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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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田蒙已躺在门源县人民医院里。手臂上打着点滴。病床前坐着黑黢黢的夏旺和派出所所长崔军。崔军换了一身警服,一脸的严肃。

    窗外蓝天白云,阳光明媚。“我怎么了?”田蒙问。

    “你还活着,”崔军说。

    田蒙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从床上坐起来,左脚立刻传来一阵疼痛。把被单掀开,左脚还在,用绷带包扎着,有感觉,这疼痛真好。

    “你的左脚2度冻伤,放心,”夏旺说,“不会残疾。几日后就恢复正常。”

    “我摔了一跤,左脚卡进了岩石里,”田蒙说,“当时真是糟透了,还以为自己就被困在雪地中。”说着,打量了一下夏旺,问:“你没事吧。“

    夏旺说:“我只是身子虚弱,没有肢体冻伤和受损。”

    “你们当时在哪儿?”

    夏旺说:“在你们抵达大本营之前,山上的风雪就已肆掠,三个台湾登山者坚持去冲击顶峰,结果在45度坡的地方发生了滑坠,他们的身体严重受伤,丧失行动能力,我们回撤到C1营地。我不能丢下他们。我的两个队友想下山去寻求救援,可又迷了路,误入了冰川主河谷。我们只能在C1营地等待救援。说实话,这种暴风雪天气,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但没想到。我们携带了一台短波电台,一直在用无线电求救。不过……始终没有人回应我们。”

    他顿了一下,说:“是你救了我们大部分人的性命。”

    “那两个误入冰川主河谷的队员呢,他们没事吧?”

    夏旺沉默了一会儿,说:“一个队员已经遇难了,另一个队员已被直升机转去了西宁医院,仍处于昏迷之中。”

    “哦,”田蒙感到一阵难受。

    崔军告诉田蒙:“你刚刚离开大本营一个小时,武警救援队就赶来了。我们一路上到C2和C1营地。发现你的时候,你刚昏迷不久,抢救很及时,小伙子,下次可别这么鲁莽了。”

    田蒙吐了吐舌头,笑了笑:“除非我的心灵被一道闪光所击中――原来奇迹是有的。”

    “你说什么?”两人问。

    田蒙说:“死神不收留我,我便回来了。”

    夏旺盯着他,说:“你真的是第一次登雪山?”

    田蒙点点头。

    “经历这次事件,对登山,还有兴趣吗?”

    田蒙凝住了笑容,沉默良久,说:“不知道,其实,我挺后怕的。这事,我得好好想想,我――。”

    夏旺点点头,说:“你休息着,晚点我再来看你。”

    崔军说:“小伙子,伤好了,咱们好好喝两盅。你这臭小子,我认你这朋友了。别看我大你十来岁。”

    “很荣幸,”田蒙微笑说。

    ※※※

    下午护士给他量了一下体温,36.8度,已恢复正常。护士告诉他这段时间就别抽烟和喝酒啦,还要减少户外活动。田蒙点点头,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我不知道,得问医生,护士说,给我签个名吧。

    田蒙吃了一惊,说:“是说我吗?”

    “对啊,”护士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笑魇如花。说着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开扉页递给田蒙。

    见田蒙仍是一副懵呆的样子,护士解释说:“你大概不知道吧,你都上海北区电视台啦,说你为了救同伴,不顾性命的独自一人上雪山。英雄,给我牵个名吧。”

    田蒙暗道惭愧,他上C2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命。这事崔军是知道的。只不是一时头脑发热逞能罢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正说着,病房外又来了一群人,有电视台的记者,也有当地的领导,跟他握手,给他拍照,摄像,以及鲜花。田蒙愈发惭愧。一个女记者试图采访他,田蒙死活不开口。

    傍晚崔军来了,田蒙说:“老崔,你怎么搞的,我不是什么英雄,你是知道的,快跟他们解释解释,赶紧把我从报纸上,还有电视里给抹去。”

    崔军笑呵呵的说:“在那种恶劣的条件下,有勇气上山的,我看没几个人能办到。再说,我说的是实话,咱们要不冒雪进山,夏旺的登山队,可就真的全死在山上了。救人,是没错的。行啦,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出名就出名吧。”

    田蒙老老实实的说:“其实我只是一个刚刚学登山的菜驴,传出去,恐怕要被别人嗤笑的――仅仅在海拔4000米的地方,就差点被冻死。”

    崔军说:“你可别小瞧自己,知道夏旺怎么评价你吗。”

    田蒙说:“他怎么说的?”

    崔军说:“他说在暴风雪天气敢于独自上山的,中国没几个人能办到。这可是他的原话――在体温过低、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仍能找到自救的办法,强烈的求生意志让他想起了英国登山家诺顿,那人在攀登秘鲁的一座雪峰时发生滑坠,小腿骨折,但他居然在没有救助的情况下,从冰缝里和冰河上逃生,最后是咬着牙爬回了营地。他说,你这家伙早就该进入登山界。”

    田蒙愣了片刻。夏旺对他的评价可不低噢。

    黄昏的金光弥漫窗外的天际。真不敢相信,几天前,一场暴风雪刚刚袭击了这个地方。

    躺在床上,看着金光弥漫的窗台,享受着房间里的暖气,忽然觉得那日的暴风雪天已恍如隔世。有泪水才有欢喜,有痛苦才有美好,有了登山,才感觉到生命的可贵。

    我还要去登山吗?他不停地,在脑子里问自己。然而在脑子旋转的,也是一片片迷雾,迷茫深处,闪烁着惊恐,好奇,以及不可名状的向往和悸动。

    吃过饭,夏旺来了。他也住在县医院。医生叫他留院观察几天,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他的鼻子有高山晒伤的痕迹。他把自己的左手摆在田蒙面前,告诉田蒙,在攀登新疆攀登慕士塔格峰时,他的左手小指被冻伤,只能切除。而那还是在好天气下发生的事故。

    “我如果是你,”夏旺很认真的说,“很可能保不住左脚。”

    田蒙说:“可你根本就不会在海拔4000米、只有20度的雪坡摔倒。”

    夏旺不否认田蒙的话。但他说:“也许技术和经验上,我现在比你强许多,但,就登山的天赋而言,你比我强。”

    “登山也要有天赋?”

    “当然,你适合登山。”说着,他拿出一本画册给田蒙看,“送给你了,慢慢看。”

    画册的首页就是一座雄浑的雪峰,巍峨雪山呈现锯齿般的轮廓,斜面折射出光芒,发着有生命力的变化。在透亮光芒抚摸下,雪山的峰顶一片大亮,如同火焰燃烧,令人不可视物。沉重而寂寥的蓝天正向着大地坠落。

    田蒙屏住呼吸。过了会儿,问:“这是哪座山峰?”

    “南迦巴瓦峰,很WWW.soudu.org美吧?”

    田蒙点点头。

    “南迦巴瓦峰海拔7782米,高度排在世界最高峰行列的第15位,但它前面的14座高山全是海拔8000米以上的山峰,因此南迦巴瓦是7000米级山峰中的最高峰;在藏语里,南迦巴瓦的意思是直刺天空的长矛。据说在2007年的最美山峰网络评比中,它排在第一位。”

    田蒙抬头看着夏旺,说:“记得你说过,这是你的目标。”

    “现在不是了,我已经登顶南迦巴瓦。你有兴趣吗?”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得了7000米。”

    “别担心,在此之前,我们会先去攀登新疆的慕士塔格峰,这座山峰攀登难度不大,只是周期比较长而已,至于什么玉珠峰和启孜峰,我想已不用再考验你了。正好,6月份的慕峰攀登黄金季节就快来了。只要登上去,你就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适应高海拔。我会传授你攀岩和攀冰的技术,让你聆听山的呼吸。”

    田蒙说:“这些地方你都已登顶,为何还要去呢?”

    夏旺犹豫了片刻,说:“我曾经想以SOLO(注:单人无保护)方式去攀登洛子峰,但我失败了。所以我想一直在寻找一个或两个登山的好伙伴,目标是完成14座8000米山峰的攀登。不是团队登山,不是商业保姆式的登山,而是只有你、我或者第三人。明白我说的意思吗,知道阿尔卑斯式的攀登吧,快速的行进,快速的登顶。在途中没有挑夫来帮忙,没有后勤的火力支持。”

    他顿了一下,说:“登上山顶的方法有很多种,有的人坐直升机上山顶,有的人把重装备留给挑夫去背,自己轻装攻顶,有的人靠着别人架好的绳索,再用上升器来通过困难的地形。这些方式都降低了登山的难度与挑战性,失去了登山原本的义意。我wWw.只想以登山的本意来登山,阿尔卑斯式攀登喜马拉雅山,是不是疯了?”

    田蒙愣了半天,才胆怯的问:“我真的是你寻找的那个人吗?”

    夏旺点点头,说:“考虑下我的建议吧,如果你像我一样热爱登山,会为我的建议心动的。”说着,他仍给田蒙一个口袋,里面装着面粉一类的食物。

    “这是……”

    “这是西藏人经常吃的糌粑,这次专门带过来的。用青稞或豌豆等炒熟之后磨成面粉,食用时拌和酥油茶用手捏成团吃。这东西发热量大,尤其御寒,先尝尝,说不定以后你会爱上它。”

    夏旺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说:“我小瞧你了,田蒙,肯原谅我吗?”

    田蒙露出了笑容。

    ※※※

    晚上,护士把他的背包和随身装备都拿来了。田蒙打开手机,信号已经恢复了。接到了几条信息。其中两条都是方文丽给他打过电话的信息。还有一条信息是陈雨欣发给他的,日期就是今天上午,写着:佩服你的勇气,英雄。

    她也知道自己来门源了。想必是夏旺已跟她通过电话。她现在在哪儿呢?倒是很想给她拨个电话。

    想起她给自己发来的明信片。他都带在身边。从背包里取出来,一张张的慢慢看。看到仙日乃时,顿了一下。

    仙日乃之晨。真是美极了。仿佛她就站在雪峰山下的湖边,仰望着燃烧的雪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