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风已披上了冬天的外衣，吹在人的脸上，感觉寒意袭人心脾。工作了一天的人们，这会儿都在自家享受着各自的欢乐。除了能偶尔看到几个匆匆忙忙往家赶的人外，只有路灯静静地照着这个漆黑的夜晚。
肖会水在县委、县政府大楼下转悠。这座办公大楼以前是城市的中心，北面是金星大厦，全县综合性的购物中心；南面是新南县的形象工程――新南公园；东面是法检两院；西面是汽车站。这些年来，随着城市建设步伐的加快，位置慢慢靠北了，但还是没有改变这里的热闹和繁华。
肖会水抱着胳膊不时地瞅着楼上，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平日里，即使在深夜也能看到大楼里有几个办公室的灯亮着，今天只有两个办公室有亮，肖会水知道其中有一个就是副县长毛思亮的办公室。
那天向李局长通过电话汇报完后，李局长说是他要找毛县长汇报。他在学校感觉惶惶不可终日，干脆早上就回到县城，借了辆摩托车一直追着李局长的车牌号，想打听打听这事究竟怎么处理。因为这个结果对他太重要了，关系到他的前途命运，即使天上下石头，他也不想呆在学校或家里。
毛思亮看着报告，心情极为沉重。教育问题、医疗问题是关系千家万户的大事，一旦处理不好，会出现不可挽回的局面。现在从上到下都实行责中 文首发任追究制度，只要是自己管的口，出了问题你就是直接责任人。毛思亮觉得如果事情真要追究下来，他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焦点访谈》是毛思亮继《新闻联播》之后必看的节目，他再清楚不过了，比这还小的事情，不知道把多少比他还大的官拉下了马。这事如果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捅到《焦点访谈》或是什么媒体上，他这个副县长估计是当到头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有些紧。如果把这个事情压下来，不要深究，只处理处理当事人，也就没事了。可万一出了什么差子，他也担当不起。再说，如果胡迎伟真被警察给抓回来了，这事就纸里面包不住火了。从下往上一层一层追究上来，最轻的处理也得在常委会做检查，要是再重些……毛思亮不敢往下想了。
教育局李局长则坐在刚进门的沙发上，右手支着下巴，像是刚刚闯了大祸的学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等待着暴风骤雨的到来。李局长惟一不同的是在沙发上坐着。他眼巴巴地看着毛县长紧锁的双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等待毛县长的指示。
“公安局侦查报告出了没有？”没想到毛县长并没有破口大骂，这让李局长提起来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点。
“听说初步结论已经出来了，但因为犯罪嫌疑人没到案，所以还不能结案。”李局长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说错了什么话。
李局长也算是个老教育了，也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他虽然没教过小学，可他听说过早些年也有过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那只不过是在学生身上摸摸罢了，最后也就是给当事人一个行政处分而已。现在，竟然出了这样龌龊的事情，不是摸的问题了，而是侵入到女学生的身体里面了，这么多年李局长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严重的事情，他作为局长也觉得没有面子。那天去县政府开会，好多人围着一圈议论着什么，路过时才听到好多老百姓在骂教育，说老师都成了驴牲口，谁还敢把娃送到学校！李局长听着了，赶快悄悄地走开。
“下一步，要在教师中深入开展一次师德师风大讨论。要把思想统一到教育教学上来，让不健康的思想彻底得到根除，让那些有这种想法但还没有付诸实践的人彻底清醒。”
毛县长说得铿镪有力，语气中掺着愤怒的情绪。接着说：“作为局长，要管好你下面的人，要在每年的目标责任书中把师德师风作为考核的重要指标。要实行师德师风一票否决制，对一些缺乏师德、有损教师形象的碴子，要彻底清除出教师队伍。在这个问题上，坚决不能手软，看看现在，事情出了，你这个局长还怎么当？”一开始还是指示工作，毛县长越说越生气，最后就是直接针对李局长的正面批评了。
“老宋，你过来一下！”毛县长用他的大哥大打了个电话。
听电话中说老宋，李局长知道一定是公安局长宋长林。平日里他们常在一起玩。有一年，李局长那时还没有去掉头上那“副”字，自己亲侄子犯了事，被抓起来了。刚开始还有些为难情绪，因为自己是个副职，不知道说了话响不响。李局长兄弟的媳妇哭哭啼啼坐在办公室不走，说什么也要让他把儿子给救出来。他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宋长林的办公室。没想到这宋长林还真义气，二话没说当场就把人给放了，这不，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
李局长头上的“副”字擦去时间不久，宋长林也到他的办公室去了。说是道喜，互相吹捧了一阵子，临走时，嬉皮笑脸地留下了两条中华，两瓶茅台。李局长说什么都不收，说是求宋局长帮了忙都还没感_38605.html谢，怎么好接受这礼物呢。宋长林拍着李局长的肩，说兄弟之间何必为一点点小事老挂在嘴边，说话的架势像是上下级关系，让李局长推辞不了，只好收下。
不到十分钟，宋长林不敲门就直接进来了，李局长从这一细节上就感觉到他们关系肯定也不一般。
“县长大人有什么指示，非得这么晚了才安排？是不是要我陪你去吃个‘乳鸡’？”宋长林一进门就嘻嘻哈哈地直对着毛县长说话，似乎没有看见李局长，还把“乳鸡”这两个字的发音故意拖得很长。
李局长一听“乳鸡”这个词，心里就不自在起来。“乳鸡”这词当然不是他的发明专利，是因为一次吃饭时，席间大家都讲荤段子，李局长也讲了一个，就是关于“乳”的笑话，却被宋长林老挂在嘴边。今天这都火烧眉毛了，宋长林还耍这样的贫嘴，他怕引火烧身遭毛县长的骂。
宋长林看毛县长神情严肃，没有搭理他，回头看见李局长在沙发上摊着。李局长以前身体很瘦，自从当了局长后，这体形就嗖嗖嗖地变，像是怀孕五个月的女人，穿腰围3尺的裤子还有些费事。
“哟，李大局长也在啊，失敬！失敬！”宋长林赶紧向李局长陪笑脸，“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严肃？半夜叫我来，总不会是丢了什么宝贝，让我去抓贼吧？
“别贫嘴了，说说胡迎伟的案子怎么样了？”毛县长仍然面无喜色地截住了宋长林的话。
“没事啊，等胡迎伟回来，就可以结案了”宋长林严肃了很多，但还是有些油嘴滑舌。
“我问的是，胡迎伟什么时候能抓回来？”毛的声音提高了很多，接着问：“抓不来怎么办？”
“抓不回来，那只能中止案件，依据刑事诉讼法第……”宋长林慢条斯理地开始背诵法律条文。
这让毛县长很恼火。
其实宋长林接到毛县长的电话，就知道找他来要做什么。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全在他手上掌控着。就看是谁了，你要让我给你办，也能办了；不让办，也会办得符合法律的任何条文，找不出半点瑕疵。现如今的事情就这样，宋长林最清楚不过了，面对好多棘手的案子，他都是请示领导，按照领导的指示或意图来办案，在他的手里只有办不完的案子，没有办不了的案子。
“毛县长，李局长，这胡迎伟抓来抓不来，就毛县长一句话”宋长林看着毛思亮说：“当然，要抓可能就费些劲；抓不来，自然容易些，你说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宋长林对办这种案子是有经验的，不用领导明示，自己就明白应该怎么个办法，现在说这话的目的是再打探一下领导的意图。
“那就先这样，一定要把工作做好！”毛思亮也没有明确地答复这胡迎伟到底是抓还是不抓，但没有否认宋长林的观点，就已经让两位局长心知肚明了。从毛思亮慢慢明朗的脸上也可以看出他对宋长林的做法是很满意的。这也许就是领导语言的最高境界，似乎什么话都没说，又什么事情都表达得清清楚楚。中国的语言实在是太丰富太高深莫测了，即使莎士比亚在世，也会拿它没办法。
临出门时，毛思亮叫住李局长，郑重其事地说：“一定要做好善后工作，尽量满足学生家长的要求，不要怕花钱！”
走出毛县长办公室，宋长林拍拍李局长的肩，说：“哪天再请你乐嗬乐嗬，弄个‘乳鸡’尝尝鲜？小姨子到你手底下了，就放心用吧，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然后又是哈哈哈地笑。李局长也笑笑，骂他是个色公安。
宋长林当公安局一把手五年了，之前是某武警部队的一名特警，身手不凡，没几年就升为副团。后来因为在抓捕罪犯过程中受了重伤，落了个腰部损伤的毛病，记了个二等功转业到新南县公安局作刑侦员。对刑侦学科的各个门类极为精通，对犯罪嫌疑人的心理研究极为透彻，凡是他经手的案子，十有八九都能破了。尤其对痕迹学研究颇深，他能通过犯罪嫌疑人的指纹和足迹，判断出此人的年龄、身高、体重、职业等等。因为业务精湛，破获了几起重大案件，屡次提拔，成了公安局长，被誉为“宋神探”。官场混迹了几年，他对人的研究更加深广，很会揣摩领导意图。许多人开玩笑说：“老宋比领导肚子里的蛔虫还蛔虫！”
“惟手熟尔罢了！”宋长林通常只是一笑而过。
“以后还得你老兄多多指教，多多指教啊！”说话间到了各自的车旁边，互相举起手，作再见状。
看着宋长林的警车闪着亮光消失了，李局长才启动了马达。
这时候，肖会水出现在了左侧车门旁。李局长正准备起步，隔着玻璃看见车外一个人影，吓了一跳，半天才看清是肖会水。息了火，下了车就是一顿臭骂，其实还是在毛县长训斥他的那些话的基础上，再添点油加点醋，把事情变得更加严重。这会儿轮到肖会水大气不敢喘一声了，静静地低着头，毕恭毕敬地接受局长的批评。骂完了，又上车，重新启动了马达。只听见一声车轮与地面磨擦发出的巨大声响，肖会水抬起头的时候，李局长已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
“看你这校长还怎么当？我看你这饭碗是抱不住了。”他想着李局长最后说的一句话，心里像是吃了沙子一样咯得难受，愣在那儿，半天没缓过神来，整个身体在不停地颤抖。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