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尘埃里花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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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建峰那里出来,我步行穿过两条街回公寓。

    地下通道的路灯像极了韦尔乔笔下的那一盏,细长老旧,豆油黄的灯光悬在空气浑浊的路口,没有生气。这令我想起老板钟磊,他的声音思维眼神,处处都如这盏半新不旧古板生锈的灯。

    上周五我将剧本交给他。他翻开来看了两句文案便摆摆手,“忧郁症的精神科医生与乡村小学教师,无花果爱情?你以为我们要拍文艺片?我们的观众大多是年轻人,你处处要突出小资情调,否则谁看。”

    我立即觉得闷气郁结。

    老板点燃一支烟,敲敲桌子,“上次你给晚报生活版写的蒋欣一案专题,就是好题材。蒋欣法庭枪击丈夫然后自杀,你亲历过。我还可以帮你安排采访,蒋欣仍在康仁医院。”他吸一口烟又说,“现代人对家暴题材总是感兴趣的。要么你按我的意见修改本子,要么前功尽弃。”

    我更是气结,“我不想再挖人疮疤。”

    他瞪眼,“所以你写出来的本子总是清汤挂面曲高和寡,跟你的人一样。你的故事叫人打瞌睡。”

    “或者你才能写出油头粉面对人胃口的东西来。”我愤愤然。

    老板掐灭烟头,站起来冲我说,“单伊你会写专栏会无病呻吟又怎样?!我告诉你,电视文化就是俗文化,不俗谁会看!像你这样写本子你的字一钱不值!”

    我几乎气炸,“主任,你永远像超市赶趟打折,跳楼价甩卖廉价花生油,以为赚肥,结果顾客终于吃腻。”

    老板瞪住我,那张肥厚的脸孔正要爆发。巧姐却不知怎么的进门来挡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单伊火爆,还请你包涵。”

    碍于巧姐的面子,老板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事后巧姐狠狠训我,“他好歹是你老板,再大胆的员工也不该骂老板,简直拿饭碗砸自己额头。”

    是是,生活是大前提。我不知如何又泄下气来,“饭碗永远比额头重要。”

    “我那边正好在招人。广告部有适合你的空缺。”巧姐知道我近来不如意,所以想推我一推。

    我叹气,嘟哝一句,“台里的广告尽卖药。”

    “单伊你神经,逮谁咬谁!”她愤愤然转身走。

    我这才醒,只得下班后跟她陪不是。

    那以后老板再没给过我好脸色。现今人人都大爷,人人得罪不起,偏偏我爱得罪人。这个人还是老板。呵,我的饭碗已经与我的额头一般淤青发肿,欲裂未裂。

    管他。

    不知不觉已走完长长的地下通道,通道的尽头有小孩子在卖玫瑰,流浪小摊摆一堆杂色围巾等待顾客,拐角处还有一对情侣在冷风中拥吻。我不禁打一个寒噤,北风中爱情瑟瑟发抖,他们很是英勇。

    我向年轻的摊主买了一条浅灰色格子围巾,棉质的摸上去令人温暖。摊主用很可爱的纸袋将围巾包好递给我。这时那对拥吻的情侣也走过来,男人为女人买了一条粉色的长围巾,一圈一圈替她围上,女人白皙的面颊被映得暖香四溢。然后他为她买了一支玫瑰,她欢喜地拿在手上,看着爱人眼光婉转。

    我忽然心里柔软下来。大概只有我这样的人不相信海誓山盟,看别人是矫情肉酸,其实是自己的爱情观早已生锈。

    心理老态如单伊。

    抬头看见夜雾中浓黑的天空,莫名又想起韦尔乔。一双睿智深邃的眼睛闪进脑海。我一怔。

    我什么时候开始竟忽然想到了徐衍之。

    此时手机在皮包里响起来。居然正是徐衍之。他给我一条短讯:《西方哲理漫画》我已经放在你新居客厅的书架中。

    顿时我脑中竟莫名像有一道流水淌过,微微地清亮。我在路边拦一辆计程车,朝新房子驶去。

    我在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看到一辆车驶过来并朝我按喇叭。我顿住,让在路边。

    wWw.

    车子却在我身边停下,门打开来,是徐衍之。

    我诧异,“是你?”wWw.

    他从车里出来,头发被风吹得随意竖起,一身灰色风衣令他显得更加高大。

    “没想到你这么晚过来。”他看着我说,“你还有事?”

    我摇摇头,“没有,路过而已。”看到他,我便忘记那本《西方哲理漫画》。我心里微微一震。

    “你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一向绅士。

    “谢谢。”

    他绕过车子帮我打开车门。我坐进去,顿时感到暖香扑鼻。我辨不出车里是香水还是古龙水或是香皂沐浴乳的味道,但这样的空气分子会将人的每一个毛孔都包裹得温暖。

    我从未在建峰的清冷的车子里闻到过这样的气息。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