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不论林吉利夸下了怎样的海口，改变记忆合晶的程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至少客观上非常困难。这倒不是因为程序本身复杂到什么惊人的程度。而是在记忆合晶上加注的人工保护程序多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质能转换的失败曾经给人类带来了宇宙时代以来最痛苦的回忆，当然，那一次并不是有人在记忆合晶上动了手脚（事实上那个年代还没有记忆合晶），而是由于“何氏跳跃”本身就有一个不可避免的失败几率。
为了不让那种悲剧重演，人们在不断努力降低那个几率的同时，也将私自改变记忆合晶的程序视为重大禁忌。出于安全的考虑，人们不厌其烦的给作为质能转换处理终端的记忆合晶加注一道道的安全程序，要改变记忆合晶的哪怕是一点点机能，都要首先面对那些保护程序的挑战。
质能转换一旦失败的话，物质就会在能量态转化不回来。对于物质世界的生物来说，那毫无疑问就叫做毁灭。
“要不是被逼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愿意做这种事啊……”
对着改造终端机的屏幕上一片一片的警告字样，林吉利叹了口气。那一次“何氏跳跃”失败的结果，造成了十亿人连同移民船队一起化作了恒星。每每想到自己正在增加这种可怕失败的几率，林吉利就不禁冷汗直冒。
不仅如此，改造本身的难度也让他必须时刻绷紧自己的神经。他要温柔的一点点改造这块记忆合晶，不能妄想着一步到位。因为他必须欺骗“记忆合晶”的自我判断程序，让“记忆合晶”相信他的更动是改进性的而不是破坏性的，否则就会触动自我毁灭程序。对于像林吉利这样渺小的生物来说，一场恒星级的大爆炸和船舱中的一场小爆炸，意义并无不同。
记忆合晶说穿了就是一座微型量子计算机，理论上的计算能力是近似无限的数级。换句话说，相对于人类的智慧，它本身没有任何弱点。不过程序保护是人为加上的，这也成了它唯一让人有机可乘的地方。事实上，解锁记忆合晶的安全程序，并不是和程序的战斗，而是一场和保护程序的设计者近乎于面对面的较量。
从这个意义上说，倒是和盗贼与警察的较量如出一辙。
从开始工作到现在，林吉利已经突破了17%的程序壁垒。米娜虽然不是专家，倒也并非一窍不通的童子军。正因为如此，她看到林吉利现在所做到的东西，简直要禁不住发出赞叹了：
“我说，我越来越不能理解你当初走上这条道路是怎么想的了。明明有这种才能，去当个正正经经的科学家的话，会成为国宝级的吧。”
现实中林吉利非但没有成为国宝级的科学家，还走上了犯罪道路，……
真是不折不扣的人生悲剧……对此，不得不感慨命运多舛。
“没有你说的这么厉害，能解开他们的程序，并不是因为程序学方面的造诣比他们强。”
“对他们那种人没有谦虚的必要。”
“山贼公主”似乎对国宝级的科学家带有某种偏见，可是要是这么说的话，那刚才的话岂不是并非对林吉利的恭维而是挖苦了？
话说回来，林吉利也不完全是谦虚。对于设迷和解迷的双方来说，并不是说解谜者解开了谜题就证明他的智商高出设谜者一筹。很多情况下，如果解谜者对设谜者的性格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话，谜题的难度就会相应降低。
当然，如果设谜者能很了解解谜者的性格和思维方式的话，也很容易能设计出解谜者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谜题。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设谜者不能选择解谜者，也就无从了解他的思维定势。从这个角度讲，两者并不对等，解谜者从一开始就处在有利的位置上。
“米娜，如果你要是有个宝贝，价值连城的那种宝贝的话，会把它放在家里的什么位置？”
“嗯？”林吉利似乎问了个毫不沾边的问题，不过米娜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想法，“大概是家里最隐蔽的角落吧。不对，如果是真那么值钱的话，应该不会放在家里，而是找个杳无人烟的所在埋起来吧。”
说杳无人烟是夸张了，总之会找个隐蔽的地方就是了。
“说的不错，事实上你这种想法才是最安全的。如果他们都那么想，那在我们饿死之前，我也不可能将记忆合晶失败的几率提升到万分之二。”
“但是呢？”米娜当然知道林吉利的话还有下文，迫不及待的追问下去。
“但是，那些人都是对自己的智商有着充分的自信和甚至是自负的人，他们绝对不会满足于只是用‘麻烦’这种东西来限制住对手，而更愿意找到对手的思维死角一举击溃对方。所以啊，他们家的宝贝一定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等等！这不是以前我教你的嘛？”
米娜突然想起这段话的出处正是自己，只是记不得这是哪一次入室盗窃时对林吉利说的话了。不过，她无人能及的嗅觉只是针对真正的财宝，对于抽象的财宝就远没有那么敏锐了。
“是啊，知道了他们的思路，宝贝就不难找到了。”
“因为你和他们是同类的人，所以能了解这些对么？”
“应该说，我曾经和他们是同类的人……”
说话间，改造终端机的屏幕上绿光一闪，又一层安全程序被突破了。
四年前，二十二岁的林吉利从历史可以追溯到地球时代的清华大学的校园消失。那时他是物理学泰斗高教授手下的首席研究生，拥有着光明的前途。他没有办理任何手续，……
不是休学也不是退学，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逃跑了。
据说，他这么做，是为了和一名神秘的美女私奔。问题在于，如果是父母还倒罢了，高教授虽然生性古板，但也没到干涉学生正常的私生活的地步，有必要采取私奔这种方式么？
当然，传闻这种东西多半是靠不住的。
那之后，穷困潦倒伴随，不幸缠身的太空盗贼生涯就开始了。至于他下这种决心的真正理由，除了林吉利自己，就连米娜也不甚了解。
“我说，林，在能源不够维持维生系统之前，你能把那个所谓的失败几率提高到多少？”
“这个不好说，我希望能降低到50%左右。”
“只有一半而已吗？”
“只有一半。”林吉利很认真的回答着，同时注视着米娜的反应，他很在意米娜对这个数字的看法。毕竟，这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那样的话，只要有三分之一的几率就好。”
“嗯？”林吉利在一瞬间感到诧异，但在下一个瞬间就迅速理解了“山贼公主”的想法，“真不愧是米娜。”
“虽然我不大懂，但反正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超过三分之二吧，即然这样，三分之二和三分之一也没什么区别，最后还不是只有成功或是失败两种结果么？”米娜一边说着能把概率学教授气死的歪理，一边打开了加热器，把装着冷掉咖啡的咖啡袋放在上边，“不管是勇气还是运气，干我们这行的肯定不会输给别人。”
三分之一是质能转换初始几率，也就是说，即使不使用任何技术手段提高成功率，质能转换也有三分之一的天然成功率。人类也就是在这个几率上开始了利用质能转换进行星际航行的第一步。自然，有大半勇敢的灵魂为此而融入了宇宙。他们是人类恒星际移民的先驱，对于他们，林吉利怀有着朴素的敬意，他知道，米娜也抱有同样的感情。
只是，这种表达敬意的方式是不是有些不着调……
林吉利当然不会认同三分之一等于三分之二的说法，纵使都有毁灭性的危险，也有危险性大与小的区别。不过，就算他有通天彻地的本领，也不可能让这个几率超过三分之二。考虑到现实的条件，能到50%已经是极限了，这样的话，从三分之一的几率开始实验也未尝不可。说不定，那些先驱们会因为自己和他们冒着同样大小的风险而保佑自己的。
这绝不是科学家的思考方式，看来，自己和他们决裂的还真够彻底的。
不过，一旦失败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是不是还有机会进行改进。虽然“记忆合晶”有八个，但只要第一个发生自毁这个级别的事故的话，基本是没有时间从头来过了。换句话说，机会可能只有一次。
“三分之一的生机吗？有意思……”林吉利突然有点想笑，他想起米娜有句口头禅，“只要有三分之一得手的机会，就值得一试。”
当然，那说的不是科学研究而是作案风险。
近半年来，下手屡屡失败，三分之二不愧是三分之二。
米娜把热好咖啡袋扔给林吉利，因为密封的关系，没有任何香气飘出来，不过温暖的感觉还是让人感到很舒服。
“只要三分之一的话，大概三天就能办到。”
“三天吗……”
米娜的眼眸中，突然流露着闪烁不定的光华，那很有意味的神情，一定是想到了些什么。不过，“宇宙”、“盗贼”、“三分之一”、“三天”和“少女情怀”这些东西在一起能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林吉利就无从得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