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前两日，枫镇一年三次的大集市红红火火地办了起来。
诗璃一早和周娥、小小来了镇上，她俩本不带上小小，奈何不住孩子的软磨硬泡，终还是带上了她。
穿梭在拥挤的人丛里，诗璃小心地执着小小的手，生怕孩子被人群挤散。诗璃和小小几乎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面都好奇而兴奋地盯着路边的各种小摊。捏泥人的小贩真是一双巧手，三下五下就捏就了栩栩如生的人儿；演杂技的几个小姑娘更是绝，这么小小的年纪居然能表演这么厉害这么漂亮的动作，真是大开眼界；还有那糖葫芦，各式各样的果脯串成的七彩串儿，在阳光里发出人的光，不一会儿经不住惑的两人便一人一串，还为谁的好吃争吵不休。
周娥无奈地看着两人，要是照她们两这逛法，到明天也逛不完这街市。“我去前头看看，你们先逛，一会儿就在这季家药铺门口集合吧！”周娥伸手指着这家小小的药铺。
这两人正逛得开心，哪有不答应的理，一口应下了。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诗璃和小小终于逛累了，便回到了那家季家药铺。环顾一周，原来，周还没有到。她俩便携手在那石阶上坐了，这药铺倒也生意兴隆，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忽听里面传出了争吵之声。“你们这什么药铺，尽卖出些害人的假药材。”
“这位客怎么能这么说话，季家药铺可是家祖传下的产业，即使是穷死，饿死，我也断断不会做这伤天害理的买卖，砸了这季家药铺的招牌。”掌柜是个中年男子，微胖的体型，一脸憨厚。
“我家娘子，昨日老毛病犯了，身子不利索，用了一老方子来抓了药，不想煎了了药服下，不想今日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还生出了别的病症，可不是你们的药出了问题？”那男子也是义正词严。
“客可将方子和昨日配的药材给我，让我核对一下。”季掌柜恭谨地道。
“给你。”那男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想也不想便把药材方子交于他。
“甘草两钱，草乌一字，桂一字，半夏五钱……”掌柜一一核对，半盏茶的功夫方细细将草药分开，核对精准。“客，这药绝没有问题，只不知这方是否有误？”
“这怎么可能，我夫人两年前便是服的这方子治好了那顽疾，今旧病复发，同服这方，怎会出错？”男子咄咄逼人地质问，许是以为掌柜药推卸责任，语气中多有不善。
“这位公子，这方可借在下一看？”
听见这问询声两人皆看向那声源。只见逆光里站着一个娇小的少，弯曲的卷发细细拧成一辫子垂于胸前，五平平，唯那双清丽的眸子里闪着灵动的光。
“姑娘有何指教？”季掌柜询问。
“我想看下药方。”诗璃如实回答。
闻言季掌柜递上药方：“姑娘懂医术么？”
诗璃不回答，微皱着眉，细细思索。“公子，开这药方的大夫可曾嘱咐过要日服姜汤一碗么？”
“是。”
“可有服用？”
“没有，两年前我夫人正好感染了风寒，现在并没有。所以，并不曾服那姜汤。”公子仔细解释，脸上有思惑，她怎知有这回事？
“那就是了，问题就在这里。”诗璃抬首一笑，这一笑自信夺目，那平平的五也似绽出了光彩，“公子是会错了意，这药方和药都没有问题，只是这姜汤娶非是治疗风寒的功效。而是这方子必不可少的一味药。”
“哦……愿闻其详！”男子的眸中闪出光华，有丝赞赏。
“这张方中有一味三叶半夏，是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消痞散结的良药，然而，单独服食却会引起中毒，须用生姜方可解其毒。”
“原是如此，多谢姑娘指教了。”男子谦贺笑了笑，又向季掌柜抱拳道歉，“在下孤陋寡闻，错怪掌柜了，抱歉！”
“璃，周回来了！”门外小小高声叫道，“，走了。”
“恩。来了。告辞了！”
看着那个背影，男子的嘴角噙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解决了一桩闲事，诗璃满心喜悦地出了出了药铺。“小……”还未起口，字就生生地哽住了，药铺门外人群依是络绎不绝，可哪里还有小小的影子。
这孩子，明明嘱咐她乖乖呆着不要乱跑的怎么一会儿便没了踪影。诗璃有几分埋怨，转而又被担心所掩盖。
这热闹的集市要找一个孩子，无疑于大海捞针。诗璃边走边换着小小的名字，转眼已被人群挤得大汗淋漓。又急、又燥、又气，又忧，心底五味俱全，只依是没有孩子的踪影。
突然，人丛以极快的速度被拨开，加杂着人们的尖叫和马蹄奔驰的声响，如一只恶毒的箭迅速地插进了热闹的集市。
“滚开！滚开！”马上的车夫恶狠狠地叫嚷着，手中的鞭子一停不停，时而对着马，时而抽向挡路的人丛，竟与对畜生一般毫无二致。
诗璃左躲右闪还是被那粗重的鞭子劈中了左臂，顿时皮开肉绽，疼得诗璃眼冒金星。“谁家的畜生，这样横冲直撞！”诗璃愤懑地骂。可那马车早已绝尘而去。
周围地人们惊恐地望了她一眼纷纷低捅行，像是躲瘟疫一样躲开她身边。
“娘，你不是说见了府大人的马车跑远些，不可以骂的吗？”一个孩子拉着母亲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
“不要乱说，”孩子身畔的夫人，慌张地看了看四周，拉着孩子小跑着走了。
又是府！诗璃气愤得无话可说，府就可以无端伤人，就可以不顾律法么？
不理周遭的人怪异的眼光，诗璃继续往前走，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本就理直气壮，更不管他人的眼光。
然而，下一刻她便顿住了脚步，那路的中央，直挺挺地躺着一个娇小的身影，那样熟悉……一瞬间天旋地转地感觉包围开了她全部的感。“小——小——”她几乎是嚎叫着冲了过去。
入目的却是不堪，青紫的痕迹遍布了她的面颊，臂上也亦有两道深可见骨的鞭痕，血污染红了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衣，如觅食的蛇群吐着信子不断地在地上扩大地自己的领地。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极有神，仿佛是看到了这世间最的风景，嘴一上一下地开合着，声音太小，根本听不到在说什么。
诗璃颤抖着抱起小小脆弱的身躯，血顺着她苍白的臂膀淌下，那是小小的血，只是微微的温热，却直直烫到了她心底。“小小！不要怕！”诗璃一边跑着，一边安抚怀里的小人儿，“我们去找你最喜欢的薛叔叔，见了他，你就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不知是在说服小小还是在说服自己。
怀中的孩子却依旧睁大着那双大而剔透的眼睛，开阖着双唇，不辨声音。
“小小……小小……”诗璃拼命的奔逃仿佛脚下踩着的是生命的长度，她多往前踩一步，小小就能多活一瞬。
一条又一条街道，一弄又一弄巷子，这短短的近半炷的功夫，诗璃仿佛跑过了一辈租么远这么长。终于，看到那扇破旧的门，看到了那块破旧的匾，看到了那草庐似的房。
顾不上礼节，她一脚踹开那本就摇摇坠的大门。
门内抱着酒灌自斟自饮的薛大夫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吓了一跳。
“到了……到了……”诗璃太激动，太心急，口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薛大夫看着一身血污的两人，不皱了皱眉。他快速地搭上孩子的脉搏，却许久许净有动弹。
“师父……”怕打扰了诊脉的人，诗璃担忧而又轻轻地换了一声。
“她……”看了一眼诗璃脸上的表情，虽有不忍，他还是一字一顿清晰的道：“她——已——经——去——了——”
“不……不，师父，原来你也有糊涂的时候。”诗璃迷离地笑着，“你看，你看小小的眼睛睁得多大，多有神？多幸福的表情啊！还有……还有……你看她的唇还在开阖，怎么会死呢？怎么会死……她连痨病都挺过来了啊！她怎么会死！！”说到最后她近乎咆哮起来，两行清泪扑簌而下。
薛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是见惯了这些生死场面的。
夕阳的颜染透了记忆的角落。诗璃怀抱着小小的孩子从山路的尽头缓缓走来，身披那夺目的漫天红光，那两袭白衣盛开着朵朵绚丽的红梅，一样的红，开于夕阳的背景里，在这个夏日的黄昏，格外地妖媚异常。
墨阳远远的看到了这一幕，那静谧的山路上，脚步声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一声一声地敲进心灵的深处。
目力似他，几十步开外便已洞悉了所有，诗璃脸上颓然而绝望的表情全然向他昭示了一切。心钝重地沉了一下，又是一个生命的离去，这在他这一生中似乎是司空见惯的小事了吧。他自嘲一笑，原来心依旧没有完全麻木，还能够有所知觉。
她无神地从他身边走过，红肿的双眼穿透了这个尘世，望向了不知名的方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动了动唇角，却终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有些人，有些事，只于经历中才能体会到那种痛楚，旁人的安慰就如阳光之于海底的鱼一般微不足道。
屋里依旧是惯常熟悉的那一股药，淡淡的却无处不在，只是物是人已非。诗璃小心翼翼地用温热地帕子为小小擦拭着身体，泪一滴一滴翻滚下来。小小……小小……她心底无数次的唤着，她的泪是滚烫滚烫，帕子亦是温热温热，可无论如何却再也无法温暖小小冰凉而僵硬的身子。
她一盆又一盆地将暗红的血水倒掉，直到那个娇小的身躯只留下一应的青白。小小……为什么这么小的身体竟会有这么多，这么多的血。
手静静地划过小小微扬的唇角，她是笑着离开的啊！笑着……她该为她感到高兴不是么。诗璃扯动着唇角，拼命地挤出一丝惨淡的笑意，温热的泪水却决堤而出，溢满了双颊。小小……那开阖的嘴唇即使在最后一刻都在唤着……唤着……她听不到声音，然而那嘴型她却看得分明，那是“爹爹”，那个在她记忆里只余下了一个影子的爹爹，那个她念念不忘的爹爹，那个她至死都没淤见上一面的爹爹。
她拉过上仅有的一棉被，为小小拢好被角，哼着歌谣，一下一下地轻拍着，那是她生病时，她日日为她做的，然而病好后，无论小小如何死缠烂打，她都没淤允她。那时，她怕麻烦，呵呵……她多自私啊！“小小……你醒烂不好？每天都这样哄你入睡，一辈子……一辈子好不好？可是，可是你的一辈子为什么这么短？这么短……”她一边低语，一边流泪，心里泛着无边无际的苦涩。
空气里漂浮着阵阵啼哭声，诗璃下意识地望向小小，转眼却笑自己太痴太傻，竟连幻听也出现了。然而哭声依旧不绝，丝丝缕缕缠绕在耳畔，细细辨认，诗璃方发现，那是里屋传来的声响，尽不知持续了多久。那是小胖的哭声，周？怎么还没有看到周？诗璃猛然惊觉，她只顾沉浸在悲哀里却忘记了一切。
进了里屋诗璃抱起啼哭的孩子，转身离开。
已深了，凉风习习，吹进了心里，淅淅沥沥地卷起缕缕慨叹。
疾步来到山寨门口，漆黑的里，只余零星一点火焰，明黄明黄地撞进心里，暖洋洋的颜却压不住心里的阵阵冰凉。
“小庆！可看到周了么？”执的人是住在诗璃隔壁的男孩子，和诗璃一般大，但比诗璃多了几分懂事于沉静。
“周大，她还没有回来……”
“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诗璃又惊又急，小小已然……如果连周……她不敢往下想……搂紧了怀里啼哭的孩子，小声的轻哄着。
“璃姑娘不要担心，二寨主已经带人出去寻了，不会有事的。”小庆看他一脸郁郁，小心安慰。
“恩。”诗璃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他么？那个总是冰冷无理的男子。她有丝不辨，在关键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他，在所有人不曾思量的时候，走在了前面。
小庆执着那一把长枪，依门而立。他本就话不多，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诗璃不断地在门口踱来踱去。
空茫辽远，蝉鸣声声，却依旧静谧的可怕。诗璃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漆黑，静等许是最难哪一段时光。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人声传来。马蹄夹着飞扬的尘土疾驰而来。
诗璃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却对上一对歉然的眸子。没有找到么？她失落的底下了头，怀里的孩子终是哭累了，委屈地蜷缩在她的怀里，“呼呼”睡去。
可她今注定无眠。
凌晨的光景。天空已渐成鱼肚白，小庆揉了揉惺忪的眼，那个背影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不负了当时的急躁，仿佛已经站成了磐石，心里叹了一声，有些佩服诗璃的固执。二寨主和大家昨天明明劝她回去睡，可她却把小胖交给了二寨主，自己一直傻傻地站着。他伸了伸懒腰，一值班真是累人，终于熬到交班，和换岗的兄弟聊了间，摇头回去补眠。
走了几步，许是乏了，也不看路，迎面便撞上了一人。小庆慌忙道歉，抬望那人不是旁人，竟是二寨主。
“她还站在那儿？”
小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想了想方知他口中的“她”是指诗璃，点头应了声“是”。
墨阳没在说什么，径直往前走了。
晨光熹微，墨阳远远看到了晨光下的背影，僵直而倔强。
“还不回去睡么？”走近她身畔，他低声问，像是怕惊了她的梦。
“恩。”
“回去吧！该回来的总会回来的，在这等也无济于事。”依旧是冷然的语调。
“你的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么？”
“呃？”墨阳滞了一下。
“以前总觉得小小痴，现在才懂那种等人的心焦。”她缓缓地道来，不是说给人听，而像是自言自语，“回去了，也不过是对着小小冰凉的身体，不若站在这儿。”
他凝神看她，晨光里，她红肿的双眼显得大而空茫。
“周！”她眼中突地发出湛湛的光华，像是枯井里陡然冒出的泉水。晕得一张素颜熠熠生唬
他转开视线沿着那兴奋的波纹望去，沿路蹒跚而来的那人影正是周娥。
诗璃兴冲冲地迎了上去：“周，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担心死了呢！”
周娥却没有答言，仿若是失了灵魂的一副空架子，木然祷有一丝生气。
“周！”诗璃不安地唤她。
怔了一瞬，那久居的洪水仿佛找到了决堤的出口，她蓦地嚎啕。
清晨的空气里，那子的哭声响彻了整个山头，久久回声，萦绕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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