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退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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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上颠沛了十数日,终于到达了京城。她随允承回了贝勒府,随着日子的临近,贝勒府里为了允承和其其格的婚礼忙翻了天。看着那被高高挂上门墙的红灯笼,敏梅神色沉郁的看着,都说红色吉祥,只是这吉祥到底是因为红色而来,还是因为吉祥的日子里总是出现红色,就让人误以为红色是能带来喜庆的呢?殊不知,红色也是鲜血的颜色。不知为何她心头总有不详的感觉。

    回来的这些日子她的嗜睡益发严重,有时候明明上一刻还在和叶儿说着话,下一刻已经沉入昏睡中。

    管戎和叶儿越来越沉郁的表情,说明了他们的担忧。幽幽转醒的时候她总能看见叶儿立在床头红着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眼睛里蓄着一圈圈的泪水。

    “格格,我们回江南去吧,叶儿实在害怕,管戎说,白大夫要你即刻启程回江南呢。”即使有白大夫的药随身带着,可是万一有个什么情况,谁敢说一定能保得住格格的周全。这是连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的病症啊。

    敏梅有些费力的撑起身子,不想让叶儿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她是真的越来越虚弱了。一趟围场之行,让她累了身,也累了心。原本亲如家人的人,如今已经变得陌生了,连带着,连这京城里的空气也让她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叶儿,你知道的,我不能。”她轻声说着,眼底浮现着坚定。为了允承她不能就这么离开,她不想也不能再一次抛下他。从围场回来这些日的平静总让她有山雨欲来的感觉。皇帝那夜在其其格营帐里意味深长的最后那一夜成了她的梦魇,她不能让允承身处险境。如果允承和其其格注定无缘,到那时她或者会问问允承愿不愿意放弃京城的一切,和她去江南。但现在离开,似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都这样了,还谈什么不能!”叶儿有些气。“你总瞒着允承贝勒也不行啊,再说那白大夫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万一又惹怒了他。。。”当初在江南寻得神医白驿丞,他死活不肯救格格,若不是管戎最后答应一命抵一命做他的徒弟,替他卖命,他是即使格格死在脚边都不会看一眼的。

    “好了,叶儿,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她披了件外衣朝园子里走去。

    刚踏出园子,就看见允承垂手立在园子里。

    “姐姐,要上哪去?”他年轻的面颊上被染上了一丝忧色。

    敏梅把那抹忧色看得清清楚楚,却也没有开口问。心里的不安慢慢扩散开来。她担心的事情似乎正在慢慢发生。

    他连朝服都还没有褪下,他就站在那树冠浓密的槐树下张惶的看着她,纤细的手指时不时的拨弄着胸前的朝珠,那无措的模样就像是他九岁那年她在慈宁宫的外殿里看见他被宫里的嬷嬷带着到太皇太后面前告状他又打了哪家的世子,她看见他站在慈宁宫的外殿里扭绞着衣角惶惶不安。

    她当时不明白他怎么会在打闹过后那样的懦弱无力,小孩童打架不是常有的事吗?她还记得她当时走上前训斥他打了就打了,怎么可以如此胆小怕事。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那是一种孤苦无依。虽然他长在皇宫里,可是谁又能像父母兄姐一样给他一个靠山,让他在错误时有人引导走出错误,在彷徨时有支柱有人给予力量。

    她微微一笑,迎上前,稳稳拉住允承的手。他的手心那样的冰冷,让她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想要告诉他,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这一次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承受,因为她知道那无依无靠,有苦无处说的痛苦。她是他的血脉亲人,只要他信任她,就会发现她一直在默默的支持他。“陪我走走吧。”

    允承没有说话,就这么跟着姐姐慢慢踱着步子。

    在这贝勒府里住了这么久,直到这会她才深深明白,皇奶奶为了这园子,果然费了心功夫。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在这北方京城里,想要营造南方的灵秀却只能是徒劳。毕竟那是自然的柔水涓流孕育出来的,即使一流的工匠也无法复制。

    盛夏的午后有些闷热,走没两步,叶儿就招呼他们在倚着清池而建的亭子里歇步子。

    她微微倚着栏杆,看着平静无波的池面。

    “姐姐。”允承略微苦恼的喊着她,心中的犹豫让他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开口。

    敏梅回身看着弟弟,眼里的镇定和平静,让允承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惠郡王,把聘礼退回来了。”他终于开口说出来。回京后,他就一直忙着置办婚聘的物件,可是前日把聘礼送到惠郡王府,今日他下朝回来,就被府里的管家告知,聘礼被退回来了,那红色的绸缎结子还系在上面,纹风未动。他急急赶去过府求见,也被惠郡王府的仆佣推脱郡王不在府中而挡在门外。一时间他竟然拿不住主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姐姐的园子来的,等到他察觉,已经不知道在那槐树下站了多久了。

    “你昨儿个不是还去惠郡王府见过其其格吗?”调高眉问着允承。她突然佩服起自己来,明明心里有数,在允承面前却还能装得这样自然。

    “是的。”年轻的男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难免有些不知所措,何况这是他人生里第一个喜欢的女人。这几日她是有些晦涩难懂,好多次欲言又止,可是他都只当是她伤势刚刚痊愈难免有些心神不定。他懊恼的摇着头,对于女人的心思没经验的他根本无法理出个头绪来。“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听说皇上每天都派御医去给她看诊。还曾御驾亲临郡王府。”大家都在谈论着惠郡王家的其其格这次是因祸得福了。

    “其其格没有和你说什么吗?”她相信皇上御驾亲临郡王府,一定已经把话说明了。敏梅看着他如玉般面颊,忍不住微微叹息。再怎么老成,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如何能看得懂这皇城里的阴暗面。如果不是身处在这皇亲贵胄扎堆,欲望与权力交织的紫禁城。如果他是生普普通通的人家,哪需要经历这些人性的丑陋面。

    “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允承着急的看着敏梅。

    “如果我要你放弃其其格呢?”她试探的问。看见允承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她神色一正,直道:“允承,你要答应姐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活着。因为姐姐只有允承了。”这是她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是为自己,没想到第二次是为了允承,她要他明白他肩膀上的责任,因为他们都无法再失去仅有的对方。“你能答应我吗?”她要他的一句承诺。

    允承疑惑的点了点头,却不知道日后,他需要多大的坚韧才能履行自己对姐姐的诺言。

    “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她幽幽看着湖面,莫非他们姐弟都注定要遭受感情的波折。不知道前路到底如何坎坷。可是为了允承,她不得不去。起码将来她不会后悔自己的无为。多尔济说得对,她总是无形中扛起了男人的责任,一个女子肩膀何等细弱,本该身若藤蔓攀附大树。她也想有人依靠,也想有人帮她扛起这责任,可是寻寻觅觅许久,寻不得那良人。

    她突然想起那两道冰冷的眸光,如果她还是恭亲王福晋,他会帮她吗?她自嘲的笑了起来,那抹笑容是那样的淡,仿佛身子都随着那笑声飘起来了一般。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大概就如那飞扬的蒲公英花絮一般轻吧。她要依靠的大树,不可能是他!他怎么可能伸出手来做她的支柱!

    天色稍晚,叶儿端了晚膳进房。敏梅这些年在江南随意惯了,一直和叶儿管戎同桌吃饭,一开始他们老抱着主仆有别的观念,后来也渐渐的莫奈她可了。看着餐桌上摆着的两付碗筷敏梅才惊觉管戎最近似乎太常外出,总是不在她身边。回到京城后他就不再对她亦步亦趋,反而经常满腹心思。

    “叶儿,管戎又出府了?”

    叶儿闻言嘟囔着:“是啊,也不知道一天到晚的忙什么,反正难得见到人就对了。”

    敏梅闻言,微微笑了起来。“叶儿也终于尝到情窦初开的滋味了。”这几年,管戎和叶儿一直跟着她,她倒真没好好注意到,今日叶儿的神态才终于露了馅。她喜欢管戎。

    “格格。”叶儿羞得忘了分寸,重重的放下碗筷,一张脸却红到脖子。“格格胡说什么呀?”

    “还没和管戎说?”敏梅起了玩心。“要不,我干脆直接跟管戎说让他娶了你回去。”

    “格格!”叶儿更急了。

    敏梅也不再逗她,其实谁能娶到叶儿也真是好福气,叶儿这些年跟着她,真把这大事耽搁了。她早该给她找个好人家,可是心里一直自私的想多留她几年,也就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她也是个小女人,也会有情爱。

    把叶儿交给管戎?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她并不打算把叶儿留在京城,这里是非牵系太多,若是她嫁给管戎,她和叶儿不用分开,他们依然可以跟着她四处天下。只是管戎的心思呢?他太深沉了,无法看透。心里盘算着哪天要旁敲侧击的问问看,她不想成就一对像她和常宁一样的怨偶。

    回到这皇城里,逍遥快意就离了身,即使有心置身事外,也总会被拉着搅和进去。掉入漩涡中一般,越是挣扎,越是陷得深。

    叶儿想着格格明日还要上皇宫去,一早就安排她上榻休息了。平时极易困倦的她,这一晚却迟迟无法入睡。也许是心中的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吧。

    看着窗外投射进来的皎洁月光洒了一地,银色的光亮隐隐泛寒,勾勒出窗棂的形状,她不由自主的披衣起了身,走进那片光亮中。

    庭院里那颗槐树静静的屹立着。北方不像江南,绿柳成荫,这里的土壤和空气伺候不起那娇贵的树木。槐树似乎是北方庭院最好的选择,它高大茂密的树影比较起纤细柔软的柳绿要强势得多。她曾听见多识广的白大夫说过这槐树能在养分贫瘠的土壤里活上千年不死。它靠的就是那股子不服输的傲气吧。

    她走出内室,白色的月光披洒在她的身上,清淡寂凉。缓步走到树下,夏季是槐树的花期,洁白的花序仿佛一夜之间缀满枝头,随着夏夜的徐风带来阵阵素雅的清香。

    她不知道自己和允承要如何在这感情贫瘠的紫禁城里存活下去,稀薄的养分会让他们渐渐枯萎凋零,还是益发挺拔的成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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