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尸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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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刚上完最后几级台阶后,忽然停下脚步,跟在后面的我也随之停了下来。她似乎发现前面有什么东西,但由于光线太暗,她不得不将魔杖发亮的头部往前伸。

    由于她的身体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只能隐约听见前面黑暗的走道里传来一连串好似粘稠的液体沸腾时发出的气泡声,同时我闻到了一股特殊的药草味。

    我想我大概知道在艾勒瑞丝前面的是什么了,而且,我也知道我没时间去多想了。

    我一把搂住她的腰,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往侧后方甩出去,因为用力过猛,我们两人一同滚下了台阶。

    我们都很幸运。在我翻滚着掉下台阶前,我听到了清晰的喷吐声,接着有一大团东西溅到了我背后的斗篷上。要是我对那个东西的判断没错的话,我敢肯定:若不是我穿着这件能抵御酸性物质腐蚀的斗篷,搞不好我的整个背都会烂掉。

    掉下来的时候,我和艾勒瑞丝都受了一点轻微的碰伤,我更倒霉一些,因为着地时不小心,右手手肘被压了一下。

    “你的手怎么啦?”她坐起来时,看到我正在揉着手臂,就问我。

    “可能是扭伤,不碍事。”我安慰她说,“只是用劲的时候会痛。”

    虽然我嘴上说不碍事,但我心里还是觉得不妙,在这样一个前路未知的地方,我的右手却几乎不能用力了,这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接着问:“我们前面那个东西,你看清楚是什么了吗?”

    “当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你把我扔下来时,我听见了喷吐的声音,我认为那是一株贤王藤。我真是太大意了,吉尔西塞,要是你没有将我拉开的话,我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听出她话里包含的感激,我一时觉得有点尴尬。

    “我们还要确认一下。你替我把斗篷解下来好吗?小心一点,”我提醒她,“上面有东西。”

    她走过来,动作非常轻柔地解开了我脖前的系带,将斗篷取下。我们将斗篷在地面上展开,她用杖头的光照过来,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怀疑了。斗篷的背面被喷上了一大团草绿色的粘乎乎的液体,那玩意儿冒着细碎的气泡,发出阵阵的“嗤嗤”声,还散发出难闻的药草味。

    我可以百分之二百地肯定,这是从一株贤王藤的花蕾里喷出来的。这种植物的名字听起来似乎很正派,实际上却非常可怕。它的花蕾中会产生酸液,并喷出酸液攻击任何接近它的生物。这些因为酸液攻击而死亡的生物会令它周围的土壤肥沃,植被生长繁茂,这也是其“贤王”之名的由来。

    “……这里怎么会有贤王藤?”看来她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竟然问起我这个问题来。她才是领路的啊。

    “你以前来的时候有吗?”

    “怎么可能!”

    “你上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前不久。”

    “能不能具体一些。到底是什么时候?”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前……还要早一周。”

    “也就是说,大约两周前,这里还没有贤王藤,那它不可能是自己长出来的,这么短的时间,发芽都不够。一定是有人故意移植到这里的!”

    “谁会这么做?”她似乎被这个结论吓坏了。

    “我不知道,也许有人不愿让我们去采谢尸花。从现在开始,我们要格外小心,这个家伙非常狡猾,也非常狠毒。他种这株贤王藤的位置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大概他没想到我们会晚上才到这里,也幸亏是晚上,贤王藤的反应比较迟钝,如果是白天,可能我们在台阶边刚一露头,酸液就会直接喷到脸上,那将是致命的一击,会让人死得非常痛苦。”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柔嫩的脸颊,流露出后怕的神情,但她随即又不甘示弱地说:“如果这个人在走道里布置一些会移动会追击的魔物,那我们的处境会更加危险。这样看来,这人也没你说得那么狡猾狠毒。”

    我不知道她这样说,是想反驳我,还是想安慰她自己。

    “如果是会走动的魔物,的确对我们的威胁会更大,但它们也可能自己离开,而贤王藤只会乖乖呆在他想要它呆的地方。而且,我们现在也并不能确定,在这株贤王藤后面就没有会走动的魔物等着我们,我们甚至没法确定你说的谢尸花是否还在那里,也许已经被那个人采走了。”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就算他已经发现了谢尸花,他也未必有采集的工具。但你说的也有道理,继续往前可能会更加危险。吉尔西塞,说实话,你还打算继续吗?”

    艾勒瑞丝很认真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坚定,看不出一点想退却的意思。

    “还没见到谢尸花,我可不想就这么回去。”我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愿意这样随便放弃。”她接着问我,“你应该比较了解贤王藤和它的攻击模式吧?我们可不可以……你觉得我们有没有机会,合力把它消灭掉?我会一点死灵系的远程攻击魔法,如果用骨矛术的话,能不能……”

    “你打算去把那株贤王藤消灭?”我吃惊地看着她,“那可是贤王藤啊!就算是常年住在森林里的德鲁伊们,也未必有幸见到一株贤王藤。你居然要去弄死它?”

    “它刚才差点要了我们的命!瞧瞧你紧张那株贤王藤的样子,倒真像那些成天吼着要保护自然的德鲁伊。”她不屑地说,“如果它不让开路,我管它有多难得一见,揍扁再说。”

    她说着就抓起魔杖,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等等,等等!”我连忙拦住她,“贤王藤可不是好对付的,在这种幽暗狭长的过道里和它对攻,你赢不了的。”

    “我一个人也许赢不了,你帮我的话,机会就大一些。”

    我可不想帮她弄死一株贤王藤,何况我也没那个能力。

    “……除了攻击类的魔法外,你还会别的什么死灵法术?”我问她。

    “我最拿手的是操纵死尸,可惜现在派不上用场。除非你愿意变成一具尸体,那我就可以让你跳起来去跟贤王藤拼命。你觉得怎样?”

    我觉得不怎样。

    “艾勒瑞丝,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贤王藤是一种极其稀有的植物,我不希望你去消灭它。听我说,你根本想象不出从正面攻击贤王藤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要是被它的酸液伤到,后果会非常严重。”我努力试图说服她,“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以绕过去吗?”

    “我也希望有别的路,很可惜,这条走道是唯一通往祈祷室的路。”

    我仔细想了想,说:“艾勒瑞丝,我有一个主意。你把魔杖上的光灭掉,我们到外面去讲。”

    说着,我拎起地上那件斗篷,拉开两个角,让酸液自己流下去,等酸液流得差不多以后,我披上斗篷,和艾勒瑞丝一同回到了回廊外的空地上。

    `

    我们来到外面空地上的时候,月亮已经出来了,位于侧前方的中央教堂在月色下显出巨大狰狞的阴影。在眼睛适应月光后,修道院内的景物隐约可见。

    “艾勒瑞丝,你注意到那些窗户了吗?”

    我指着回廊外的窗口问她,那些窗户开在回廊二层的过道,离地面大约有十来米。

    “那里通往被贤王藤挡住的过道。”我接着说,“但窗口比较窄,我钻不过去,但你……”我看了一眼她瘦削的双肩,“你应该没问题。”

    “窗口那么高,而且墙上一点缝隙也没有,我爬不上去。”

    “没要你就这么爬。”我从腰间的皮袋里取出了一段绳子,“如果我从那个地方,”我指指上面的窗口,“把绳子扔下来,你能抓住绳子爬上去吗?”

    “这很容易。问题是,你怎么把绳子从窗口扔下来?”

    “我直接从回廊的走道过去,从窗口把绳子扔下来,你就抓住绳子爬上来。”

    “你在说些什么啊?你糊涂啦?走道有贤王藤挡着呢,你怎么过得去!”

    “过不过得去,这得看运气。”我见她一脸的疑惑,于是跟着解释说,“我曾经跟你说过,我的帽子有迷惑低等生物的魔法效果,它能在短时间内吸引贤王藤的注意,让它不会马上就攻击我,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间从它旁边冲过去。”

    “你的帽子管用吗?万一贤王藤在你接近时突然攻击……”

    “如果只是一两次的酸液攻击,我的斗篷应该可以挡住。总之,理论上这是可行的,实际操作起来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大。”

    “可是,这太冒险了。或者,”她想了想,“我们可以想办法在墙上打些踏脚的坑爬上去。”

    “你过来仔细看看。”我走到墙边,拍了拍墙面,“你自己说过,这个地方过去曾被当作军事要塞,这不是没有理由的。你看看这墙壁,就算用大铁锤,也别想轻易在这面墙上砸出可以让人踏脚的坑来。”

    她过来看了看,没话说了。

    “替我把绳子绑在腰上,我的右手使不上劲了。”我把绳子递给她,“一定要绑牢。”

    她默默接过绳子,很温顺地替我绑着。有一小会儿,我们靠近很近,她身上有一缕淡淡草药香。那和贤王藤的气味完全不同,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喂!她学的是死灵法术,那不会是什么好闻的味道。我用我的理论知识提醒自己,但没什么效果,那气味仍然是很好闻的。

    “绑好了。”她拍了拍我的前胸,退开了几步。

    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绳子的结打得非常漂亮,也必须如此,要是在她爬到一半时绳子松开,后果不堪设想。

    我把绳子的大部分塞进了皮袋。

    吉尔西塞,上吧!

    `

    我们再次进入回廊。

    我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到了台阶尽头,艾勒瑞丝留在台阶下面。只要再往上两步,我就会与蓄势待发的贤王藤面对面了。我们刚才上去时已经惊动了它,现在它还未放松警惕。它大概已经觉察到我在靠近,因为我听到它的花蕾准备喷吐时发出的冒泡声。

    我回头看了一眼艾勒瑞丝,黑暗中,她一动不动,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这是对我这个空谈理论之人的信任,还是早已见惯生死更替的沉着呢?

    我转过头,让自己不去多想。吉尔西塞,我对自己说,要相信自己的理论,“合理方能共存于世,世间万物皆有法则”……

    我用两根手指在帽子的前沿划过,橄榄色的帽子开始发出微微闪烁的荧光,这种光会让一些低等生物很感兴趣,它们会盯着帽子看个不停,而一时顾不上别的事(比如朝我喷几口酸液)。虽然贤王藤的视力并不好,严格来说,它只有非常落后的感光能力(它更多是靠声音和生物身体散发出的热量来定位),但这并不影响它会被我帽子发出的荧光吸引。

    我用斗篷裹好全身,只露出双眼,还将帽子拉低了一些,以免被可能喷来的酸液溅到眼睛里,然后我深呼吸了两次,冲上了台阶!

    跑动过程中,我很谨慎地抬起帽沿看了几眼。那株贤王藤正等在前面,张开的花蕾正对着我,随时准备发动攻击。它的藤茎主要集中在左侧的墙壁,几乎全部悬在空中,只有很少一部分贴在地面,这些扭曲的藤茎与张开的叶片占据了走道里很大一片空间,幸好这里的空间足够大,还有更多的地方留给我通过。

    我必须小心不要踩上或碰到它的藤条或叶片,这会刺激它,后果很可能是马上有连续的大团酸液朝我飞来。但同时我还不能放慢脚步,天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对我的帽子不感兴趣,转而对将我放倒比较感兴趣。

    我几乎是憋着一口气稀里糊涂地冲过了那个险恶之地。刚与贤王藤擦身而过,还没跑两步,我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喷吐声,接着似乎有东西从我身侧飞过。

    但它已经晚了一步。

    贤王陛下,所幸你慢了半拍,你已奈何不了我吉尔西塞·菲比特!

    我跌跌撞撞,欣喜若狂地飞奔而去,目标自然是前方射入月光的某个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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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楼的走道相当宽敞,窗口都开在比我还高的地方。我找了一个合适的窗口,先朝窗口外招呼了一声,然后将绑在腰间的绳子另一头扔出了窗外,接着,我正对窗口躺下,用稍稍抬高的双脚蹬住墙,以便承受艾勒瑞丝爬上来的重量。

    不一会儿,原本轻飘飘的绳索就绷紧了。

    也许是因为爬上时摆动得太厉害,绳子承受的重量比我想象中要重许多,我甚至有些担心在她爬的过程中绳子会断掉。这种担心在她那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窗前时才被彻底打消。

    “吉尔西塞,你有没有受伤?”她还未钻进窗口,就急着问道。

    “你最好别看我的脸。”我躺在地上,故意拉过斗篷遮住了脸。

    “你怎么啦?”她关切地问。

    “我脸上全是酸液,看了会吓着你的。”我原本以为她应该能听出我是在开玩笑,她应该能想到,没人被贤王藤喷得满脸酸液还能这样轻松自如地与人交谈。

    她一头钻进窗口,跳进过道里,蹲下来一把扯开了遮在我脸上的斗篷。

    “你别说话,让我看看……”

    等她看清我脸上除了笑嘻嘻的表情外别无它物以后,她满脸的担心顿时化为勃然大怒。

    “混蛋!”

    她竟毫不留情地在我胸前狠狠踹了一脚,劲头大得几乎让我当场昏死过去。

    这便是我刚刚冒着生命危险面对贤王藤得到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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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还揉着胸膛的我与艾勒瑞丝终于可以一同沿着走道继续前行,有了与贤王藤的遭遇,我们都变得格外小心。走了好一阵,我们终于来到了二楼走道的尽头,眼前是另一条长长的台阶,通向一片彻底的黑暗。

    到了这里,已经不用担心光亮会引起注意,艾勒瑞丝将魔杖上的照明术亮度调节到尽可能地大,但即便如此,在光线难以顾及的两侧与高处,仍显得阴森可怖。

    我们顺着台阶往下,空气中渐渐多了一股混杂着腐败植物气味的潮气,两壁的蔓生植物有的已经爬到了顶壁。

    如果我与艾勒瑞丝发生意外,死在这里,根本就没人会知道。我忽然产生这样的念头。

    这个想法把我自己吓得两腿发软,腹部阵阵难受。

    湿滑的台阶走完后,是一条比我们先前通过的回廊更加宽敞、深远的过道,我回过头,顺着台阶往上看,只能见到黑漆漆的一片。从我们之前上来的台阶推算,我们现在应该位于地面以下。

    艾勒瑞丝毫不迟疑地继续又往前大步走去,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了她。

    我们的脚步声在这条幽静的过道里回荡着,这里是如此安静,我甚至觉得刚才贤王藤喷吐前发出的冒泡声都好过于此。

    “艾勒瑞丝,”我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话题,“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先是谢尸花,后来又是贤王藤,这个被废弃的修道院里居然同时出现了两种极其罕见的植物,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名堂。”

    “有什么名堂?”她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说不定这些植物是哪位修士偷偷种在这里,准备日后拿去送给喜好珍奇生物的教皇的吧。哈哈,你说对不对呢?吉尔西塞。”

    “也有可能。”我听出她是在开玩笑,于是顺着她说,“那我们就成了想要拿走教皇礼物的小偷啦。”

    “被逮住的话,会被送上火刑架哟!你怕不怕呢?”

    “我怕得要死啊。”

    “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否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别来怪我。”

    “没见到谢尸花,我是不会回头的。”

    “你还真是够执着。”

    我们就这样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往前,不知走了多久,当我甚至觉得这条走道是永无止境的时候,艾勒瑞丝终于停在了一扇门前。这扇非常厚实的门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门锁的地方被人用斧子一类的东西破坏了。

    门是虚掩着的。

    “我们到了。”她说,“花就在这扇门后面。”

    “这里可不大像一个祈祷室。”我说,“祈祷室一般不会建在地下。”

    “你猜得没错,这里原本是一个苦修室。”她随口答道,接着又说,“吉尔西塞,把采集谢尸花的工具给我看看。”

    我拿出了那瓶药水和魔法口袋,并告诉她用法。

    “把药水给我。”仔细听完我的话后,她说。

    我照她说的做了,她接过那个细颈瓶,又说:“替我拿着魔杖,举高一点。”

    等我拿过她的魔杖后,她拔出瓶塞,往手上倒了一些药水,然后她突然将那只手朝我脸上抹过来。

    我本能地将头往后一仰,想避开她。

    “别动!”

    她命令道,那带着药水的粘糊糊的手掌已贴上了我的额头,我的额前立刻产生了一种发热的感觉。

    那药水有一股淡淡的水果味,同时我还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药草香。

    她很细心地在我头部涂抹着药水,我的双手高举着魔杖,她那暗红色的双眸在光芒照耀下闪闪发亮,好看极了。她似乎有所察觉,但也并不介意我这样凝视着她的双眼。

    在我的头部与脸侧涂抹之后,她将瓶子还给我,取回了自己的魔杖。

    “吉尔西塞,”她说,“我们进去吧。”

    “等等。你呢?你还没抹药水。”

    “我不用抹。我答应过,让你亲手去采集谢尸花。再说,我担心药水会对皮肤有害处,这一点谁也不敢保证。”

    的确,这我倒没想到,女孩子对往脸上抹的东西自然会比较谨慎。

    “那你不要靠得太近,离我和谢尸花远一些。”我提醒她,同时没忘记喝下一口药水,还好没什么怪味。

    她轻轻嗯了一声,并用她那坚定的目光鼓励着我。

    此时,我已按捺不住自己迫切想见到谢尸花的激动心情。

    我转过身,一把推开了那扇坚固的门,借着帽子上荧光的照明,带着一头一脸的水果味,快步走了进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