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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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陈雨欣在一块儿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坐在幽暗的地方,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的不是啤酒。是白水。这人不喝酒。这人五官突出,皮肤有被阳光灼伤的痕迹,头发微微蜷曲,像是藏人。很面熟,好象在哪儿见过,田蒙努力搜寻记忆。

    身体显得异常结实,往那儿一坐,如岩石一般,有种沉毅坚固的气质。陈雨欣介绍说他的名字叫夏旺。

    田蒙正想把方文丽介绍给他们时,方文丽说:“不用介绍啦,我和夏旺是老朋友了。”

    田蒙和陈雨欣都惊诧不已:“你们认识?”

    “当然,这世界真小,不是吗?”方文丽说。

    田蒙把他们的餐具和食物攒过来。陈雨欣做在他身边,一团酒气扑鼻而来。田蒙说:“你又喝了不少酒吧?”

    陈雨欣说:“恩,很多,不过没那次在丽江和你一块儿吃烧烤时多。”

    田蒙说:“还没喝吐吧?”

    “目前还不知道,希望喝吐,”说着,吐了吐舌头。

    方文丽问:“你们……一块儿去过丽江?”

    “不,我们是在丽江认识的,”陈雨欣说,“就像你刚才说的,世界真小,无论到哪儿,总能碰到田蒙这家伙,田蒙,你不会是故意跟踪我,然后装成巧遇的吧?”转头看了田蒙一眼。

    田蒙很窘迫地笑了笑:“也许。”

    方文丽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田蒙和她目光相撞,说:“对了,你们怎么会认识?”

    “因为他是你哥哥的朋友,”方文丽很平静地说,“我们见过几次面,夏旺是一个很有名的登山者。”

    这回轮到吃惊的该是田蒙、夏旺和陈雨欣了。“他哥哥是……?”夏旺狐疑问。

    “田亮。”方文丽说。

    ※※※

    夏旺的声音低沉沙哑,就像他的外表一样:“原来你是田亮的弟弟。你好。”

    田蒙和他握手。他的手粗糙,有力,像鳄鱼的冷酷。

    夏旺并不是藏人,只不过他自称在西藏呆了将近二十年,所以你称呼他藏胞,他也不会介意。西藏登山学校毕业,攀登过的6000米以上的山峰超过了十座,可谓经验丰富。

    原来陈雨欣之所以来到攀枝花,是因为从香格里拉到稻城亚丁的道路被暴雨冲断,要修复至少得花2个月的时间。陈雨欣决定从攀枝花经西昌进入稻城。夏旺是她男朋友的朋友,同她也是旧识,在路上遇见,所以结伴而行;夏旺的目的地是回林芝。他在那里办了一所登山学校。打算陪同陈雨欣到西昌,然后坐北上成都的火车。

    田亮遇难时,夏旺正在北坳营地。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田亮是他佩服的登山者――他的勇气和忍耐超出了一般登山者,夏旺是这样评价的田亮。

    他曾传授过田亮登山技术。但他们从未在一起登过山。

    ※※※

    田蒙猛地想起。这个夏旺他见过。他就是在丽江,坐雨中墓地哭泣的那家伙。

    当时觉得他真是酷毙。

    夏旺说他不喝酒。以水代酒,他喝水的模样显得非常安静。“是因为你的职业,所以不喝酒?”田蒙问。

    夏旺说:“哦,不是,跟这没关系。我天生喝酒过敏,所以不喝。”

    “你在丽江一定有什么朋友吧?”

    夏旺沉默了片刻,说:“我的一个好友,丽江人,在一次登山中,不幸遇难。”

    “哦,”田wWw.蒙说,“对不起。”

    “没什么。”夏旺没怎么吃菜,只是时不时喝点水。杯子里的水喝完之后,他才参水。而且把杯子倒满,一滴也不洒落。给人的感觉似乎他总是口渴。

    大概登山运动员都这样,田蒙想,不会浪费一滴水。

    突然看见,陈雨欣和方文丽相谈甚欢,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有些担心。这两姑娘酒量都不错,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你们笑什么?”田蒙问。

    陈雨欣说:“没什么。”

    “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攀枝花?”田蒙问。

    “噢,后天吧,”陈雨欣说。歪着头看他:“怎么了?”

    “一路顺风。”

    “我会的。”陈雨欣说,“真没想到你是田亮的弟弟,其实你哥哥,我也见过他一次。”

    “哦,”田蒙说,“我比你多一次,只见过他两次。而且还都是小时侯的事情。”

    “哦?”陈雨欣一愣。不解地望着田蒙。

    田蒙说:“我和他同父异母,我们从未在一起生活过,关于他的一切,我一无所知。所以。”

    “所以什么。”

    田蒙想了想,说:“没什么。”

    “干嘛学我说话。”

    “是吗,哪句。”

    “刚才这句。”

    “哦,我忘了。”

    陈雨欣凝望着他,说:“你精神状态不好哦,是不是病了?”

    “是吗,”田蒙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烧。”

    陈雨欣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说:“看来是美女记者来了,你就不会说话了。”

    方文丽也笑了,说:“我得承认我魅力十足,不过,和你一比,还是觉得自惭形秽,陈小姐,我呀,要是男人,一定要把你娶到手。”

    他们三个有说有笑,可自始自终,夏旺都没怎么说话,似乎他也乐于当一个观众。

    烧烤味道重,辣得陈雨欣直扇嘴巴。这是这杭州女孩第二次吃川味的烧烤,比之第一次,对辣椒正在适应之中。

    两个姑娘说笑着,结伴去洗手间。只留下田蒙和夏旺。两人陷入沉默。很长时间,陈雨欣和方文丽不见回来,有些尴尬的沉默。田蒙用手指头叩着桌面,像是雨点落地的击打;夏旺仍然不紧不慢的喝着白水。

    “在山上,经常这样独自面对孤独吗?”田蒙说。

    夏旺说:“什么?”

    “我是说登山的时候,肯定比这儿寂寞得多。”

    “不,”夏旺说,“在雪山上,我能听到天籁,但在这里,我什么也听不到。”

    “恩,这里的确是嘈杂了点。”田蒙问,“您是哪儿人啊?”

    夏旺说:“甘肃。”

    “哦,”田蒙又想了想,又问,“我想当你登上顶峰,向四周俯瞰时,那里的风景一定美不胜收。”

    “还行。”

    “问个很庸俗的问题。别人问登山者马洛里(Mallory)你为什么要去登山?他回答:因为山在那里。你登山的理由也是这个吗?”

    夏旺想了想,说:“噢,可能是吧,我父亲……在西藏工作,所以小时候看到那些雪山,总在想,要是爬到顶上,不知是什么感觉。”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家在西藏林芝派多,那里有一座雪峰,南迦巴瓦峰,海拔7756米;我父亲是一个赤脚医生,常年在林芝地区奔走,他热爱登山――可能正因此影响了我;那一年,我父亲离开派多,和一支地质科学考察队去南峰地区,途中要翻越一个海拔3800米的垭口。我目送父亲远去时,看到一阵云雾飘过来;长大后,才知道,在山上,云就是风,就是暴风雪。我父亲永远地被埋葬在了风雪中。所以,我从登山学校出来后,那时的目标就是征服南迦巴瓦峰。”

    田蒙沉默片刻,问:“你……父亲的尸体一直没找到?”

    夏旺点点头。

    “如此说来,我哥哥的尸体估计也找不到了?”

    “应该是吧。”夏旺说,“你没有想过登山?”

    “我,开玩笑,当然想过了,只是一没钱,二没勇气。”

    夏旺笑了笑,从缠在腰间的腰带取出一个小宣传册子,说:“你可以看看,有兴趣的话,可以联系我。”

    田蒙接过来。籍着微弱灯光,大致看了看。见是一个登山价目表,写着攀登国内各种雪峰的费用。其中写着:登顶青海玉珠峰,海拔6178米,青海登山协会提供服务,登山费用为人民币4000元。攀登西藏启孜峰,海拔6150米,西藏登山学校提供服务,登山费用为6000元。新疆慕士塔格峰海拔7546米。新疆宋玉江提供服务,登山费用人民币12000元……

    田蒙笑了:“这是商业登山,费用倒是比我想像的便宜,怎么,为这些登山业务打广告?”

    夏旺说:“就算吧。只是为了澄清一下,登山并不昂贵,比想像的便宜。”

    田蒙说:“但需要消耗时间。只是,我没有……”说到这儿时,突然停住了。想起了他和陈雨欣在丽江时的对话。每个人都说自己没有时间,只有陈雨欣挪喻说她独独多的是时间。她说她关心的是,她老了之后,记忆是否如烟花一般WWW.soudu.org绚丽。

    有个老妇人曾经问爱因斯坦什么是相对论,爱因斯坦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相同的十分钟,在家等亲人回来很漫长,在歌剧院听歌剧却很短暂。

    夏旺递给田蒙一张名片,说:“这是我的名片。”

    田蒙见名片上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着:林芝登山学校,夏旺,登山教练,高山向导。把它收好。

    “如果我想登山,”田蒙说,“你会教我吗?”

    “我会让你聆听山的呼吸。”

    田蒙笑了,说:“你们登山者,都这样吗?平时不怎么说话,可一说话,就这么富于哲理和诗意。”

    夏旺望着他,很平静的说:“其实真正的登山者不是我们,是西藏、尼泊尔和不丹的那些僧侣远游者,他们在六千多米的高山之上跋涉,据说一天只吃一餐。随身只带着一张毡子,一根手杖,背着虎皮和水壶,赤脚走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