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会水骑着摩托车向学校驶去。一路上，看见马路两旁的白杨树都落尽了最后一片树叶，光溜溜地站立着，像是在等待着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迎面吹来的风呼呼呼地钻入了他的脖子和衣袖，感觉浑身冷嗖嗖的。
自从当了副校长后，杨爱玲就不大愿意他骑着摩托车去学校，说都当副校长了，还骑摩托上班有些掉价。可肖会水就喜欢骑着他的“钱江125”来来去去地跑，说是方便、自由，不用等班车了。
因为坐小车，肖会水还不够级别，学校有辆8座面包车，平时就是李明的私家车，他高兴了，几个副校长还能坐个一回半回的，不高兴了你就只能和教师挤一个车里。所以肖会水与其看别人的脸色还不如坐班车。可坐了一阵子班车后，肖会水觉得等班车不但费时，更重要的是等到了还不一定有座位。站在车厢里，碰见老熟人了，处于礼貌，人家还得站起来给你让座，你能坐吗？这分明是逼迫别人给你让位子。在官场这可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来了得半点马虎。肖会水可不愿意做那夺人之爱的事情。杨爱玲听着直笑，骂肖会水还没当官，官毛病得了一身。肖会水不跟她计较，仍旧把自己的车擦得锃亮。
早上临出门时，他看了一眼还钻在被窝里酣睡的杨爱玲，想起昨晚，不知是什么东西在作怪，先前还生机勃勃的下体，看完电视之后，就如同坏了马达的汽车，怎么也启动不起来了。他觉得自已是不是不中用了，心里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不悦。早上起床后，也没叫杨爱玲起来做早点就上路了。这会儿走在路上，他后悔自己出门时没多穿件衣服。
肖会水走进校门就远远看见有几位学生家长站在校长办公室的门口，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家长们看见肖会水骑着摩托车进了校门，都向前迎来上去，个个阴沉着脸，看上去像是兴师问罪来的。
肖会水把摩托车停在车棚里，笑容可掬地走过去和他们一一握了手。
“肖校长，你说吧，咋办？现在又没钱了。要是你不管了,我们就到县政府问问，这学校到底还有没有人管?”一个学生家长口气硬巴巴地用手指头指着肖会水说。
“现在学校管事的人都躺医院了，傻的傻了，残的残了，也没人管了，看来我们只能来找你了。”没等前面的人把话说完，另一个家长就站出来抢着说话了，说话的语气比前一个家长稍微舒缓些。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我孙子住进去的时候押了5000块钱，这才几天时间啊，昨天医院已经通知说没了，要赶快再交钱，不交就要立马停药。苏主任让我们先垫上，等出院了再处理。你说说让我们一个农民怎么办，一年的收成全丢进医院了，还让我们拿什么来垫！
“肖校长，你就行行好吧！救救我们的孩子啊！”一个瘦骨嶙峋、满脸苍桑的老人上前抓住肖会水的手使劲地摇着，眼睛里闪着无助的目光，好像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能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肖会水心里明白，现在的医院，按老百姓的说法，那是“老虎机”，专吃人民币，你丢进去的快，它吃得就快。上次肖会水莫名奇妙地病了，在医院住了没几天，就吃了他两千多块啊！真是有什么也千万别有病，得什么也千万别得病！
肖会水很能理解面前这些学生家长此时的心情，但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使这些心急如焚的学生家长变得平静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围上来了好几个人。肖会水在李世风局长的办公室里略略听说过有学生受伤的事情发生，可他不知道究竟受伤的学生有多少，严重不严重，当时他也不便细问。可这会儿怎么会有这么多家长呢？当时李世风不是说苏文新把这事都处理好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家长把他堵在了校门口。肖会水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们，想先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现在这个时代，老百姓也再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土了，当他们面对无法得到公正解决的问题时，最后都会拿出自己迫不得已时才会使用的铩手锏——上访。而上访恰恰是从上到下所有领导最惧怕的一件事。遇到这样的事情，被上级领导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然后让你把上访群众带回去限期解决问题，这算是上辈子烧高香了！要是上访群众阵势大，再给你滋生出点什么事情来，也就轮不到你把群众带回去了，该干嘛干嘛去！轻则调离原岗位，重则当场免职。新南县前一段就有一个乡的群众因为土地征用纠纷，乡长还在酒桌子上推杯换盏，以拳会友。县政府办公室就直接把电话打来了，说是他的地盘上的人把市政府给围住了，而且堵住了一把手的车子，不让出去。听说恰好省委副书记下来调研工作，因为群众的围堵，市长赶到时安排的地方时，省委副书记已经在宾馆休息了。市长灰溜溜地在宾馆等了一个钟头，也没见领导要见他的意思。
这下乡长才醒过来，可已经迟了。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市政府办公室会把电话打给县长去带人，县长让市长没了面子，并受了批评，能饶了你乡长。这不，回来就履行了组织程序，乡长被调整为科协主席了。
肖会水深知其中的利害攸关。虽然教育上还没有发生这样严重的群访事件，但李世风的话语里一再交待不可出任何差错，尤其在这样一个群龙无首的阶段，一旦激起民愤，也许你还在被窝里做着美梦，群众们就已经开着自己家的四轮车连夜赶到了县里或市里去上访。那时，县长一生气，再加上五坝中学车祸事件，李世风的局长还能不能当，都还不一定呢。仅就管理不严这一条拿来是问，把你教育局长的乌纱帽摩掉好几次都不为过。
虽然肖会水现在还是个主持工作的副校长，能不能过渡为一把手，他自己也想过，就在李世风给他谈话的时候。因为纯粹没有可能，所以一念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再也不去想了，他觉得自己什么时候都是一个农民。可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捅出什么篓子，给李世风和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各位家长，你们看，我也是刚出差才回来，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要不，你们先到我办公室，你们一个一个把事情讲清楚了，我再给你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你们看行不行啊？”
听了肖会水的话，家长们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悦，心里算是踏实了些。都跟着肖会水向副校长办公室走去。
这时候，苏文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肖会水，边往前走边凑到肖会水的耳边小声地说着什么，生怕被后面的学生家长听到。
听了苏文新的话，肖会水的脸立刻阴了下来。他心里隐隐感到苏文新不像是在责骂身后的这些学生家长，而是在侮辱他的人格。说什么他们是穷乡刁民，你要给他们开了这口子，那将是欲壑难填，会追着你的屁股没完没了地伸手向你要钱。还说不要理睬他们就什么事都没了。
肖会水歪过头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苏文新，苏文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显得局促不安，目光再也不好意思停留在肖会水的脸上，赶紧朝后面的家长看了看。
肖会水皮笑肉不笑地对着苏文新说了一句：“别忘了，我也是农民，你也是！”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走去，把苏文新扔在了身后。
“快快请进！”肖会水好几天不在，办公室有些脏也有些乱，肖会水也顾不上收拾，就热情地招呼着家长们坐下。因为人多，办公室又小，好几位家长还在地上站着，四处瞅着，看有没有地方坐。
肖会水走出去，站在门口瞅了半天，看看有没有过来的老师或学生，好让他们帮忙到校长办公室搬几把椅子过来。
站了一会儿了，校园里似乎很安静，连个人影也没有。他只好拨通了苏文新的电话，让他从李明办公室搬几把椅子过来。学校里只有两个人有李明办公室的钥匙，一个是办公室主任韩斌，再就是后勤主任苏文新。这些天韩斌一直在医院里忙着，学校这头子就靠苏文新撑着。
肖会水忙着给学生家长们倒茶、敬烟，家长们看肖会水待他们热情，所以刚才还阴着的脸这会儿却都阳光灿烂，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有人竟然笑着说：“这学校里，我就看你还顺眼些，到底跟我们农民是一条心啊！”
大家都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肖会水也笑笑，没有吭声，而是递上来了一杯杯热乎乎的茶水。
苏文新亲自搬着椅子进来，家长们也没理睬他，还在互相的趣地笑着。苏文新把椅子放到了一边，惊奇地扫视了一圈，然后抬头看了一眼肖会水。肖会水也回看了他一眼，都没有说话，肖会不刚想问他个事，可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苏文新不声不响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