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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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竹回到紫极宫时,娘娘已起,正传召她。宫们正没奈何间,见郁竹归来,个个喜出望外。

    郁竹陪着娘娘喝了会茶,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过了一个时辰,姑侄俩又在洒满落日余昴内殿用了晚膳。等到掌灯时分,娘娘吩咐外头套辆马车,命内侍将郁竹送回了赵家。

    连太医也查不出病因,这头痛症自然越发显得奇怪。赵府二夫人玉荟,一向亲自照料郁竹的饮食起居,从此之后就更加上心了。每日大小炖品不说,连那些应酬聚会之类,也只叫盛梅独自前往,郁竹则留在家中休养。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芒种也过去了。天气渐渐热起来。

    这日清早,习完功课,郁竹回到自己居所,只见盛梅已候在小厅。

    “咦!今日竟然一大早就能见到你,难道永州的饯会、游园会统统没了?还是你想懒?”郁竹一边笑,一边招呼进自己的书房。

    “哼!你还好意思说!”盛梅扁扁嘴,随进了书房,老实不客气地在屋中唯一一张太师椅里坐下,喝了几口侍端上的茶,道:“三分的病说成十分,整日里装成个病歪歪的人儿,唬得我娘只差把你当成菩萨供起来,累我整日东跑西颠替你应酬。你说,倒底谁懒?”盛梅今日穿了件短短的白小襦,上面浮凸绿莹莹的小,下面则系了条淡绿的绫子裙,整个人仿佛一朵冉冉盛开的绿梅。

    郁竹含笑道:“应酬那些姑娘太太,你本比我在行。”自己的椅子给坐了,她便在案几另一边坐下,又伸手拿起案上的长剑,“唰”地一声,抽出了鞘中之剑。

    “听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大小姑娘谈论时兴绣样、衣裳,还不如找个人来劈我一剑――”郁竹皓腕一翻,那剑凌空斜刺而去,“来得痛快!”

    剑锋锃亮,白光如雷电般在屋中闪过。

    这俩,子一寡言深沉,一活泼单纯,且是异母所出,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关系竟十分之好。盛梅对其十分依赖,郁竹也会表现出人前很少见的另一面。

    盛梅摇摇头,摆手道:“我也懒得跟你说这个。”她从袖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喏!孙叔叔给你的信!方才我去娘那边,正遇见总管拿着几封信进去,我瞧有一封是给你的,就接下给你送来。”

    郁竹放下剑,接过信。信封上的字嶙峋挺拔,正是师傅孙岭海的笔墨。她拆开信,里面是薄薄的两张纸。没一会,她就读完了信。

    “孙叔叔说什么?”盛梅问。

    郁竹皱皱眉,没有回答。

    盛名郁竹的神一分分郑重起来,联想到发生的边疆之事,就有些害怕了。

    “是不是――是不是咱们顶不住,西疆蛮子要打过来啦?”盛梅颤声道。

    从去年开始,东越与西疆的关系就日益紧张起来,到了今年,边境上两军更是摩擦不断。正月一过,金吾将军赵养就派孙岭海去了灵州。那灵州,位于两国交界处,是正对西疆的第一座东越重镇。这信就是孙岭海自灵州寄回的。

    郁竹抬头,见盛梅满脸惊,正眼巴柏望着自己。

    “若真有这事,那便是朝廷之机密,孙叔叔怎会轻易在信中写出?“她抿唇笑道:”傻丫头,西疆距离永州千山万水,西疆人就算插了翅膀,一时半会也飞不到这里;何况,朝中百万将士,又怎会坐视异族铁蹄践踏我东越国土而置之不理?”

    盛梅闻言,稍稍放松,道:“也是!听说那西疆人凶狠残忍,生吃血食,我可不想遇见他们!菩萨保佑,让他们次次吃败仗!”说完,双手合什虚拜。

    永州的姑娘平时深居内府,但对西疆之事也十分关心,对他们的行事作风亦有所耳闻。一班千金,无所事事之余,便将听来之事也不管真假,叽叽咯咯,传来传去。大家口耳相传,越传越怕,越怕越传,已将西疆人渲染得有如地狱鬼魅一般。

    郁竹安慰盛梅,“西疆人也无甚可怕。西疆与晰通商二十余年,咱们永州,也曾居住不少西疆商人。咱们的宫中,不也曾有一位西疆来的娘娘么?”

    “啊――“盛梅想了想,道:“是了!那位嘉娘娘很得皇上喜欢,必是极貌极温柔的!还有――”她一拍手,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当今的四皇子殿下,可不就是那位娘娘生的么!他的相貌行事,跟凶狠残忍也栈上边哪!”说着,她歪头笑了。

    郁竹倒是一怔,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张皎白如雪、似笑非笑的脸庞。那位在狩中遇见的四皇子晏之原,年纪未及弱冠,手段却甚是歹毒,给她留下的印象极是深刻。

    四皇子晏之原,跟“凶狠残忍“还是很沾得上边的。

    不过,这样的话也不便说与盛梅听。

    郁竹将信折好放在案上,又道:“明日我要外出,可以给你捎些东西回来。你要甚么,说罢。”

    盛梅一听,跳了起来,“你又要出门么?我也要去!”

    郁竹摇头道:“外面人杂,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呆在家里。”

    “我是小姑娘,难道你就不是?”

    郁竹道:“翰,别闹!我是出去办事,带你不方便。再者,你娘也不会答应。”

    盛梅嘟嘴抱怨道:“我娘恁偏心!”

    郁竹笑笑,不语。父亲公务缠身,很少在府中。府中内务,向来由二夫人玉荟掌管。玉荟只照顾郁竹的日常生活,对她的其他事,则很少过问,可对自己儿,就严格多了。

    盛梅知道再说也是于事无补,于是只好歪着头,皱着眉,挖空心思将想要的玩意、吃食一一罗列而出。

    俩又聊了好一会,盛梅方告辞而去。

    现在,书房里只剩郁竹一人了,她坐回自己常坐的太师椅。侍进来给她的茶杯续了水,又悄悄离去了。

    郁竹托着腮帮,望着窗外浓绿的阔叶芭蕉出起神来。那封师傅寄来的信,正放在案几之上。

    师傅在信中确实未提及边境的情势。除了询问她的近况,他只在信尾写了这么一句:

    “又及,汝着人捎至京中丰乐楼之蓬莱,味醇,余之所喜;今烦汝复往,若幸而得,或可假人捎之。”

    蓬莱,从字面意思来看,应该是种酒名。师傅自律甚严,若非应酬,绝少饮酒,何来“味醇,余之所喜”一说?况且她从未托人捎什么“蓬莱”给师傅,就连“丰乐楼”一词也是头次见到。

    那么,师傅在信中写这么一句倒底有何用意?

    父亲赵养既司金吾一职,本是负责京畿防务;孙岭海身为赵养之部将,理应协助主帅镇守永州。然而,他却被派往了地处东越、西疆交界的的灵州。

    郁竹皱了皱眉,脑海深处一个隐隐的想法正逐渐浮出。她拿起信又瞧了一遍。

    “丰乐楼――丰乐楼――”

    不管怎样,去丰乐楼实地走一遭总是没错的。

    隔日,上午,永州街头。

    当朝阳将城中的万重屋宇染成一片金黄,檐下的店铺早已开门纳客多时。珠宝玉器行新擦过的大字招牌锃亮耀眼,隔壁布庄刚摆上柜台的布彩纷呈,越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这边果子行里蜜汁渍过的果脯光泽晶莹,人食。

    郁竹在摆着各果脯的柜台前来回走了一圈,道:

    “小二,这桃脯、杏干、蜜渍乌梅,嗯,还有白梅,给我各称半斤。”

    “好嘞!”一个二十来岁、面上堆着不少肥肉的青年伙计笑嘻嘻地跑过来,利利索索地将郁竹要的东西包扎捆妥,递给她。

    “公子请拿好。”

    “谢谢。”

    郁竹付了银子,拎着一盒果脯步出果子行。

    她今日足踏软靴,身着青袍,头发束起,在头顶梳髻,用缀着青玉的发带固定。一眼望去,还真像一位宦世家的公子爷。只是这位挺秀气温雅的公子,双手各拎三、四个五颜六、形状各异的盒子子,腋下还夹着个彩绢糊的大纸鸢,怎么瞧都有些奇怪,是以经过之人屡屡回头。郁竹却是神如常,目视前方,只管走自己的路。她脚力极好,走得极快,不到午时,一条长长的熙大街已走了大半。

    盛梅要她采买的物事,已然齐备。下面,就该办今天的正事了。

    丰乐楼,位于永州最繁华的熙大街的西面,是去年才开张的新酒楼,因其装饰富丽、酒馔精,服务周到,不过半年,已成永州各大酒楼之翘楚。

    这是昨晚郁竹找赵府总管问来的原话。

    走了这半日,也该到了罢?

    郁竹正想着,眼角余光处,身边某家店铺内陈的物品一闪而过。她心中忽地一动,脚步缓了下来。

    那店中柜台后的老掌柜正巧抬起头来,见一位极年轻俊俏的公祝巴着眼睛望这里瞧,于是笑呵呵地招了招手,示意这位公子进来。

    郁竹不再犹豫,身子右转,拐进了这家店铺。

    老掌柜笑道:“这位公子爷,我们益合记的点心在永州可是出了名的,您攒上一盒,出门送朋友那是又方便又体面,要不您拿回去孝敬令堂或干脆自己吃,都是极好的。”

    郁竹微微一笑,没有应话,目光却在各细点上逡巡。忽然,她指着某种细点道:“老板,这个叫什么?”

    老板探头瞧一眼,笑道:“公子爷,这叫榛仁松糕,一向是本店卖得最好的货。这一批是昨晚新做的,今早才上柜,您要是下午来,还买不到了呢。”

    “老板,这个榛仁松糕,给我装一盒罢。”

    “好!”老掌柜手一阵忙活,将点心扎得妥贴,递给郁竹。

    郁竹付了银子,又道:“老板,请问丰乐楼离这里还有多远?”

    “丰乐楼?”老掌柜收好银子,将上身探出柜台,指着店外道:

    “公子,那边――看见没?檐角高高挑出来的,就是丰乐楼了!”

    不过走了百十步,郁竹就站在了丰乐楼前。

    从外面看,丰乐楼建得果然华丽宏伟。因为坐落在稠密的店铺居民区,这楼就向空中发展:最下面是二层石台基,上层台基上立永定柱作平坐,平坐之上再建楼。所以立在街边往上看,这丰乐楼足足高出周围建筑一大截,端的是鹤立鸡群。

    一条长而宽阔的石阶沿着台基通上去,一直到酒楼的正门口。那里,两个戴着方巾、穿着整齐利索的年轻伙计正拱手躬腰地招呼客人。那一副殷勤模样,简直可以让原本无意进去的行人也欣然而入。

    郁竹拾阶而上,那两人笑嘻嘻地将她迎进去。刚进门,一个年轻伙计迎面招呼道:

    “公子,您来几位?”

    “一个。”郁竹边答边游目四顾。酒楼内的装饰自是富丽堂皇,屋顶处装饰藻井,下面是一式的新梨木桌椅。这时已到正午时分,堂内坐了很多客人,或谈兴风生,或大快朵颐,十来个肩搭白巾的伙计在热气袅袅的席面间穿梭,上菜的上菜,倒酒的倒酒,一片人声鼎沸。

    郁竹一皱眉,“还有位么?”

    “有!有!”年轻伙计口气颇有些得意,我们这里一层的桌椅有百十来副,二层的小阁有四五十个。您要喜欢热闹,就坐一层;若图清静,就随我上二楼。”伙计说话很利索。

    “上二楼罢。”郁竹甚是讨厌嘤的环境。

    “好!好!”伙计“噔噔”地领着郁竹上到二楼。二楼空间极广,中间的过道铺着红底彩绘鸟纹织锦地毯,两边是一间间用镂空云板隔成的小阁,里面亦有谈笑生传出。

    伙计领着郁竹进了其中一间,招呼她坐下,然后立在一旁躬身笑道:

    “公子,您想来点什么?”

    郁竹唇角轻弯,道:“听说你们这里的‘蓬莱’很出名?”

    伙计笑道:“这话不错!我们丰乐楼自酿的‘蓬莱’,客人尝了可没说不好的,如今它可算是永州各大酒楼最出名的酒了!”这伙计至多十七八岁,一双眼睛乌溜溜的,倒很透着股机灵劲。

    郁竹点点头,“那么来一壶罢。”

    “一壶?”伙计愣了愣,上下打量着郁竹,道:“公子您是初来本店罢?本店的酒尝着虽好,后劲可足,您这样的公子,我看来个二两就足够了。”

    郁竹也不坚持。她又依着伙计的介绍,点了几样小菜。

    不一会,桌上酒菜齐备。郁竹挥了挥手,伙计便躬身退出小阁。

    郁竹端起酒盅小抿一口,这酒果然轻醇无比。

    她站起来,沿着小阁四下走了一圈。镂空的云板糊着彩绢,隔壁客人的影子映在上面,声音则是嗡嗡地,也听不太清楚。

    这么大一间酒楼,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若是偶尔有身份比较特殊的人出入其间,也不会受到什么怀疑罢?

    几杯酒下肚,郁竹便觉得浑身燥热,额际、背心似乎微微冒出汗来。她走到窗旁,推开两扇半掩的窗户。

    正午时分,太阳已经高高地升到中天,一群灰雀啾啾地飞掠过一大片覆着青瓦的屋顶。那千万重的屋宇鳞次栉比,在阳光中铺展开去,一直延伸到天边。熙熙攘攘的熙大街上,车轮粼粼,两旁的店铺挨弟密实实,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戴着襦巾的士人,推着板车的农民,担着货摊的货郎往来穿梭。

    永州,是座繁华而充满生机的城市。同时,这样的城市又如星罗一样遍布东越各地。

    东越,是神州最繁荣富庶的国家。

    一个让人羡的东越,终于――引来的居心叵测者的觊觎。

    廿余年前,当时的西疆国王赭时倾慕东越之大国泱泱,亲自率使团跋山涉水来到永州觐见东越皇帝,晏晋率百迎接并款待了赭时。其间赭时献上牛、羊、马、驼万余匹,并自请将西疆归为东越属郡,为示诚意,他还将与自己同来的儿献给了晏晋。彼时晏晋皇后新丧,他见公主容貌绝世,情柔顺,便欣然答应了赭时的请求,并将公主纳入后宫。从此,西疆就成了东越的附庸国,西疆国王称东越皇帝为“天皇帝”,并年年纳贡,而东越亦回赠缯彩布帛无数。

    然而三年过后,西疆突然发生政变。某晚,赭时的王弟萨桑率亲兵闯入宫中,将毫无防备的赭时、其心腹侍卫以及一大群后王子尽数杀死,然后自立为王。消息传到永州,当时朝廷之中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萨桑弑兄夺位,其罪当诛,作为西疆的保护国,东越应该出兵攻打萨桑另立新王;另一派则认为,为西疆这等贫瘠小国损失兵马毫无意义,力主保持中立,冷眼旁观。晏晋思虑再三,采纳了后者意见。不久之后,东越最重要的属郡――南郡发生兵变,晏晋出兵镇压,忙得焦头烂额之余,更将西疆之事抛诸脑后了。

    半年之后,南郡既定,这时萨桑突然派时节来朝,献上表章,书中言辞谦恭,仍称晏晋为“天皇帝”,并请求恢复两国本已中断的通商。晏晋应允。其后萨桑依旧年年纳贡,并常派使节来朝向晏晋问安;他还派出大量士人来永州学习东越的先进文化。两国的关系一度十分密切。

    西疆的国势也由此蒸蒸日上,逐渐成为神州的强国之一。

    但是这两年,西疆的贡物日少,来朝使节的态度渐渐傲慢,非但如此,西疆的小股军队开始越过边境扰东越民居,甚至还发生了屠杀东越村民的严重事件。东越忍无可忍,派出使节责问萨桑,而萨桑的回答是彼事乃逃兵所为,与己无干,况且这些逃兵已受到责罚,还请“天皇帝”谅解。

    这些都是孙岭海在教授郁竹功课时所说。他还道:

    “那西疆明明是在试探我们,可我们总是隐忍,一味地退让,唉――息事宁人的态度换来的不过是短暂的宁静。我们二十年的绥靖养大了一只老虎,如今这只老虎要开始反噬了。”

    “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它从何处下口。”郁竹喃喃道。她长吐一口气,师傅并未在信中透露更多线索,自己也难以查实什么。若在酒楼里四处乱走,问东问西,恐怕会招来某些事端。这次出门,自己至少搞清了几件事:一、丰乐楼确实存在;二、其铺面气派着实不小;三、它去年才开业。而这些,总要自己亲眼所见了,才能告诉师傅。

    郁竹凝神想了想,朝外面高声道:“小二,结账!”

    伙计立即进了阁,笑道:

    “公子用完了?您还满意么?”

    郁竹点点头,“很好,一共多少银子?”

    伙计算了帐,收了银子,服侍郁竹起身。他又探头瞧了瞧敞口的白釉方形酒樽,吐了吐舌头,道:“公子的酒量真不错,这二两酒全喝光不说,您的脸动还未动呢。”

    郁竹微微一笑,飘然出阁。伙计拎着她采买的东西跟在后面。

    外面仍是人声鼎沸,满堂的觥筹交错,猜拳行令嚷成一片。

    郁竹走到楼梯口,正要下楼,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也未在意,正想举步,就觉后背给人秘一推,然后腰间一紧,幸好她身负武艺,反应较常人快,立即出手抓住了旁边的木栏,否则,只怕当场就要咕噜噜滚下楼梯去。

    一个人从她身边急速跑下去。那人“噔噔”地跑下最后一阶,突然转过身来,仰起脸冲郁竹眦牙一乐,还使劲地挥起手来,那只高高扬起的手正紧攥着个锦袋。

    郁竹一摸腰间,那里自是空空如也。她才要下楼追赶,只见楼下那人秘一抡胳膊,那锦袋飞了出去,正落在酒楼门口。那里一人忽地窜出,拾起锦袋就跑了出去。

    可气楼梯口那人也不逃窜,居然还冲着郁竹做了个鬼脸,再慢吞吞地转身。

    郁竹身材纤弱,举止斯文,衣饰华贵,又是孤身一人,那两人一见便断定是大有油水可捞的有钱少爷,所以已经在一旁窥测了多时。刚才,他们便乘郁竹不备,伺机下了手。

    这人料想郁竹不敢追赶,又想起那个沉甸甸的锦袋,心中正洋洋自得。忽然身后穿来一声惊呼,他骇然回头,只见二楼楼梯口,那个小伙计瞪大了眼一动不动,旁边的一面墙壁上,两扇窗户兀自晃动不已。

    郁竹此刻已到了店外。

    刚才在楼梯口,她见自己的钱袋就要被人劫走,而楼下之人非但不躲不逃,反而挑衅不已,明明是欺她孱弱。她虽然温柔沉静,但此时也动了真怒,正想跃下,忽见身边不远处一扇窗正开着。

    那扇窗的下面该是正门罢?

    她秘一按扶栏,身子顿时腾空而起,“嗖”地越窗而出,身后小伙计的惊呼声则响成一片。

    酒楼正门口人来人往,大家听见响动,纷纷抬起头来。

    郁竹自半空急坠而下,忽见正下方站着个人也抬着头看她。她正想着如何避开,一人突地从旁急抢而出,将那人拉开,又朝空中踢出一脚,口中喝道:

    “何方来的小子,竟敢惊扰我家主人!”

    郁竹急忙旋腰避开。然而这一避之下,身子失了重心,双脚着地之后,身体秘后仰。最后,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

    还没等她站起来,就有四五个汉子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喝道:

    “好小子,有点子功夫就敢四处撒野?”这人边骂边来扭她胳膊。

    郁竹急忙跃起,一掌挥出。

    几个人战成一团。

    郁竹越打越心惊。这些人看似平平常常,武功却着实了得,自己被他们围在中间,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擒住。

    不远处,那个一脚踢向郁竹的年轻人安静地站在主人身后。他的主人,是个十七、八岁的英俊少年。他瞪眼瞧了圈内左右腾挪的郁竹半晌,忽然沉声喝道:

    “统统给我住手!不要打了!”

    郁竹恰好一掌递出,对面那汉子然再应战,身形一闪,跳出了战圈。其余人亦是如此。眨眼之间,围在她身边的人已走得一个不剩。

    情势陡变,郁竹却也不及细想;她立在原地细细喘息,胸中一颗心咚咚地几乎要跳出来。好容易定住了心神,她又见一人负着双手,慢慢踱过来。那人年纪甚轻,身穿红彩织金锦衣,腰配麟纹白玉,头戴青金漆纱冠,二指宽的锦带自冠而下,在颌下收紧挽结。正午的阳光下,这人一身装束华彩烁烁,煞是引人瞩目。

    四目相对,那人朝她扯了扯纤薄的唇角,也不作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在她脸上滴溜溜地转。

    郁竹深吸一口气,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这人――居然是自己认识的。

    英俊少年挑起一道眉毛,瞧瞧她,又仰起脸瞧瞧半空中的那两扇大张的窗户,神颇为古怪。

    “赵――公子,你究竟在做什么?”过得一刻,少年发了话。

    这少年便是四皇子晏之原了。

    郁竹正想着如何回话,忽见不远处围观的人群里,一年轻汉伸着脖子、张着嘴巴往这边瞧得起劲。打量那装束,分明就是那丰乐楼里劫财之人。

    她不再理会晏之原,身子一扭,便朝那边的人群而去。

    那汉子反应倒快,见郁竹发觉了他,脖子一缩,转身就跑。

    郁竹紧追不舍。

    人群顿时一阵乱。

    郁竹身形灵动,不过几十步便追到了那汉子的后面。她伸手疾抓过去,不过才到半路时,那手便轻轻一翻,秘拍向汉子身边之人的肩膀。

    “喂!”

    那人遽然回头,年轻、尚存稚气的脸上,大大的眼珠咕噜噜地转。

    他便是在丰乐楼门口捡拾银袋、负责接应同伴之人了。

    这两人方才在丰乐搂劫了郁竹银袋,在门外会齐才要离开,忽见郁竹与人斗得精彩热闹,就混在人群里闲闲观看,不料给郁竹发觉。

    “东西还我!”郁竹轻叱。

    那人蓦地转身,左手伸出,似要交出手中之物,可在顷刻之间,将头一低,秘撞向郁竹胸口。

    郁竹大惊,急忙侧身躲开,那人已擦身而过,眨眼之间,已逃出五尺之外。他还忙里闲,边跑边回头眺望。

    可惜,他只顾计较郁竹是否追来,却忘了防备另一个人。

    “抓住他。”

    晏之原淡淡声音刚落,得了主人命令的众侍卫就一拥而上,轻轻易易地就将贼摁倒在地上。那贼双手前仆,左手中的银袋仍是紧紧攥着。他吃了满嘴的泥,好容易将脑袋仰起来,眼中所见的却是一双干净漂亮的鹿皮绣金靴;脑袋再仰起些,又见到一个斯文俊秀的少年正俯身看他。

    少年眼珠黝黑,唇角一展,冲他一笑。

    那贼没来由地哆嗦了下。

    接着,他就如杀猪般嚎叫起来,叫得整条大街之人都悚然而惊。

    那双做工精致的绣金靴已重重地踏在他手腕之上,还狠狠地朝左右两边各碾了几下。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手骨的“啪啪”断裂声,痛彻心扉之余,连银袋掉出手掌也顾不得了。

    晏之原俯身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银袋,又瞧了瞧,转身朝正走过来的郁竹略晃了晃,嘴角抽动,道:“这是你的么?”

    郁竹走过去,点点头。

    银袋“笃”地落入她的手掌。

    “谢谢。”

    除此之外,她眼帘低垂,不发一眩

    东越金吾将军赵家的大,扮男装,私自出游,混迹于市井酒楼,跳窗,打架,偏偏运气不好,又给眼前之人撞见――这个晏之原,分明不是一盏省幽灯。

    此刻,缄默不言为上。

    “哧――”

    传入她耳朵的,是在晏之原喉中滚动的笑声。

    “公子爷――公子爷――”

    一个人大呼小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五、六个绿绿的盒子一齐递至郁竹面前。

    “您的东西别忘啦!”

    这自然是丰乐楼的小伙计了。

    当郁竹努力拿住那个五彩缤纷的绢制大纸鸢时,一旁的晏之原已经“咯咯”笑出声来。

    郁竹侧脸瞧他一眼,那人更是乐不可支,笑得连颌下的冠带都在簌簌而动。

    “哈哈――赵郁竹――我这辈子就没遇见过像你这样有趣的人――哈哈――有趣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哈――”

    郁竹垂首后退几步,道:“郁竹告辞。”

    晏之原随意挥了挥手,仍是笑个不停。

    郁竹轻呼口气,转过身来,却见那被擒住的贼仍扑在地上,头颈下垂,脸灰败,几乎埋到土里的手掌蜷成了一团。她暗叹口气,回头道:“公子,您打算将此人报么?”

    晏之原好容易缓过口气,挑了挑眉,耸耸肩,懒懒笑道:“关我甚么事,他又没我银子。”

    郁竹腾出一只手,从掖回腰间的银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那贼的面前,又道:“回去找大夫瞧瞧,以后别再干这勾当啦!”

    等那贼抬脸看时,郁竹早已飘然离去。

    晏之原站在丰乐楼门口,仍是背着手。

    他望着郁竹离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渐退去,过了一会,淡淡道:“这个赵家的丫头倒颇厉害。”说完,他袍袖一甩,由众侍卫簇拥着,进了丰乐楼。

    华的丰乐楼伫立在熙熙攘攘的熙大街上。酒磕放肆笑声和着歌的婉转歌声交织成一曲让人沉醉的欢靡之乐。

    谁也没想到,不久之后,这里将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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