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回 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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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九娘看了唐伯虎一眼,只是笑笑。唐伯虎起来一把关了门,然后坐了回来。这回索性坐到了沈九娘身边,拉起了她的手。见那手,白嫩细腻,仿佛葱白一样。唐伯虎道:“难得这手,真是好看。”

    沈九娘抽回手,问唐伯虎:“唐解元可知道小女子的身份?我是出身风尘,你若是想真心交往,那可要想好了。要只是玩一玩,现在还来得及把那门打开。”

    唐伯虎道:“真心不真心,岂是说能说明白的?我只告诉你,桃花庵里,人丁太少了。等着你去呢。”

    沈九娘笑笑,说:“我从记事的时候起,就在教坊里了。父母是谁,怎么来的,现在都不知道。别的不担心,就担心唐解元才华横溢,周围要攀的人多,时间长了,你就会嫌弃我,或者有人嚼舌头,说你娶了瘦马当正房,我会拖累你的。”

    唐伯虎说:“这叫什么话?我娶谁回家,那是我的事,听别人说话,那还活不活了?反正我这_38605.html放荡不羁的名声已经出去了,爱谁谁吧,谁又能拿我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我的担心,就是小沈姐姐你,回去会跟我受委屈。都说我住着桃花庵,大宅子,提起来很风光,其实呢,是外强中干,我画画写字的,饥一顿饱一顿,我怕对不住你。”

    沈九娘说:“真贪图宅子富贵,就不稀罕你了。我只求安稳平安,过些小日子。在家相夫教子,有粗茶淡饭就可以了,不用谈什么有钱没钱。而且,唐解元知道吗?我们都是饿大的。”

    原来这扬州瘦马,是有教坊专门从小收买的女孩儿,从小教习女工、茶艺、烹调、琴棋、书画、诗文,乃至行为举止,为的就是长大后,卖给富商做小妾。扬州富豪多,大多又是贩盐出身,个个身家百万,多娶几个老婆,已经是风尚了。倒是有不蓄小老婆的,反而成了另类,会被人耻笑,怀疑他有病。而这些富豪呢,偏偏有个怪癖,就是喜欢瘦的,骨感的。所以这些教坊,投其所好,就把姑娘们往苗条里养,不给吃肉,就算是饭菜多吃上一口,也得挨打。所以沈九娘说自己最禁得饿,也是有来由的。

    唐伯虎道:“小沈姐姐,千万可别说这话。就算是穷,饭还是吃得起的。我的意思,要是欲望不那么多,那就能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沈九娘点点头,道:“唐解元的美意,我是能听明白的。本来今天第一次和唐解元放心说话,不该提这么多的糟心事情。只是,我心里着急,怕再生变故。我真是恨不能现在就站起来,和唐解元回家去。”

    唐伯虎一愣,没想到自己急,这小沈姐姐比自己还急。就问:“小沈姐姐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沈九娘说:“唐解元可知道,我去苏州之前,折道先去了南京,是什么缘故?”

    唐伯虎摇摇头:“不知道。”

    沈九娘说:“是因为有人要买我,叫我去南京,是看人的。”

    原来,大款们买瘦马,也不是说买就买,毕竟价钱很高,要慎重。他们一般是找到线人,把自己的要求一说,这线人就去联络各个培养瘦马的教坊,叫他们送人来。一般一次至少要看十来个人,从中选定一名。沈九娘去南京,就是备选的,而且已经被看中了。只是中间这个掮客,看有利可图,突然把价钱涨了上去,这个节外生枝,让买人的大款含糊了。两边正在讨价还价,这才把这件事情放下,但放也放不了几天,因为价钱迟早是要谈成的。

    这么一说,唐伯虎心里又咯噔一下,眉头紧锁。本来就以为有个宁王可能来抢人,万没想到还有个大款呢。看来自己要娶沈九娘回家,还真和虎口夺食差不多。

    唐伯虎就问:“敢问,这想买小沈姐姐的,是什么人呢?”

    沈九娘道:“我也不知道,就知道叫吴天行,他们说是徽州的。这碧螺春,也是他赏的。”

    唐伯虎想了半晌,好像听说过这个人,不过暂且不管。他只想到小沈姐姐身价上去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凑齐那么多钱。和大款血拼,那可不是玩的,闹不好要把身家全都搭进去呢。

    沈九娘又说:“季安国也是通过线人找到的我,本来他也想买瘦马,但不知道为什么变了主意,就叫我到苏州去了。到了苏州,想必是为了掩人耳目,才放话说我是春绣坊新买的姑娘。可他见了我,丝毫没有要买人的意思,只是让我快回扬州,不要再去南京,等他下一步消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季安国的心思,唐伯虎倒是算得清楚。这老季恐怕最先也是想买沈九娘,不想价钱太高,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转念一想,人都叫出来了,何不就在春绣坊请客,让沈九娘弹琴唱曲呢?唐伯虎喜欢沈九娘,对老季来说是个意外收获,他让沈九娘速回扬州,不要出门,恐怕就是回去向宁王汇报,看看要不要拿沈九娘当饵,把唐伯虎诱到南昌。

    唐伯虎挥挥手,说:“不说别的了。我得想办法,赶紧把小沈姐姐从那教坊弄出来再说。那个吴天行,把价钱叫到什么地步了呢?”

    沈九娘笑笑:“一千两。那线人现在叫到一千五百两。两个人正在较劲呢。”

    唐伯虎听了这话,简直呆若木鸡。一千五百两,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数字,相当于两个桃花庵,就算自己能画画挣出来,恐怕也不是几天的事情啊。过几天胡子来接应他,恐怕也不会带这么多钱,带个几百两倒是有可能。想到这里,不由得眉头紧蹙,愁了起来。

    沈九娘又说:“我们教坊是管教很严的,姑娘们一般都不能出门。昨天在码头远远地看到唐解元,知道你是特意为我来的,这才叫阿桂给你送了信。今天也是说下天来,说要上香还愿,才放我出来。下次要见,可就难了。”

    唐伯虎问:“你来见我,阿桂不会走露消息么?昨天我看她,可穿的男装。”

    沈九娘说:“我们教坊里几乎没有男的,上等的姑娘,都是要配贴身的丫鬟的。一般传个信件,买个杂物,都用丫鬟,穿了男装出去,也是图个方便。阿桂跟我好些年了,人是可靠的。以后若再是有见面的机会,还会让她来找你,传递消息。”

    这话把唐伯虎的心说得沉沉的,拉着沈九娘的手,在那里默不作声。

    沈九娘斟了茶端给唐伯虎,说:“光顾说话,这茶都凉了。唐解元喝茶吧。”

    唐伯虎哪还有心思喝茶,摇摇手说:“我要想想。”

    沈九娘放下茶杯,说:“我知道唐解元心里对我好,就足够了。姻缘天定的,不可强求。只跟唐解元说一句,你放心,不管最后是什么结局,我肯定是不会嫁到别人家去的。”

    两个人卿卿我我,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越说倒越觉得难舍难分。世上事都是这样,要是能敞开在一起了,倒会觉得这样也烦,那样也烦。偏偏是不能在一处,就感觉时光短暂,一刻千金,还没怎么说话呢,天就要黑了。

    唐伯虎的手,一直拽着沈九娘,不肯松开。沈九娘道:“唐解元这几日,就暂且住在这里。我回去看机会,明黑以前,就会让阿桂送个信来,咱们还可以再约。”

    唐伯虎这才依依不舍,松了手,起来开了门。就见唐庆阿桂两个,怀里抱着点心,正靠在门廊上打瞌睡。唐庆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唐伯虎上去扒拉扒拉唐庆,问:“梦见什么了?一脸馋相。”

    唐庆猛然睁眼,看看唐伯虎,又看看阿桂,嘻嘻笑着说:“我们两个回来,看见门关了,不好打扰,就在外面等,等着等着,就困了,就睡着了。”

    唐伯虎哼了声,道:“答非所问。”

    唐庆爬起来,去叫醒阿桂,沈九娘也收拾了东西出来,对唐伯虎道:“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了。唐解元不要太着急,总是来日方长的。”

    唐伯虎点点头,心里总觉得有些凄凉。一步步送沈九娘出去,每一步迈得都是那么不情愿。到了逃禅馆的门口,沈九娘道:“就送到这里吧,出去了就不方便了。”

    唐伯虎点点头:“明天我等着消息,一定要叫阿桂过来啊。”

    沈九娘又拉了下唐伯虎的手,轻轻笑笑,转身和阿桂出去了。外面有等活儿的马车,招呼一声上去,径直向城里去了。

    唐伯虎站在门口,一直看着马车转过山坡,不见了踪迹,这才往回走。唐庆看他神色不太对头,又不敢问,只好小心翼翼地跟着。走回喝茶的雅间,唐伯虎对唐庆道:“我请你喝茶,小沈姐姐沏的茶,还都没喝呢。”

    说着拉唐庆进去坐了。唐庆有点受宠若惊,看着唐伯虎,唐伯虎突然问:“你都和阿桂说什么了?”

    唐庆的脸“腾”地就红了,赶紧说:“没有,没有,就商量买哪种点心好。扬州的点心可真多啊。”

    唐伯虎被唐庆给逗笑了,问:“你是不是和阿桂吹牛来着?说我写文作画,张嘴就来,别人觉得难的事,到了我这里,就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还说我有学问,什么书都看过?”

    唐庆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唐先生,你真是神了。你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了?怎么我们在外面说的话,你都知道?不过我没说砍瓜切菜,我说,你写文章,就像我们吃米饭上茅厕一样容易。反正我是拼命地夸唐先生来着。”

    唐伯虎一口茶喷了出来,唐庆赶紧找帕子来擦。唐伯虎挥挥手道:“夸我是假,夸自己才是真的吧?你是不是已经把阿桂搞定了?”

    唐庆嘿嘿地笑:“还早,还早。我就跟她说,我也就是好比在庙里呆多了,浑身沾了点香火气,听唐先生念经,自己也会说阿弥陀佛了。我记得有句话说这道理来着,当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唐伯虎道:“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

    唐庆咧嘴:“哎哎,对。就这个意思。词儿太拽,我说不上来。”

    唐伯虎问:“那阿桂怎么说呢?”

    唐庆道:“她崇拜我啊,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唐先生,有学问可真了不得啊,难怪人说,书中自有颜如玉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