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送礼(1、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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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肖会水清楚地记得,他第一次走进这间有些神密而威严的办公室的时候,那是在十二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地乡村小学教师。他心里害怕,似乎要走进去的不是办公室,而是小时候去动物园参观,被人推向一间关着老虎的笼子。这个推他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他的心在“咚咚咚”地跳个不停,他想回去。但他还是壮大胆子不轻不重地敲响了那间他一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办公室的门。因为他必须要这样做,他再也不想呆在那个让他饱受煎熬的学校,他要换个地方,最好是能离开教育。可他心里没底,在那偏僻的小学里,他见过最大的领导就是乡长,今天他要找的这位也是他所见过的大人物,只见过一面。那是去年夏天的时候,肖会水在他们学校陪这位副局长吃过一顿饭,其实就炖了一只土鸡。也许这位副局长只记得那只土鸡,却永远不记得肖会水了,但无论怎样,他都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今天。

    “进!”那声音高亢而阴森森的,他仿佛还站在笼子旁边,就已经听见了老虎的呼啸声,两腿开始有些发软。他要在心灵深处建立起一座不垮的大坝,想想别人对他惨然的讥笑,不屑一顾的目光,他振了振神,好像冥冥之中有了一种力量,让他终于推开了这扇沉重的门。

    他木头人似的立在这扇门的里面。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的这双手是多余的。放在口袋里吧,那是对领导的不尊重;放在背后吧,又显得不妥;耷拉在身体两侧吧,又觉得不自然。只好两只手互相交叉着放在了自己的裤裆正上方,现在佝着腰,恰好吊在了裆中央,这样显得自然多了,他想这样最让自己满意的是可以让领导觉得他是一个毕恭毕敬的人。如果这位领导能帮他完成自己的心愿,即使让他把双手放在地上也心甘情愿。

    坐在桌子后面的这位副局长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伸出他那摸过好多东西的尊贵的手。可现在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仍然四平八稳地坐在那儿,眼睛一直盯着桌子正中央放着的一张报纸上。好像是一位古董鉴赏家把玩一件精美的汉代出土文物,又好像是离别多年的老朋友突然见面,静静地端详着,半天不说一句话。肖会水本来就紧张的心情,这会儿越发紧张,他甚至想立刻退回到这扇门外面,永远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吊在裤裆上方的手也越来越低,肖会水狠劲地咽了一口唾沫,抬眼瞅了瞅这屋子的主人,还在那儿欣赏着他的报纸。好像这屋子了除了空气还是空气,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似的。肖会水继续耷拉着脑袋,等着,他只能这样等着,如果没有了这根稻草,他再也没有什么希望了。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校长,想起了教导主任,他们阴着脸在朝自己笑,笑得是那样难看。

    “啥事?”突然从桌子后面冒出了一句话。肖会水还没回过神来,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搅醒了。他确实没听清楚副局长说了一句什么话,仍然耷拉在那儿等待着副局长的问话。

    “问你啥事啊?听见没?”显然副局长有些不耐烦了。但语气中还是多少夹杂着一些快乐,像是刚刚跟一个美女约会结束后,在半道上碰见了一个讨债的。尽管烦,可先前温馨的余波还没有彻底消失,所以话音里还留有开玩笑的味道。

    “嘿……嘿……哈……”还没等肖会水张开嘴,副局长就古怪地笑了起来,让肖会水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抬起头看看了自己的全身上上下下,没有把纽扣系错,也没有什么异样啊?再看看副局长笑得有些变形的脸,让他觉得这张脸不是在学校见过的那张脸,而是在哪儿见过的,他在大脑中反复查找着,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说说看,找我有什么事?”笑声在空气里嘎然而止。副局长开始问话了。语气是相当地和缓,脸上堆积着难以形容的喜悦的表情。就如同一个长辈在面对年少的晚辈,引导他说出心中不愿披露的话题。不知道为什么,肖会水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眼前的这个人似乎真成了他的长辈,是那样和蔼可亲。他想流泪。

    “李局长,我,五坝乡学区四分村小学的肖会水,我们一起吃过鸡!”肖会水像背台词一样,尽管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可他还是做出一副老熟人的样子,在脸上尽量多地挤些笑容出来。这开场的第一句话是他用了一个星期时间才酝酿而成的。虽然他没太多的社会交际,可他清楚这第一句话的重要性,说长了,领导听着烦,说不定索性叫办公室主任应付你;说短了,领导还没记住你的名字就把你给打发了。所以这不长不短,既能记住你又能跟领导套上近乎才最好。尤其是最后的那句,肖会水自认为是画龙点睛之笔。

    听了肖会水的这句话,李局长的笑容慢慢地僵在了脸上。

    2

    20世纪90年代后,这个地处西北边陲的新南县,总人口不到20万。在改革开放的春风沐浴下,也走向了空前的繁荣和发展。2000年,全县国民生产总值已突破15个亿,城市居民可支配收入达到10000元。经济的发展带动了第三产业的发展,尤其是服务行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桑拿、洗浴、按摩行业像雨后春笋般地生长起来,开了好几家洗浴城,洗头房、按摩店在沿街地方很是红火。

    渐渐地就流行起了一个新名词:鸡!鸡自然成了小姐的代名词,吃鸡就等于是找小姐。而且还“一起吃鸡!”。这确实让李副局长感觉一头雾水。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会在哪个地方见过这个人,眼前自己做过的一些红花绿柳的事太多了,这会儿也难以理出个头序。他开始怀疑面前的这个小人物是不是掌握了他的什么把柄,他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现半点纰漏。

    “就是去年夏天,您忘了,我陪你吃的。”肖会水对李局长忘记这件小事早有心理准备,他是谁,不就一个无名小卒,这么大的领导当然不会记住他了。可他还是耐心地启发,像给学生上课一样,又提示了许多场景,尽量能让李局长想起来这些事,越多越好,这样下面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啊……哦……”李副局长不住地点着他那并不大却很肥的脑袋,嘴里胡乱咦哇着。这会儿他坚信这个肖会水刚才的“一起吃鸡”的说法绝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他只是不明着敲诈,而是很有策略地一语双关。

    肖会水得意地笑了笑,在他的启发下,李局长似乎终于想来了。能想起这事,这说明他就有希望。他从门口挪到了桌子边上,这样与李局长的距离就拉近了许多。

    “您看,我教学也好多年了,能不能再动动,如果能改了行,那是再好不过了。”肖会水这话说得很自然很流畅,完全没有了一点紧张的感觉,严然像是老朋友在聊天。

    “…………”李副局长半天没有吭声,但他的大脑并不有停下来,而是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搜索出关于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在他大脑中的影像。这让他很失望。但潜意识告诉他,这个人不简单。他不可掉以轻心。不愠不火地说“你先回去。这个事,我会考虑的”。

    肖会水听到这句话,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也许他的命运会因此而发生改变。随即从贴身的衣兜里面撕出了一个信封,不薄也不厚,说话间就往李副局长手里塞。

    “这是干什么?小肖,你这样做就是看不起我。”李副局长面带怒色嗔怪道。心里却在想,这当口上不能有一丁点的闪失。当然,要是在平常,他会毫不犹豫地接过来,随手扔进他身边早已敞开的抽屉里。哪怕再过上一星期,他都不会犹豫的。

    肖会水最后还是失望地从办公室走出来。你说,这世界上最痛中 文首发苦的事是什么?那就是给领导送钱被拒绝了。

    3

    肖会水坐到了老局长给他留下的这把交椅上,打量着这间曾经让他心潮澎湃过的办公室。足有两米长,一米五宽的枣红色老板桌摆在房间的正北方靠后,正前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时任教育部长的何老先生的亲笔_38605.html题词:教育要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虽然纸有些微微发黄,但字迹工整而隽秀。房间的东、西、南面都摆满了沙发,沙发的扶手上已斑驳陆离,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坐在这儿聆听局长大人的教诲,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因坐久了这沙发而飞黄腾达,更不知道有多少明的暗的阴的阳的故事在这儿形成了脚本。

    办公室王主任在他还没有被组织部送到这间办公室之前,就私下里献媚,请示说,是不是把局长办公室原来的东西全部换了?肖会水的眼睛在王主任脸上停留了好久,最后留下了四个字:谢谢,不必。这着实让王主任愣了半天神。王主任已陪伴过三任局长了,每一任局长上任,最重要的就是前任局长用过的东西一概不用,全部换新的。这叫打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这些事情都是他亲自操办的。他想新局长上任了,肯定是外甥打灯笼――照旧。可这马屁怎么就拍到马脸上了呢?

    其实,肖会水自有他的观点。人都喜欢新的东西,除了考古爱好者。但他太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他能从一个农民一步步走到今天,靠得就是这一套科学的理论。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低调做人,高调谋事。想起来,就连自己也有些不相信自己。那年去给局长送钱,钱没有送出去,他在家懊恼了一个假期,明摆着不收钱等于事情没有任何希望。眼看开校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到学校。按贯例,每年新学期的开始,都会有人事变动。今年肯定也不例外。

    四分村小学距离县城60公里,虽然远,但因地处沿山地带,多为移民,经过几年的发展,这个村也从一个贫困村转变成了当地一个经济大村。学生多,所以学校规模也较大,从学前班到六年级都有,全校有十名教职工。现在学校的老师大多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肖会水觉得自己也成了国家干部,为什么也住在农村,于是倾其所有,在城里买了一套平房。农村的房子也还留着。老婆没工作,还有十亩地,冬天地上没活干了,就回到城里住,夏天了就回到乡里种她的地。星期五下放学后坐公交回县城,星期日下午再坐公交车返回学校。虽然有些不方便,但比起肖会水当民办教师那会儿就方便多了。开学前都要安排三到五天的培训学习,其实就是学学文件,讲讲规定,没什么新思想,所以肖会水显得不紧不慢。

    肖会水被公共汽车?到学校的时候,其他人都到齐了。因为学区临时有变,让教师在学校等候通知。教师们都围着一圈打扑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人事调整的事,看了肖会水一眼又接着打扑克,接着按排着人事:某某要调到某个学校……肖会水听到最集中的话题就是老校长退休了,学校要新任一名校长。按照常规,教导主任潘义自然是接替校长的最佳人选。

    “当校长了可要请我们喝酒啊……”教师们在出牌的过程中不断地起哄。

    肖会水听到这些议论后,心里不免有些发酸,不是个滋味。谁不想当校长?可他现在连个教导主任也不是,不是他能力不行,主要是因为学历不够。时下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校长必须是大专以上学历,教导主任可以放宽到中专学历。肖会水顶多也就是个后备教导主任人选。再加之他是外地人,操着一口不阴不阳的普通话,很少有人拿他当回事。更重要的是,认识肖会水的人都知道他原先只不过是一个拓土块的民工,能成为民办教师,进而转正,这已是滑天下之大稽。至于领导,估计他是沾不上边的。

    当然,肖会水也不想,没法想,也不能想。如果天上掉陷饼,能砸到他头上,那是老天爷瞎眼了。但不想当校长的老师也不是一个好老师,肖会水也这样想过,就觉得自己身上应该会发生点事情。

    “恭喜你,潘主任……噢,不对,应该叫潘校长!今后还得多多关照”肖会水不由自主地走到潘义面前,皮笑肉不笑,连肖会水也觉得自己的脸部肌肉肯定不是那么真诚。但他还是很夸张地挤出了自己的笑容,尽管难看。他不想让自己小小的失误成为潘校长今后工作中的手柄,给你几双小鞋,作为校长还是很容易的。

    “还没宣布,怎么能叫校长呢?今后大家共同努力!”潘义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虽然嘴是这样说的,可他心里还是特别受用,笑得如春天里灿烂的桃花。因为实现了从主任到校长的跨越,对他来说也是人生的一大进步。

    话又说回来,校长大小也算是个官。这世道,天上掉陷饼的事毕竟是千年不可等一回的事,所以潘义也没想着等,在假期里他已打听了今年的形势。因为他离校长的交椅也就那么一步之遥,所以他还是主动出击,往学区长家里多跑了两趟。区长说是考虑。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底的。

    下午四点半,学区通知全体教师开会。

    会议的内容也很单调,先是学区李明校长做学习班动员讲话,然后是学校党支部书记宣讲党的教育方针政策路线等等。台上领导大讲,所有教师在台下小讲。因为什么教育要面向全体,德育工作是教育的灵魂,这些东西年年讲,月月讲,讲,教师们总结为电视连续剧中插播的广告,关键问题总是很晚了才亮出来。下面更多话题的还是人事调整的小道消息。说得惟妙惟肖,好像自己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慢长的等待,让肖会水有些受不了。按说,这样的培训班对他来说已不是大姑娘上轿了。可今年却不一样,因为按县委、政府的决定,今年要在五坝学区撤并一所小学,美其名曰优化教育资源。教师们都不想让这恶运降临到自己头上,都千方百计打听确切的消息,如果是自己所在的学校被撤了,那得早些想办法到个好些的学校。这学校好,包括两个方面,一个是校长要好,为人大度,不斤斤计较,把教师的福利放在心上的校长;另一个那就是学生素质整体要好。如果哪个人到了一个烂学校,再贪上一个烂班,把你苦死累死也把成绩弄不上去,那时候你就是出力不讨好,跟着一块遭殃。

    虽说素质教育叫喊了多年了,可分数却永远是学生的命根子,也是老师的命根子。衡量你能力的唯一标准那就是学生的成绩。所以老师们挖空心思都想到学风最好的学校,要带最好的班级,有些人为了能带上一个好班,不惜一切代价,有人就把意思表达到了校长的床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