基地来,这里现在更象一个墓地啊!”

    坦克、战斗机的残骸依旧在随处燃烧,如同为它们的驾驶员在进行火葬。重伤者的呻吟声此起彼伏,煎熬着生者的心灵。浓烟中,联邦的旗帜还垂头丧气地挂在指挥中心的屋顶,仿佛是为这一切而哀悼。吉想到小时侯看的电影中:在成吉思汗蒙古骑兵侵掠之后,某部落内狼藉一片,死者无数,只剩下一个老者,伸手向天颤巍而泣,长生天哪,饶恕我们吧!

    长生天哪,饶恕我们吧!

    脑中回荡着这一幕的吉似丧失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远非雅观地倚坐在了自己的坦克履带上。这是他平生参加的第一次真枪实弹的实战,一想到这一点,吉突然莫名地后怕起来,刚才来不及的恐惧和害怕此时如蛇般吞噬着他的心,战斗中的那种冷静和果断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上士,我们该怎么办?”吉循声回过头去,见刘从舱盖里探出半个身子,如同作恶作剧受了训斥的孩子,眼泪汪汪。

    但恐怕此时吉比他还要无助得多,他有些失神地回望向刘,嘴唇嗫嚅着,谁都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降落后抱着飞行头盔的陈走到他的身边:“怎么啦,没受伤吧?”

    “初次接受枪林弹雨考验的正常反应罢了。”吉的眼神仍有些直勾勾地,“也许下次就会习惯一些了。”

    硝烟中,他们两个将目光投向远远的那架颓倒在地上,除视觉系统遭些许破坏外基本完好如初的蓝色MS-06。荷枪实弹的士兵用手掣掀开了舱盖,俘虏了里面的驾驶员。

    “嚯,弟兄们,还是个少校呢!”

    “揍他!揍死他!”火气本来就不小的战机派早就被基地伤亡惨重的场面激怒了,纷纷上前欲一殴为快。

    “要不是运气好,就你们的实力能打败我吗?”这位吉恩少校肆无忌惮的言语令众人更是火上浇油,幸得宪兵队的保护,那人才不至于被当场饱以老拳。

    宪兵押送其走过身边的时候,吉和陈见得分明,这位三十余岁银发男子那有如刀刻斧凿般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一道细长的疤痕。冷不防吉在一边突然低声一字一句地说:“将你击倒的不是运气,而是战术。”

    那男子停下脚步,倨傲地俾睨吉一番道:“战术?可笑!如果再打一仗的话,我乔瑟夫.利倒想见识一下阁下用老掉牙的坦克打败机动战士的所谓战术呢!"

    陈目送乔瑟夫少校被押走后,仿佛对吉,又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这家伙看上去也真是一条好汉子哪!”

    吉没有听到他的话,倒是乔瑟夫的那句话令他陷入了沉思,是啊,刚才自己的话也许是有些言过其实,能靠这些火柴盒似的坦克来抵挡巨大的战争机器--扎古吗?战术真能填补技术上的巨大鸿沟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眼下也只有依靠这点可怜的战术……来对付这天壤之差了。

    吉对此无可奈何。

    从龙蝇(DRAGON-FLY)式高速机上降机的金司令和肖参谋无不动容。原因是在他们两人在京一获得吉恩军降下作战的紧急军情,就火速赶回,仍是鞭长莫及,吉恩的进军之速教人悚然。

    “事先没有及时预测敌情,士兵缺乏临战经验,缺少统一指挥……未全军覆没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瘦削的肖一边翻着报告书一边苦笑,“同样的败仗再重复一遍,你我就作好提前领养老金的准备吧!”

    “矮中拔长,04小队虽有损失,但看来却是打得最为顽强的。”身材健硕的金手中持着一纸损失报告,“队长阵亡后,其余队员反而表现得极为出色。”

    “不错,根据现场战况记载,那架MS-06指挥官就是被他们小队击倒的。”肖点点头,并翻翻手中的黑色记录本,“特别是临时接替指挥的那个名叫……吉的年轻人,据说第一个察觉敌情发出警报的人也是他。”

    “战斗英雄理应是全体基地官兵学习的楷模。”金侧过脸,赞赏了这么一句。

    吉呆呆地坐在写字台前,用研究濒临灭绝动物般的稀罕神情,看着墙头那一帧奖状--“吉静二等功”,此时他的抽屉里还躺着准尉的晋阶书和04小队队长的任命书。然而真正让他感到困惑的是桌上无从下笔的一纸论文,命题为:"如何最大限度使用现有常规火力对抗高性能机动战士"。平素也自诩擅长文墨的吉,眼下就象一个在语文考试时被作文憋坏的小学生,一脸愁眉苦相,挠着头皮倒在了桌上。

    一位传令兵进门:“吉准尉,金司令有请。”吉如一个上法场的死囚般苦着脸随他走了出去。

    吉被带进的是基地审讯室。迎面正见乔瑟夫坐在审讯椅上,金、肖两位长官无可奈何地在其面前踱来踱去,他上前敬了个礼。

    “唷,兵法家来了。”乔瑟夫望向这边,戏谑地说道。

    “吉,待会儿再和你商议。”金顿了顿,自我解嘲道,“这家伙还真不好对付,除了姓名和所属连队之外,连半个字都挖不出来。”

    肖转向金:“我看审讯还是到此为止吧。”

    金一时也无计可施,只得挥手示意士兵将其带出去。乔瑟夫在出门之前,先是对吉笑笑,又冲着金道:“看在那位精通兵法老兄的份上,我有一言相赠,我军即将大举进攻此地,阁下还是早作打算的为好。哈哈哈……”

    乔瑟夫离开后,金显得情绪颇为不佳。肖开慰道:“这只是危言耸听,企图给我们造成混乱罢了。”

    “我不这么以为,这次的战斗,可以视作是纯粹偶然的敌方侦察部队遭遇战,但引来接踵而至的大规模战斗只怕也并非无稽之谈。”金摇摇头。

    “凭我们基地的微薄兵力,要抵挡敌方大肆进攻不啻螳臂当车。”肖似乎这才注意到吉说,“下一战已是迫在眉睫,请准尉来,就是为了一起商量抵御之策。”

    吉先是谦逊了一番,接着便将头脑中的战术侃侃而谈:“在下以为,首先第一点重要的是,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及早探知敌军的动态。在目前敌人米加诺夫粒子干扰技术非常强大,传统的雷达测位难以奏效的情况下,我们该如何预警呢?可以将粒子浓度仪用为大范围监测装置,一旦有某个地区的粒子浓度达到可疑临界点,大致可以判定敌人可能存在的方位,然后采用预警机空中红外线、音波监测技术来集中侦测具体位置。之后我们就可以先发制人地对敌实施打击了。”

    “如何个先发制人呢?”金急问。

    见到金、肖二人听得颇感兴趣,吉越发应答如流:“敌人的主攻兵器MS-06也并非完美,不足之处就是对空防御能力不足,对症下药,我们应当将进攻重点放在空中。目前基地配置的FF-6战斗机空战能力有余,对地作战能力几乎等于零,必须针对这点进行补救。据在下所知,我军的新式飞巾(FLY-MANTA)攻击机的智能炸弹、对地导弹对机动战士的攻击应当非常有效。"

    “地面又该做如何抵御呢?”肖也发问。

    “陆战方面,我军是以61式坦克作为主战兵器,无论从火力还是机动性来说,都决非MS-06的对手,因此我们必须采取集束攻击战术,缩小防御点,集中打击敌单体,才能集中优势兵力,分而破之......"

    吉所言之战术,无非是孙子兵法中“敌分为十,我专为一”的以弱胜强之理罢了。今此听来,倒也非常入耳。

    金与肖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心下称然。沉吟了片刻,金面上浮起了微笑,略敬了个礼道:“这些就可以了,谢谢,准尉,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吉走出后,肖兀自赞叹不已:“没看错人,这次我们是塞翁失马,提拔了一位难得的将才。”

    “的确颇有见地,所想与我们不谋而合……”金应了一句,“我想你我也该依原计分头行事了。我不在的短暂期间,基地就唯君马首是瞻了。”

    “竭力而为。”肖往上捅捅金丝眼镜,神情严肃。

    “唉……”一走出审讯室的门,吉便大松了一口气,仿佛觉得自己也被刚审讯了一回,他自己也闹不清楚刚才自己究竟是精赞好语还是胡说一气。记忆中很多年都不曾有好的口才显露了,最漂亮的一次,是军校一年级时参加的辩论赛吧。在那次辩论中,他撞了邪似地大发神威,弃本队两位口舌木讷的队友于不顾,一人独挑对方三位舌灿莲花之辈,试图力挽狂澜,座下满席都为其精彩辩句所绝倒。虽然最后本队惜乎以微弱劣势落败,但他却被五位评委一致裁定为“最佳辩手”。

    回忆这段光彩往事,22岁的吉摇了摇头,叹着老了,老了,自顾自地竟回自己营房去了。

    当一班战机派在基地酒吧用无酒精啤酒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之时,陈又和往常一样悄悄地离开了大伙儿,外出溜达散心。今晚月色尚属不错,陈用一种旧家具估价员般独特的眼神仰瞻着头顶的那轮明月,忽地忆起了苏东坡的一词《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今晚有多少人看到这大好月光,明日又有多少人再也看不到它了呢?他陡生伤感之心。在扎古的面前,他彻底见识了机动战士的强大,真切地感受到了联邦军备的不堪一击。在今天的空战中,他所属的02飞行小队的队友宋和座机一同化为了空中的火球,火焰刺痛了护镜后他的眼。那是个豪饮的汉子,虽然陈多少也有些反感他的酒量之大,包括不分青红皂白把滴酒不沾的他也灌得一头扎进厕所大吐特吐。但毕竟是个好人,而且逝者永远是那么地令人怀念。

    “我还能有多少个明天呢?”他自言自语,也许自己不知何时就会变成某队友的另一个追忆,想到这点,他不由地打了个稀罕的寒噤。

    “是陈哪,没和弟兄们一起喝酒么?”陈发现自己信步之间走到了基地看守所小门口,一个认识的守卫向他打趣道。陈笑笑便上前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来。

    没谈上几句,那家伙突然捂腹说好象是闹肚子了,央求陈代他站上半小时。陈当然知道对方不过是想借机开小差去喝一杯罢了,但左右寻思无事,便也就应承了下来。于是他目送那家伙象兔子那样消失于酒吧方向。

    说是看守俘虏的地方,实则基地为了提高空房使用效率,有时也兼带关关违纪士兵的禁闭。某次陈莫名其妙被卷入了一场混乱的群架之中,就在这儿和五六个一身汗臭的“战友”摩肩接踵捱了一个不眠之夜,记忆犹新。

    想到那个被俘的吉恩军官,陈向里探头一望,果不其然,那个金发乔瑟夫正独个儿坐在床边,仿佛在低头沉吟。尽管已是阶下囚,但铁窗依旧无损于他那仿佛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没准儿还是个贵族吧,隔着铁窗,陈不发一响地看了没一刻,乔瑟夫感受到其目光似地敏感地抬起了头,与陈四目相对。

    “不想谈谈?”陈试着搭话。

    “一位吉恩军官和一个联邦士兵之间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吗?”乔瑟夫傲然交叉起了双臂。

    “当然,眼下就是就是绝好的话题……哦,我指的不是这道铁门,而是这场方兴未艾的战争。”陈也针锋相对。

    “哼,倒还有点意思的小子。”乔瑟夫保持着双臂相叠的姿势不变,步下地来,行到光滑而又寒冷的铁门前,背倚到门的这一侧,“那么,谈谈吧。”

    看守所四下寂静,天色蒙着淡淡的雾,月和漫天的星都显朦胧,恰似青纱帐中向外望,心生淡雅宁馨之情。陈仰头望着这无二的景致,突然失了话语,凝视天空良久道:“从这里……可以看到SIDE3吗?"

    “傻瓜,”乔瑟夫头也不回地说道:“别说是看不到了,即使是可以看到那又怎样?我们是军人,毕竟不是鸟,可以插翅翔回啊!”

    “身为一个军人……”陈重复着这句话,“作为一个民主政府的军人,同专制国家的军人相比,感受又有何不同呢?”这句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乔瑟夫“呼”地吐了口气:“我不太懂得政治,对我这样适合军旅生活的人来说,后者是更好、莫如说是唯一的选择吧!服从也好、被服从也好,从根本上来说,也许某种限度的专制对这二者起着强化作用,从而能更好地加速国家的运转吧。而现在联邦政府那种程度的民主共和,只能是滋生官僚、军队腐化,民众懒惰的温床。”

    “那么人类生而平等的权利呢?专制下恐怕是荡然无存吧!”陈提出了新的疑惑。

    乔瑟夫略一沉吟,便慷慨陈词:“所谓平等,只是人权理想主义者的一厢情愿罢了。从襁褓中起,所有人就已在各自不同的环境里成长。一个乞丐的儿子和一个富家公子又怎能同日而语?既然生非平等,又何必去流血争这飘渺的说法?莫如说贵族的出现是对民众的一针催醒剂,人分三六九等,也是更加明确了每个人该做的和可以做的,尤其是眼下这非常时代,有什么比这种制度更有凝聚力的呢?”

    “……好口才。你没成为吉恩公国宣传部长,真是可惜。”陈试图结束这政治气味太重的谈话。想想也真够滑稽的,两个成长于不同意识形态下的人,又是处在俘虏与非俘虏这样的迥异地位,居然会谈上政治……陈发现自己是首次对吉以外的人产生了攀谈的兴趣。

    “嗯?”

    “玩笑罢了。……哎,退役后有没有想过当个政治家什么的?”

    “没兴趣,那玩意儿,太脏。”

    “同感同感。”

    天上明月依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这块倍觉荒凉的大地。

    一早,在机库里举行了秘密的送行仪式,临上机时,金紧紧地握住了肖的手,此时两位老战友早已是千言万语,尽在此一握中了。

    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自己的责任之深和对方无尽的信任之感。

    5分钟后,吉在演习场上手搭凉蓬,用那一贯有些迷糊的眼神跟随着呼啸掠过的十五架FF-6直至远去。

    “没打个招呼就走了吗?又是执行什么见鬼的秘密任务去了吧。真是的……”一早上就没见过陈,吉嘟嘟囔囔地发牢骚道。

    “早啊,学长!”似乎每天在到处溜达无事可干的时间里总能遇到陆,那有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着实令人受用。原本基地里女孩就不多,兼大多都是不苟言笑的男人婆,似陆这般清纯靓丽少女实在大行其道,不过份地说,简直是基地里的超级偶像。自然一开始引来无数吃饱饭的男兵的追求,可最后无一例外地被她那纯洁的笑容所征服--或者说是感化了。全基地的人都将她视作了故乡的妹妹,尤其是接受地勤服务的战机派,极尽疼爱呵护之能事,基地的周年纪念恐怕都没她的生日派对过得那么红火。自然这等于是全体达成了共识:第一,基地里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她。第二,若是谁真敢夺去了这朵名花,第二天恐怕就会遭到嫉妒至发狂的一部分人五马分尸的下场。所以说吉曾对陈说过的话,也并非全然夸张。

    吉在较近距离内端详着陆,在经历了前天的恶战之后,这个看上去柔弱的小妮子却表现出意想不到的刚强,在她如沐春风的笑靥中,基地迅速抢救伤员,抢建阵地,抢修设施,一切井井有条,奇迹般地没有陷入混乱的危机之中去。――虽说可能是吉夸张的错觉,但至少在这咫尺之内亲睹陆的笑容确实有一种使精神安定的效力。这孩子有这种让人平和下来的潜质。

    “虽说不该违纪打听这种事,但陈学长真是奉命执行秘密任务去了吗?”陆略带着不常有的忸怩问道。

    怎么主动打听起陈的事情来了,吉油然而生一股“不祥之兆”。

    见吉将满腹问号都挂在了脸上,陆的表情越发地轻微不自然起来:“啊……是这样的……这几天遇到陈学长,他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哈,恐怕那是和我这样的人整天稀里糊涂混在一起的必然结果。”

    陆笑过之后,多少也放轻松了一些:“学长,你和陈学长是最好的朋友吗?”

    “那当然!尽管从进军校开始这家伙整天板着脸自以为很酷,在人背后却抢我盒饭吃,夺我游戏软件玩,闯祸让我背黑锅,可我们还是好朋友!”

    “不会吧!”

    望着陆那惊愕不已的脸,吉笑笑:“当然不会。”

    陆又笑起来了:“即使是真的,也只能说明两位学长的友谊之深而已吧。”

    “你这么认为?哈哈。不过今天这家伙外出执行任务可真没照会我一声。”

    “也许是任务比较紧急和秘密吧。”

    “希望如此,不然我非把这个见色忘友的家伙给揍个稀巴烂。”

    “见色忘友……?”陆的脸色有些许紧张起来。

    “最近那家伙在单相思。”吉竖起一根指头神秘兮兮地说。

    “?”看陆的表情很想问个究竟,但又苦于问不出口。吉见周围没人,便附到她耳边说,“难道你真从来没留心过他一直避开你的眼神吗?”

    陆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脸红过耳,拧着手嗫嚅道:“啊,我想起点事儿,伤兵治疗所人手不够,我……我要去帮忙来着。失……失陪,学长。”说完紧施一礼,疾步而去了。

    “两个人都是,真不够坦率。”吉一看她的反应,心中便料得了八九分,他鹄立在原地,歪着头突然意识到,“这么快就把那家伙的秘密捅了出去,会不会太草率了?”

    “管它的,缘分天定。”他既而感慨道,“话说回来,如今脸能红到那个程度的女孩子还真是少见啊!”

    基地在这样平静而又不安的气氛中度过了两天。

    “准尉,醒醒!”虽然吉不是那种一经入睡便如死猪般弄不醒的人,可由于是深夜2点左右,两位司令部军官花了不少气力才将他从苏杭拉回来。

    吉一边揉眼睛打呵欠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怎么啦,吉恩又进攻了?”

    “诚如所料,事态紧急。”昨天晚上也是这句话,让他在指挥部里白白捱到天亮,一宿没睡。

    他坐在床边呆了半响,望望这个,望望那个,最后一头扎回到被窝中,用枕头死命蒙住头,瓮声瓮气地埋怨:“让我牺牲在自己的床上好了。”

    四分钟后,表情呆滞,显然正常神智还没有全部恢复的吉出现在地下临时作战指挥部里。

    “来得正好,根据米加诺夫粒子浓度仪显示,东北37度150公里处探知异常。"同样是一天一夜未曾合眼,肖的精神显然更胜一筹,"已经派遣了预警机前往,很快就将抵达。"说完,他又将全副精神放在了一群监测员和通讯员的身上。

    吉一边听一边不象话地大打呵欠,此刻要命的眼皮象千斤闸似地不断向下落,他全身的气力都在与之做着殊死搏斗。但愿和昨天那样是一群亚洲象,至少可以让他回去补完这来之不易的一觉,他心下断断续续地祈祷,自然没人会知道他那没出息的想法。

    “呼叫总部,呼叫总部。”通话器里传出了清晰可闻的声音。

    “收到,收到,请报告方位。”

    碟(DISH)式预警机飞行员报告方位后道:"目标区域已接近中,目标区域已接近中......下面可见度极差,首先开启高性能雷达探测。"

    满座俱静,肖亲自操起了话筒。

    飞行员的声音仍响亮地回荡在指挥部的地下大厅中:“……有严重干扰,但可以基本判明,地面有多个活动物体迹象,体积较大,运动速度中等,很可能是敌人的机动战士……”

    顿时厅中引起了轩然大波,吉的睡意也惊消了一半,将耳朵竖了起来。肖也攥紧了话筒,沉着地命令道:“继续进一步探测!”

    “是,降低高度至海拔1000米,采用测声器进行跟踪探测。"

    传来了测声器启动的嘟嘟声,然后是色拉色拉的长时间调试声音,通话器中慢慢地传出了由轻至响的杂乱沉重声,每一声都仿佛打击在倾听者们的心坎上:“嗵--嗵--嗵--嗵……”缓慢而又沉重的钝击声,仿佛是有很多台大型打桩机在一起工作。

    突然这些声音纷纷停了下来。

    吉的血液一下子凝固了,眼睛圆瞪冲口叫道:“机动战士的脚步声!”

    举座蓦然回首惊视向他。“……继续降低高度,打开探照灯以目测方式侦察……”飞行员说着说着,突然象是被一拳打闷,半天才发出了惊呼,“老天爷啊!独眼巨人!有很多!十……不,有十二部!”

    肖在满室混乱中对话筒大声疾呼:“赶快撤离!”

    这时传来络绎不绝的枪声,“机身中弹,请求立刻弃机逃生……”对方话音未落,已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令人为之一窒,通话器中只余下了沙沙的通讯切断声。

    尖利的一级警报响彻整个基地上空。

    吉正要夺门而出集合之际,被肖一把拖住了:“对方想秘密夜袭我们,却发现行藏已经败露,如果是你会作何变策?”

    “要么退回去,要么抄捷径疾扑而来,仍可以打个出其不意。”吉想也没想便作了回答。

    “你留一下,参加作战会议。”

    军队集结的速度令肖也不禁吃惊。也许是三天来一直忧心忡忡的大难终于降临的缘故,士兵们原本差不多已经在颓废的和平生活中消耗殆尽的求生本能反而被激发了,肖感觉到他的士兵们此刻就象一群野狼,而这种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感觉以往只有在个别群架事件中才有所流露。

    “很好,从这样的集合速度中,我看到了胜利。”四眼肖虽然被看作是文弱书生,但此刻在台上也是掷地有声,他的目光从前排士兵的年轻面庞上一一扫过,“凭这点,就可以打一仗。”

    “我们此次作战的优势第一在于及时发现了敌人的偷袭企图,第二在于主动出击而不是被动挨打。在鼓励大家这一点上,我不想多说什么了,只是请各位记住,战斗不仅仅是为了保卫联邦政权,也是为了守卫你们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家园。不经浴血奋战而成为可悲的战败者,我们决不答应!”肖一掌击在桌案之上。

    台下群情激昂,吼声一浪盖过一浪,既而在肖的命令声中,脚步纷杂地跑向各自的岗位。

    “真是简短而有效的动员词啊!”吉跳进自己的坦克里,已先他一步整装待发的杨和刘异口同声地问:“准尉,可以出发了吗?”

    吉向他们点点头,从坐舱口探出半个身子,伸臂朝天,向前一落,拖长了洪亮的声音:“全队--出发!”那架势,仿佛他指挥的不是一个坦克连队,而是一支古代骑兵团。取而代之其声的是隆隆大作的履带转动声,一队坦克在他的带领下,缓缓驶出基地。第一次体会指挥大部队的感觉,他自己也觉得很威风。

    “吉,那我们就在伏击地点会师罗!一会儿见!”耳机里送来王少尉轻快的声音。王是一位无时无刻不保持着乐观态度的小个子青壮派军官,为人好赌而又逢赌必赢,因此在基地里有“幸运的王”之称,左路坦克纵队命他带领,也许连肖也想借助他不可多得的运气吧。

    “敌方至少有十二部扎古的兵力……”一路之上,吉在铁家伙中陷入了沉思。除一部分极少的防御兵力外,基地陆军几乎已倾囊出动,而他指挥的正是其中的一半--四个整编小队共计二十辆61式坦克。一旦他和王的埋伏战失败,基地必然随之大势亦去,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十分钟前的紧急作战会议上:

    指着屏幕上的军事地图,肖以凝重的口吻道:“本次作战计划如下:按情报分析,吉恩军极可能不顾暴露沿这条最短路线扑向我基地。我军将兵分两路,王中尉领兵左路进发,埋伏于此地;吉准尉领兵右路进发,埋伏于该地;一俟敌军进入夹击阵型之中,便一齐左右突进。袭击的关键是依托森林地型中坦克体积小运动灵活的优势,目的是骚扰敌军,与敌周旋,为我方援军争取足够的时间。”

    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只要坚持到凌晨5点,我们就能反败为胜了。"

    虽然吉已猜到一些金此番南下的目的,但心里的滋味仍然是难以形容。谁都知道,单纯作战个体数字上的比较是毫无意义的。扎古一部和61式坦克一辆比较,简直可说等于恐龙一条和乌龟一只之间的差别,正面对抗毫无胜算,只有用奇兵。

    “……大致计划如上,但两位也不必拘泥于此,大可见机行事,放手一战。只有一事要让两位明白,虽然身后的国土辽阔,但我们已无路可退,如果你们受挫,我们也只有全体弃守基地的份。而且如果被敌人识破了我们的拖延企图,基地遭敌军突入,我们将尝到前所未有的惨败……”

    吉瞑目躺在车长的坐席上,竟已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准尉,我们已抵达目的地。”被刘叫醒,吉抖擞精神,爬出乌龟壳观察地形。此时是3点多,晚冬的凌晨,四下漆黑一片,影影绰绰尽是稀疏的树林。在纵队的左面,是一条较为平坦的泥石小道,吉命令所有坦克埋伏在树林之中,面向这条小径,分前后两个梯队,各自布成"品"字型。当所有坦克就位熄火后,顿时周围如同沉入大海般死寂。

    “王也该到了吧。”吉用高倍红外望远镜透过枝桠间观察着对面的树林,并示意杨进行联系。但杨摆弄了半天通讯器,结果一脸无奈地回答:“通讯干扰太大,无法取得远程联系。”

    “干扰太大?这里离原本通讯正常的5314基地只有五十公里哪!"吉转念间,匍匐到地上,将耳朵紧贴地面,果然地底已隐有隆隆之声。

    “各就各位!”吉的这声命令,全体士兵都高度紧张起来。与扎古的第二次战斗,终于要开始了,他们每个人都亲身经受了前一次战斗,惨烈战况景犹在眼。吉深知即使是在王部队没有赶到的情况下,也非得打这一仗不可,不然更要满盘皆输--象这样伏击的机会难得一次。

    吉的声音叩击着十九辆坦克中士兵们的心:“大家要在这残酷的战斗中活下去,只有去殊死一拼。无惧者生,懦弱者亡,我们不是孤军作战,坚持多一分钟就意味着胜利的多近一分钟。而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胜率,也要象个男子汉那样尽力去战斗!听明白了,请大家务必信赖下官的指挥,按我说的那样去做,我发誓一定把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活着带回去!我发誓!”

    十二部MS-06疾步如飞,沿路急赶。

    "保持这样的冲锋速度,一气向前!"吉恩小队指挥官在通讯回路中激励着他的士兵。

    突然,道边火光纷闪,震耳欲聋声起,处于队形中间的一部蓝色扎古侧部中弹,象一个折断了腰的人一般,很不雅观地头朝下冒烟徐徐扎倒--固然一辆61式坦克的炮击对扎古来说如同蚊盯虫咬,可是一打以上的坦克来个齐射则又另当别论了。

    与此同时,道路一侧发动机声大作。"埋伏!有埋伏!"通讯回路里一刹那挤满了吉恩士兵又惊又怒的叫声,原以为基地军必定坚壁死守,对方的兵力又了如指掌,哪里料到这里会有伏兵,所以即使是比联邦士兵训练有素得多的他们,在这意外的埋伏面前也一下被打乱了阵脚。

    "三人一小队的蓝色指挥官扎古,夜里还真有些不好辨认呢!"吉的眼睛离开舱壁上的红外线夜视仪,对通话器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上!"

    于是一群坦克在他的一马当先之下,乘着黑暗和对方暂时陷入混乱之际,向路中的扎古们横贯而去。每辆61式坦克的标准装备两门主炮和12.7mm机关炮,此时真是不分青红皂白狂泻一气,在扎古堆里横冲直撞。

    吉此刻在心里着实捏了一把冷汗,虽说是奇袭,但双方光体积就相差实在太多,就算不用枪打斧劈,只消被扎古踩上一脚,也决计讨不了好去,因此他全神贯注于指挥座车避开与对方的过近距离。吉恩方面,之所以会陷入暂时的混乱,第一因为中了埋伏,先损失了一个指挥官,惊惶间不知对方多少兵力,心理上吃了暗亏;第二因为夜晚能见度差,靠夜视仪观测脚下坦克级的小物体吃力不过;第三因为队型保持得比较密集,侧面受敌匆忙之间转身不及,不是你撞了我,就是我撞了你,因此混乱一片。但吉明白这混乱只是暂时的,敌人很快就将恢复镇定,因此他的第一波攻击目的不在于狙击。只见他的坦克们在一阵开火之后,纷纷逃命似地开足马力开进路对侧的树林里去了。

    吉恩士兵们在半分钟的慌乱后清醒过来,纷纷向左边树林围了上去。"该死的,逃到树林里去了!""不会是一击脱离法的游击小队吧!""再敢再出来的话,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

    "队长,没有受伤吧!"

    那部蓝色扎古里的指挥官爬出来回答道:"哦,人没事,不过机器得大修了……"

    话音刚落,他们的背后炮声又起,这次却是燃烧弹,另一部蓝色扎古后背燃料包被打中起火。"混蛋!还有埋伏!""这帮卑鄙小子,专对付指挥官!"这是吉设置的两个梯队发挥了奇效,第一梯队冲过去后,吸引了敌军的视线,敌人就等于把后背卖给了原地待命的第二梯队。这正是吉虚虚实实的兵法运用之妙。

    接连吃了两个亏,敌军陷入了新的混乱。"敌人究竟有多少?""接下来还有什么陷阱?"这时每个吉恩士兵的心中恐怕都泛起了这样的念头吧!

    如同添威助势般,那部燃烧起来的蓝色扎古背后轰然爆炸,火焰四弥,在数十秒里就将这群吉恩军围在了火堆中。

    "队长,怎么办?四周温度太高,夜视仪不顶用了!"吉恩兵们大呼小叫。剩下两部蓝色扎古中的指挥官,自从与联邦交战以来也从没见过这种世面,除了傻眼之外,充其量只能安慰他的士兵:"镇静!镇静!这种程度的火焰,装甲和隔热装置都绝对没问题!"

    此时,吉第一梯队的回马枪也已经杀到,左右在火圈外以夹击之势,弹如飞蝗,向火场中射去,纷然在扎古身上开花,激起一团又一团如焰火般灿烂的流光异彩。

    但扎古毕竟不是省油的灯,这场战斗开始了二十分钟后,吉的部下中发生了伤亡:扎古们从最初的慌乱渐渐恢复了正常,在指挥之下分散队形,披荆斩棘地冲进矮树林,以120mm机枪进行扫射,两部坦克在躲闪不及之下被接连击破。吉见势不妙,立刻下命令全体采用游击战术,开一炮车体换一个角度,利用树林狭隘空间坦克反倒比扎古方便的优势,左右绕行,死死在扎古鞭长莫及之处缠住对方。

    突然,树林外再度炮声大作。吉心里有数,耳机里王熟悉的声音已响了起来:"唷!吉,不好意思,路绕得似乎远了一点,因此迟到了。已经交上火了,真干得不赖啊!没吃紧吧?"

    "呼--失约的家伙,再不到的话我都打算广播寻人启事喽!"吉长长吐了一口气,肩上的重担顿觉轻松了许多。

    因为王是以顺时针方向绕进过了头,因此出现的位置,正是吉恩部队来时的路,这使他们又产生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心理恐慌:"敌军什么时候绕到我们后面去了?"

    吉恩军士兵大惊失色,没有一仗比这次打得更丢人的了,十二部扎古被一群小小的坦克耍得团团转,接二连三地上了大当,这事任谁都要气昏了不可。

    王部队的出现,一时又把扎古打了个措手不及,猛烈的炮火在激战中甚至伤了三部扎古,吉乘此机会也下令全体集结反攻,于是联邦军的61式坦克四面八方地向中央的机动战士围上。

    然而好景依旧不长,火势的蔓延,将路的两侧烧开了一大块白地。一旦扎古获得了开阔地形,立刻又展开反攻,转瞬间五六辆坦克命丧他们枪下。更糟糕的是,各车纷纷报告弹药消耗已达到了半数以上。吉举手看了看表,已是凌晨4时23分。

    "王,你看最后的半小时该如何是好?"

    "干脆全由你来指挥好了,吉。"王哼着小曲倒也爽快地将全部指挥权都交给了吉。

    吉恩的士兵敏感地发现,周围的坦克包围部队明显在纷纷后撤,溜进了树林,然而他们吃了几次亏也学乖了,小心翼翼地收拢队形四面窥探一番,仍不放心。

    "敌人撤退了?""不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吧!"兵士们依旧不断地疑神疑鬼。

    "好象……是真的撤退了。"几乎连小队指挥官也不敢相信己方的胜利,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吉恩MS-06的综合战斗力明摆着要在对方61式坦克的十倍以上,怎么反倒缩起头来了。

    检查了受损情况,尚剩下八部能战斗下去的扎古,小队指挥官在权衡了实力与眼看唾手可得的功名之后,一声令下:"全体继续按原计划前进!不用怕什么埋伏,敌人已是强弩之末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话音刚落,在炮火的齐咏声中,其乘坐的扎古头部连中十数弹,立刻歪倒在路边。仿佛已侦知他们的突击作战企图似地,刚才联邦军那帮撤退的坦克群已齐齐集结,出现在吉恩军前往基地的正面路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