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回 三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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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伯虎问:“是我的什么机会啊?”

    曹凤就说:“你想想,为什么光叫你来,不叫祝枝山他们来啊?人人都有一手好字画,专门叫你,是因为王宠念叨你念叨狠了。我也得念叨你,最后这事,就变成杨孟瑛点名要你唐伯虎的字画。传出去,你不就火了么?”

    这一层唐伯虎倒没想到,合着曹凤的意思,是把王宠和小锦姑娘私奔,演变成自己字画的一场秀,这可是个大广告。

    曹凤接着说:“你呢,这几天也就别干别的了,好好画几张画,杨孟瑛得了,必定到处瞎显摆,这样,来找你要画的人就多了,你就可以待价而沽了,对么?”

    唐伯虎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回去画去。”

    说罢扭头就往外走。曹凤在后面叫他:“等等,等等,知道画什么么?别画女人听见没有?画点高雅的!”

    唐伯虎答应:“知道了。”就一溜烟地不见了踪迹。回到自己家里,那小屋小院子,早已经被唐申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洗了洗手,就开画了,一连两三天,饭也没怎么吃,水也没怎么喝,觉也没怎么睡,埋头画上画了。

    他画啥了?画的是一幅白居易像。为啥想起画他来了呢?因为他觉得白居易是能把他和杨孟瑛联系起来的人。这白居易是大诗人,也当过杭州刺史,在杭州就疏通西湖来着,修建了著名的白堤。画白居易,不就是夸杨孟瑛和白居易有一比么?

    后来,白居易又从杭州调任苏州了,这不就和自己联系起来了么?苏杭苏杭,本来就分不开。

    画完白居易,还在画上写了首诗:

    苏州太守白尚书,酒盏飘零带疾移。

    老去风情犹有在,张娟骆马与杨枝。

    曹凤叫他别画女人,可没说不能写女人,所以唐伯虎这首诗,还是忍不住把本性给露了出来。这首诗写的是白居易到了苏州后,年纪虽然大了,却爱和妓女混在一起,比如张娟,是说舞妓张态、李娟两个人,杨枝呢?是乐妓樊素,号杨枝。这些姑娘都是老白的相好。

    至于骆马,那当时可是希罕物,老白也养了一匹。说骆马大家都不明白,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小羊驼……要是你还不知道,那最近网上传的“草泥马”总知道了吧?老白就养了个草泥马。

    有人问了,这东西不是南美的么?唐朝时候咋到了老白手里了?老白这匹,是土产的,江苏宿迁,有个地方就叫骆马湖,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哈。

    唐伯虎画完老白,还不尽兴,便又画了梅兰竹菊四幅一套,还都题了诗:

    梅

    天教桃李闹春台,特遣寒梅第一开。

    凭仗幽人奴艾纳,国香和雪入青苔。

    这诗里,“幽人”是指幽隐之人,“艾纳”是一种香草。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梅花借凭着隐士的风采,盖过了香喷喷的艾草,顺手也夸了一把自己。

    兰

    白鸥波点砚池清,楚畹香风笔底生。

    记得弁峰春雨后,拨云移动向南荣。

    弁峰是南边,湖州的名山,唐伯虎这兰花,画的是开在弁峰的。

    竹

    满窗潇洒五更风,怪是无端搅梦中。

    梦见故人忙起望,白烟寒竹路西东。

    菊

    故园三径吐幽丛,一夜玄霜坠碧空。

    多少天涯未归客,借人篱落看秋风。

    唐伯虎把这些画画好了,装裱完成,这才给曹凤府上送去。曹凤见了画,连连点头说:“好好。你倒真是和王宠有交情……我在苏州任上这么长时间,都没得这么多,没想到王宠一出事,全便宜了杨孟瑛那小子。”

    唐伯虎赶紧说:“曹叔叔,我这就回去给你画去。”

    曹凤挥挥手:“算了算了,萝卜快了不洗泥,你这是赶活,哪能出得了好东西啊?回头我走的时候,你送我首诗,我就心满意足了。”

    唐伯虎道:“岂止是诗,岂止是我一个人送。曹叔叔,这苏州城里的文人士子,哪个不曾受过你的恩惠?到时候都是要送的。”

    曹凤嘿嘿一笑:“行了,别肉麻了。咱们还是办正事要紧。”

    当下将唐伯虎的字画用锦盒装了,吩咐人赶紧送到杭州杨孟瑛府上,且这一回,务必要将王宠带回来。差人答应一声,就往杭州去了。

    杨孟瑛接到了唐伯虎的画,当然高兴了,把那白居易的图看了几遍,笑道:“这唐伯虎还真细致,都把我比成白乐天了。”再看那诗,又说到心坎里了,道:“看来这苏州,还真是领风气之先,怪不得出了那么多的才子,就连一个十多岁的孩子,都那么有范儿。要是我们杭州人,有苏州开化的一半,事情也就不这么难了。”

    杨孟瑛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当时西湖修缮,杨孟瑛凑不齐钱,就想,先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吧,能修多少修多少。没想到修到西泠桥苏小小墓的时候,惹得一大帮老学究反对。说这苏小小行为不端,就是一妓女,怎么修个西湖,别的不修,倒给她修起来了?苏小小是南北朝时钱塘名妓,与当时大量文人墨客有交往,最后因情而病,19岁时候就吐血身亡。上江观察使孟浪慕其才情,为她修了墓。到了明朝,早已经荒废不堪。杨孟瑛修苏小小墓,本意是说杭州也是个情与才并茂的地方,谁知道成了道德先生口中的说辞,所以十分气恼。看了唐伯虎夸白居易晚年泡妞,当然于心有戚戚焉。

    杨孟瑛当即吩咐,把这白居易的画像挂在厅上。至于小唐画的梅兰竹菊,则差人分送那些能帮他说上话的官员,如南京的御史车梁、佥事高江等等,盼着这些人能在朝廷里为自己疏通疏通,最好让朝廷批下一大笔钱来,好完成他的大工程。在信里,自然也把唐伯虎如何有才,画得如何精美,狠狠地说了,以表示自己的礼物珍贵。杨孟瑛是在办自己的事,可没想到唐伯虎的名声,就此又在那些官员中传开了。大家纷纷把唐伯虎的画当成送礼珍品,不仅弄得唐寅身价倍增,也让整个吴门画派一时兴旺发达起来。当然这都是后话。

    收好了画,自然带人去看王宠。王宠年轻,自然不会搞不吃不喝那一套,但吃饱喝足后就在自己房间里闹,又哭又喊的。杨孟瑛看他情绪亢奋,索性就先不理他,由着他折腾。结果折腾了多日,王宠的气儿都泄了,也知道再闹下去于事无补,这才逐渐安静下来,就踏实在屋子里坐着。他这一沉默,杨孟瑛心里反倒不打底了,不知道这小精豆子,又要出什么馊点子。

    开了门,见了王宠,看他面朝墙壁,任谁不理,杨孟瑛就问:“王宠,你想不想回苏州?”

    王宠道:“苏州自然是想回的,但这杭州,我是再也不想来了。”

    杨孟瑛哈哈大笑,说:“你不来杭州可以,以后我有时间,到苏州去看你。”

    王宠却说:“你也不要来苏州,要来的话,我也不想再见你了。我不喜欢你这个人。”

    杨孟瑛点点头:“不喜欢我也没关系,不要恨我就成。”

    王宠说:“怎么会不恨你?除非你让我见不到女人。以后我一见到女人,就会想起小锦姐姐,一想起她来,肯定就会恨你。”

    杨孟瑛嘿嘿一乐:“你一见到别的女人,肯定就想不起小锦姐姐了。你信吗?”

    王宠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得起想不起呢?”

    杨孟瑛哈哈大笑:“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男的。男的可能在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以前的女人。但要是身边又有女人,那是断断想不起来的。”

    王宠听得将信将疑。杨孟瑛不再跟他纠缠,只叫人准备送别饭。这顿饭比起上一顿送走小锦时,更加丰盛,有稻草鸭、叫花鸡、西施舌、葱包桧、菜卤豆腐、虾爆鳝面等等。王宠虽然不喜欢杨孟瑛,但还是很喜欢吃的,直吃得满嘴流油,小肚子歪圆。,坐在椅子上直哼哼。杨孟瑛这才对他说:“来来,我给你看幅画。”

    王宠勉强站起来,跟着杨孟瑛到了前厅,看到墙上挂着的画,“哦”了一声道:“这是我唐哥哥画的吧?”

    杨孟瑛得意地点头,说:“我就说了,唐伯虎会给我送画的。”

    王宠看着画,连连点头:“我唐哥哥是把你比成古代圣贤白乐天了啊,他对你的评价真高。”

    杨孟瑛说:“惭愧惭愧,哪里哪里?”心里却忍不住想乐。王宠接着说:“我看啊,这西湖上有白乐天留下的白堤,有苏东坡留下的苏堤,马上又要有杨知府留下的杨公堤,你还不和他们齐名么?而且这东西,都是千秋万代能留住的,后人一到西湖,就能想起你们三个。”

    杨孟瑛被夸得心里都要开花了,嘴角一直向上翘。没想到王宠又说:“不过呢,杨大人,你和他们两个比,有三不如。”

    杨孟瑛问:“你说说看,我哪里不如他们?”

    王宠道:“第一,你官不如他们大。”

    杨孟瑛点点头:“这倒说得是。”白居易当过翰林学士、左拾遗,苏东坡当过礼部郎中、中书舍人,那都是朝廷中枢机构中的大官。杨孟瑛没当过,所以说这点不如他们,他倒是认的。

    王宠又说:“但杨大人你把西湖搞好后,没准还能升官,所以呢,这点以后再赶吧。但后面两条,你是无论如何赶不上的。”

    杨孟瑛说:“那你说来听听。”

    王宠说:“第二点呢,你不如他们有才华。他们是官,也才华横溢,你不行。”

    杨孟瑛又点点头,道:“这点我也认。”白苏二人,白乐天号称诗魔,苏东坡位列唐宋八大家,那杨孟瑛自然是不敢比的,当然也是不可能赶上的。

    王宠摇头晃脑地说:“这第三点么,你不如他们两个有魅力。”

    说到魅力,杨孟瑛不服,自己长得挺周正啊。就问:“我怎么没魅力了?”

    王宠笑眯眯地说:“你看,我唐哥哥这诗都写了,白居易泡了好几个妞儿,对吧?那苏东坡呢?他在杭州也泡了个姑娘,叫王朝云的,你听说过么?”

    这事杨孟瑛也知道啊,苏东坡在杭州,收养了一个十二岁的歌妓王朝云。王姑娘长大后,被苏东坡收为侍妾,后来苏东坡官场几起几伏,颠沛流离,王朝云始终不离不弃,至死相随,传为佳话。

    王宠接着问:“杨大人,你会泡妞么?有妞让你泡么?”

    杨孟瑛被问得张口结舌,心说这小子越说越不像话了。

    王宠只是摇着头说:“你泡不上,和长相没关系。要我说啊,你不懂得男欢女爱,你也不懂得感情。你太在意你这个官了,别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说得对不对?你要是不拆散我和小锦姐姐,我还会留下来帮你呢。将来给你介绍姑娘,也未可知啊。可惜可惜,你把我得罪了,唉,你错过宝了,不仅错过宝,还错过了以后的浪漫和幸福,也许,官也当不长的……你没听说过吗?越在意的,越容易失去……”

    合着王宠这好几天憋的话,都在这儿等着杨孟瑛呢。

    杨孟瑛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儿,脸色有点变绿了。刚要发作,又想,得了,我和这小孩子较什么劲啊?

    满心高兴被浇了凉水,他只好嘿嘿笑了两声,挥挥手说:“好了好了,时间不早,你小孩赶紧睡觉去吧,明亮回苏州,别耽误了。”说完,竟然自己回头走了。

    缺了王宠这个机灵帮手,杨孟瑛在清修西湖的过程中,果然困难重重。前后折腾了五年,才完成了搬迁,得到了资金。当然开工就快了,一百五十多天,几千亩田地就重新成了湖水。完工之后,西湖更漂亮了,杨孟瑛一得瑟,就请了刚刚辞官回家的朝廷首辅、东阁大学士谢迁写了“杭州府修复西湖碑”。可他忘了谢迁是为啥辞职的――老谢得罪的是当时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刘瑾。

    结果,正好碰到浙江闹灾荒,有被拆了房的人到朝廷告状,说杨孟瑛“滥用国帑”,就是瞎花公款。刘瑾立刻把杨孟瑛撤职,老杨前途断送,那时西湖工程刚刚完工一个月。当然这是后话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