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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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竹将幼鹿的伤口处理干净,又就近寻了处僻静所在,将它安置妥当,直忙了大半个时辰,这才起身往回走。

    回到抱风谷,日头已在当空,原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的宫廷贵、年轻姑娘已不见了踪影。郁竹正观望间,一个绿衣垂髫宫迎面匆匆而来,屈膝行礼后便请她立即去文津阁,贵娘娘、赵二和其他人都在那里。

    郁竹暗自吐了吐舌头。她跟着那宫,穿绕树,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来到了一处飞檐翘角的阁楼前。阁前空地上,已经密密匝匝地立了一大片侍卫。

    宫带着郁竹径自穿过去,拾阶而上,到了廊上又往诱了个弯。

    “赵,请走这里。”宫推开一扇偏门,朝郁竹招了招手,轻声道。郁竹会意,紧走几步,闪身而入。

    文津阁里面,却是个极大的厅堂,且极敞亮,白质青纹的大理石地面光亮可鉴,边上几十扇透雕木格扇全都打了开来。厅中人已不少,以中间那条甬路为界,左首之人,是清一正朗声谈笑的男子,想必是刚狩猎归来的众亲贵近臣。右首却是珠围翠绕、长裙曳地的眷。郁竹一眼便瞧见了坐在右首第一张椅子上的姑母,自己的站在她身后,正左顾右盼,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郁竹走过去,伸手一拍盛梅的肩膀。盛梅一扭头,“呀”地叫出来,幸好声音不大。

    “!你去哪里了?你不要紧吧?”盛梅的眼睛睁得大大。

    “没什么,只是回来时,有些不认得路。”郁竹拍了拍的手。这个时候,说得越简单越好。

    赵贵闻声回过头,“郁竹,你回来了么?”

    郁竹欠身告了罪。

    赵贵道:“等这阵子忙完了,你就进宫一趟,我唤太医来替你诊治诊治,年轻轻地,可别落下什谩才好。”

    “是。”郁竹答应着。

    赵贵点点头,转过脸去和坐在第二张椅子里的惠说起话来。惠的背后,站着袁黛。惠下面,宫里有贫的嫔依次而坐,然后是有些年寄诰命夫人。年轻姑娘们都站在椅后。对面的情形亦是如此,坐在左首第一位的年纪大些,发须皆白,鬓角直直的,看上去倒是气势非凡;挨他而坐的,亦是个老者,只是瘦些。年轻人都站着。这些人,郁竹一个也不认得。原本父亲赵养亦要来,然而今年开以来,永州一直不太平,他身为金吾将军,自然以克尽职守为要。

    这时,一个手持佛尘的中年太监匆匆而入,躬身站在门边。

    众人见状,知道皇上即将到来,纷纷跪了下来。

    不多会,一个中年黄袍男子出现在门口,稍稍站定便跨门而入,后面的侍从随之而入,晏之安、晏之清两人亦在其中。

    “恭迎圣上!”众人齐声道。

    甬路尽头,摆着一对黄梨木圈椅。黄袍男子撩袍在左首椅子坐下,一摆手,“都起来罢!”

    众人站起,回归本位。晏之安、晏之清则垂手站在右首最前方。两人的衣裳都已整束过,斗篷已除去。

    “众位爱卿奔忙一日,均甚辛苦,但不知战况如何?老太师、乌老将军,朕看你们两个的精神还很爽利嘛!”虽然回荔已经过一番整束,但晏晋双目炯炯,掩不住狩猎归来的兴奋之。

    坐在左首第一、第二张椅子里的老者同时起身上前。

    年纪长些的老者先开口道:“老臣只与几位大人在澄波亭坐了坐。”

    另一位则奏道:“老臣颇为惭愧,一日下来,只得了十六只,比之往年,退步不少。不过,老臣倒是听闻圣上箭术进步神速,一路上锐不可当,实在是可喜可贺呀!”

    晏晋哈哈大笑,道:“原来老太师在静心赏景,唔――如此甚好。不过阳三月,能摈弃案牍之累,游目骋怀、纵马射鹿于广袤绿野,才是人生一大快事!乌老将军,你是我朝的神武大将军,骑术箭术都是一等一的,如今是老而弥壮,一日射杀十六只鹿也算得佳绩了。众位爱卿――”他又道:“你们中可还有谁胜过乌将军吗?”

    郁竹的心倒是一动,忽然想起来这两名老者其实都是东越鼎鼎大名的人物。年纪大些的,应该是袁仰薄袁太师。他非但是朝廷重臣,还是袁氏家族的掌门人,那袁氏家族乃东越名门望族,不仅出过许多名臣,而且世代与皇族联姻,出了好几位王,当朝那位已逝的皇后娘娘也是出自袁家,所以他还是当今的国丈爷,自己身边这位袁黛姑娘应该是他的孙。而后一位,应是乌扬瑞大将军,三十余年来带领东越军无数次出征,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立了下赫赫战功,可谓身经百战、名动四方,实乃当朝第一员武将,皇上亲封他为“神武大将军”。

    一少年闻言而出,扬声道:“父皇,儿臣今日共猎杀了十九只鹿!”这人便是三皇子晏之清了,他能憋忍到现在,已属不易。

    “哦?”晏晋目光投向晏之清,神诧异,“你得十九只?”

    “是!”晏之清回答响亮,神自得。

    “安儿,你呢?”晏晋目光转向站在一旁一声不响的晏之安。

    晏之安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启禀父皇,儿臣的骑射功夫向阑及三皇弟,这次也只得了十二只而已。”

    晏晋点点头,目光一闪,又问:“你们四皇弟呢?”

    晏之清抢先答道:“儿臣已一日未见到他了,嗯――也许是找到什么地方自顾游玩去了。”

    晏晋年过四旬,所生皇子众多,但只有大皇子之临、二皇子之安、三皇子之清、四皇子之原近成年,而那晏之临向来隐居深宫,从不踏出宫门一步,所以,能伴驾出游的,也只有其余三位。

    一面白微胖的中年男子离开椅子,上前奏道:“启禀圣上,今日一早,臣在东角门处见四皇子殿下带着一队人往西去了,殿下还和臣打了个招呼呢。”

    晏晋微微皱眉道:“围场在东,他为何往西?”

    “这个――”白胖男子摇头道:“臣也纳闷呢,正想问殿下,可才一晃眼,他就去得远了。”

    晏晋沉默一会,目光重回晏之清身上,微微颔首道:“清儿,这次狩,你能获如此佳绩,实属不易,理应嘉奖。”

    晏之清直了直腰,兴奋之情抑制不住,顷刻间就显露在脸上。

    这时,门外廊下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太监进来躬身奏道:“皇上,四皇子殿下回来了。”

    晏晋道:“让他进来罢。”

    太监躬身而退。

    一个红衣少年昂扬而入,走到晏晋跟前,双膝跪道,道:“父皇!”

    晏晋微抬手,“起来罢!”

    红衣少年依言而起,后退几步,站在晏之安、晏之清身边。郁竹注目观瞧,只见这少年年纪在十六七岁之间,嘴角微翘,尚存些许童稚之气,五却已长得极俊逸鲜明,身量也不输与身边两位皇兄。他身穿一件质料轻薄的大红绣文绮衣,袖口衣缘用绛重锦滚边,领口微露出里衬雪白的冰纨单衣,腰间束金饰钿镂带,缀着如意结的赤龙凤纹重环玉佩紧贴衣衫垂下来,正是一副极享尊荣的贵公子模样。

    “原儿,你怎的回来这么迟?”

    晏之原上前躬身奏道:“启禀父皇,儿臣赶回来时用了点时间,故此晚了。”他声音清朗,神自若,眸子闪闪发亮。

    “哦?”晏晋挑眉,道:“都说你一大早就忙忙地走了,你――究竟去了何处?”

    “儿臣带人去了盘山挂月峰。”

    晏晋端起案上的茶盏,“今日狩,你不去围场狩猎,独自跑去挂月峰做甚?”他状似责问,口气却轻松随意。

    晏之原笑了笑,道“儿臣亦是去狩粒”

    旁边晏之清“咭”地一笑,“此话颇有意思,围场明明在东,你却往西,难道这些鹿全都跑到西边去了?”

    晏之原也不理会这揶揄之语,只是瞧了皇兄一眼,笑吟吟道:“皇兄好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想必今日收获颇丰。”

    晏之清稍稍抬起下巴;“也不算多,十九只而已。”话虽谦,傲意尽现。

    “哦!”晏之原抬了抬眉毛,懒洋洋道:“十九只,很不错么。”

    晏之清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自恃母家身份高贵,自小就不大瞧得起这个有一半“蛮夷”血统的四皇弟。然而,父皇素来偏疼晏之原,对此,晏之清一直心存怨愤之意,总想找机会好好教训教训他。

    于是他便冷冷道:“今日大家都是竭尽所能,你却到处游山玩水,最终空手而归,如此狩,不如不狩!再瞧瞧你穿的那副模样儿,哼,真是丢尽我晏氏子孙颜面!”这话,说的竟是毫不客气。

    众人都知这两位皇子向阑合,如今见三皇子居然当着皇上的面公然挑衅,一时之间,都不敢贸然出来说话。

    “清儿――”晏晋皱了皱眉,开了口:“你四皇弟年纪还小,你身为皇兄,理应照拂――”

    “父皇――”晏之清突然上前一步,打断了晏晋,“父皇常说,‘治治民,须奖勤罚懒。’四皇弟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父皇却从不责备,明明是有心偏袒。儿臣――儿臣实在不服!”

    晏晋将手中茶盏往案上一顿,直视晏之清,沉声道:“你在指摘父皇的不是么?”

    晏之清见父皇脸不豫,不敢再出声,只虎着一张脸,胸口一起一伏。

    厅里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郁竹见坐在左前方的原本好好的惠娘娘不安地动了动,心道:这位三皇子的祖也鲁莽得可遥”

    对面,一个人突然站了出来,走到晏晋面前躬身道:“父皇请息怒!儿臣觉得三皇弟并无冒犯父皇之意,许是今日奔忙一日,有些累了,才会如此。三皇弟的脾气,一向有些急的。”这人正是久净出声的晏之安。他转脸对晏之清道:“三皇弟,快去给父皇陪个不是罢!”他语调平和徐缓,神态从容亲切,厅中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晏之清想了想,跪下叩头道:“父皇,儿臣知道错了。”

    晏晋冷着脸不发一眩

    这时,袁太师站了起来,上前奏道:“三皇子殿下今日表现无人能及,确是出异常,还望皇上宽恕殿下。”

    晏晋一摆手,“起来罢!”

    众人均是暗暗松了口气。

    “唉――”这一声轻叹,郁竹听出,是惠娘娘发出来的。

    晏晋站起来,负手望着晏之清道:“看来这次狩,确是你得了第一。张德全,取金弓来。”

    一旁等候多时的太监手端托盘走过来,站在一牛

    郁竹瞧得分明,只见那红丝绒覆着的托盘里,果真放了一张金灿灿的弓,弓身镂刻得甚是精细,弓弦是根细细的金线,然而整张弓的尺寸比寻常的弓小了不少。郁竹在家时,也曾由师傅带着练习射箭,因此她只瞄了一眼就明白了一件事,眼前这张弓,则矣,然弓身太短,根本拉不开,换句话说,这张华贵的小金弓,其实就是个摆设的玩意。

    晏之清喜攸攸地上前一步,谁知,站在他身边的晏之原也跟着上前一步。晏之清转过脸,怒瞪皇弟一眼。晏之原好像没看见他,眼帘低垂,长长睫毛遮着眸子,薄唇边却凝固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晏晋微微一笑,道:“原儿,这弓是赐给狩中力拔头筹之人的,你三皇兄这次表现出,获得这弓是名至实归的。你若想要,明年努力便是。”

    晏之原轻轻一笑,道:“三皇兄得了十九只鹿,而儿臣――”他眼帘抬起,目光烁烁,“一共抓了三十四只,父皇,儿臣似乎不用等到明年罢?”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晏晋自然讶异,晏之清更是猛然侧脸。“不可能!”他伸手一指晏之原,“你撒谎!”

    晏之原耸了耸肩,道:“皇兄不信,自己可去瞧瞧嘛!呃――李尚信――”他一挑眉,扬声道:“你来替本皇子做个证!”

    门口那个年轻太监匆匆跑了过来,到晏晋面前跪下叩了个头。

    晏晋道:“果真有此事么?”

    那李尚信叩首道:“启禀皇上,刚才奴才帮着点视猎物,四皇子殿下确实带回三十四头鹿,足足装了两大笼子呢!”

    晏之原一笑,伸出三根手指轻触挺秀的鼻梁。那手指修长白皙,指尖还向外曲一个小小的弧度,仿佛一朵白兰。郁竹心中忽地升起疑云,射死一头鹿并非难事,然而,要在半天内接连射杀三十多只,除箭法精准外,臂力和马术都要上佳,而这位四皇子,面容纤柔,十指尖尖,衣衫华丽,明摆着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他怎么可能有如此本事?

    “如此说来,你在骑射方面很下了番功夫,”晏晋目视自己的儿子,面露微笑,道:“倒是难为你了。”

    晏之原微微躬身,道:“其实――”

    “其实――”晏之清忽然插口道:“这些鹿都不是你亲自射杀,是不是?”他紧紧盯着晏之原,“今日可没人在围场上见过你!”

    晏之原唇角扬起,却瞧也不瞧晏之清,他自顾说道:“其实,今日之围猎十分有趣,父皇,可否容儿臣禀明?”

    晏晋挥手让手捧金弓托盘的太监退开,又转过身去坐回椅子里,道:“说罢!”

    晏之清看着原本在眼前的金弓逐渐远去,自己沉默着缓缓退回去。那里,晏之安一直垂手而立,神情淡然。

    “刚才,三皇兄说‘难道鹿都跑到西边去了不成?’,”晏之原侧头望一眼脸阴暗的晏之清,扬了扬眉道:“其实这话一点没错。早在这次狩前,儿臣便听奉宸苑的人说,西苑围场的不少鹿群陆续越过围场边界,向西迁入盘山的密林之中。所以今日一早,儿臣就带人去了盘山捕鹿。”

    说到这里,乌扬瑞突然站起,走上前来,皱眉道:“殿下,容老臣冒昧插间,围场鹿群西迁之说,臣亦有所耳闻,只是从未将之放上心头,一则围场仍有大批鹿群,料也不至影响狩之事,二则,那盘山山路崎岖,树林密布,马匹没有回旋余地,弓箭也无法施展开来,根本不适合围粒请问殿下,您到了那里,又是如何行事?”

    晏之原瞧了瞧乌扬瑞,笑了笑,道“林中地形复杂,自然可以是很好的藏身之处,但亦能成为很好的葬身之处。”他走了两步路,又回到晏晋面前,唇边掠过一丝莫名的、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笑容,“林中捕鹿,说难是难,说易也易。儿臣到盘山后,命人捉了三、四头活鹿,嗯――这稍稍了点时间和力气的。之后,儿臣带着这几只鹿到了挂月峰下,选了片稍微稀疏些的林子,将它们放下,当然,为防止脱逃,儿臣在它们身上做了些手脚;然后,命侍卫隐入周围的树梢间等待时机。”

    窗外,蓝天白云下,树掩映着朱顶的亭子,枝条在风中微微颤动,上面满是簇簇的朵,一团红一团白,开得极是热闹。晏之原的笑容也如同三月的风一般和煦。

    “守了约一个时辰,儿臣便见树丛里有鹿影闪动,没多久,十来头鹿陆续走出来,慢慢靠近那几头正躺在地上的鹿。儿臣见时机已到,即命侍卫放箭,它们四散奔逃,可是树林茂密,地面起伏,它们根本无法灵活躲避,所以在片刻之间,这十来头牲畜便给我们射杀了。”

    文津阁里,众人都在静心倾听。十七岁的少年容俊雅,谈吐隽隽,一身红袍服流泻着珍珠般的光泽。

    “随后,儿臣带着那几头活鹿,重新换了处地方,依原样摆过,谁知屡试不爽,才小半天工夫,就有三四十头鹿中圈套。若不是儿臣觉得有些腻烦,命侍卫们停了手,只怕抓得更多。”他轻哼一声,“本来儿臣对此计并无十分把握,可这些鹿实在蠢笨无比,居然一次又一次中圈套,呵――畜牲就是畜牲。”接着,他微微一笑,“过程就是如此了。”就此住口不眩

    拯救落难同伴,应是群居动物的天。然而,这位四皇子竟然以此设局捕。可怜那些鹿儿,它们依本而为,又怎知人之狡诈,自然只有一次次上当的份儿。这位四皇子心地之残忍、手段之歹毒,与他身后那位只知明抢的三皇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语。暖洋洋的日里,郁竹只觉后背一阵发凉。能吸引众多鹿儿冒险来救同伴,天晓得这位皇子在那几只充当饵的鹿上动了什么手脚!

    大厅里鸦雀无声。

    忽然,乌扬瑞猛击一掌,“啪”地一声,顿时划破了沉寂的空气。

    “好!殿下,这手因地制宜、请君入文战术着实妙得很!”

    众人如梦方醒,纷纷议论起来,大厅里嗡嗡声一片。

    “这――这――-”晏之清扬声道:“这算那门子狩!这些鹿可不是他亲自射杀的!”

    乌扬瑞一脸不以为然,“恁多鹿已在此!至于究竟是为谁所杀,有何要紧!挂月峰下,四皇子殿下能明辨地形,扬长避短,制定方案,这才是围猎制胜之所在!好比一场战役,士兵们奋勇杀敌固然重要,但克敌制胜之关键,还是要有一位谋划方垄指挥若定的大将军!四皇子殿下年纪轻轻,胸中已有如此丘壑,当真难得!”

    晏之清气冲冲地瞪了乌扬瑞一眼。

    众人议论纷纷,自然是争辩金弓的归属。眷这边,郁竹细细听去,竞有一大半是支持晏之原的。

    “我瞧这金弓应该给四皇子殿下。“一个圆脸少用胳膊肘顶顶杜鹂。

    “为什么?“

    “这弓跟四皇子殿下更相配呀!“

    “嘻嘻!“两个少低声谈笑,又转过脸去,”阿黛,阿黛――”

    袁黛没有回应,她眼望前方,秋水般的眸子闪闪发亮。

    “,你猜表哥在想什么?”盛梅忽然凑到郁竹的耳边低语。这次狩,晏之清、晏之原表现出,相形之下,表哥逊不少。她心属表哥,故而有此一问。

    郁竹凝视晏之安一会,摇头道:“他似乎并不很在乎。”

    “为什么?拥有这把金弓是件很荣耀的事呀!”

    郁竹笑了笑,没有回答。

    她的左前方,惠娘娘正不安地挪动身子。

    这时,袁仰薄起身上前奏道:“陛下,四皇子殿下年少聪敏,老臣钦佩。然而,此弓原应赐予狩中箭术最佳之人,故此,老臣以为,此弓应该颁给三皇子殿下!殿下在狩中的表现的确出,这样方不违赐金弓之初郑至于四皇子殿下,陛下可另行给予赏赐。”

    晏晋坐在椅中,皱眉沉吟,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动。

    忽然,他站起来,负手踱了几步,接着,抬了抬手示意那端着托盘的太监过来。太监走过来,跪下。

    他从托盘里拿出金弓,注视弓身半晌,缓缓道:“百余年来,东越战不断。即便是本朝,自朕登基以来,短短十年间,已历南郡、西疆两场差点动摇本朝根基的叛乱,幸有乌爱卿等几位将军担当重任,替朕分忧,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力克千军,最终平定叛乱。尔等――才会有今日之西苑狩。”他顿了顿,目光闪电般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晏之原身上。

    “原儿,你过来。”晏晋朝他招招手。

    晏之原走过来,俯身跪下。

    晏晋道:“原儿,你知道金弓代表什么吗?”

    晏之原抬起下巴,朗声道:“启禀父皇,儿臣觉得金弓代表力量酣识。”

    晏晋满意地点点头,“好!很好!你年纪小小,胆识却是可嘉!古人悠,‘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将。’又云‘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朕今日将代表勇气酣识的金弓赐与你,希望你从今而后刻苦磨练,早日成为有勇气有胆识的大将军,成为国之栋梁,你――明白么?”

    晏之原顿首谢恩。金弓闪耀夺目,端端正正地放入他平伸的双手中。众人发出一阵啧啧赞叹之声。

    “在场诸人,尤其是年轻之人,对于朕今日说的话,回去后亦要认真琢磨,安儿,清儿,你们都记住了么?”

    晏之安、晏之清躬身称是。

    晏之清瞄一眼已转过身来的晏之原,后者朝他微微一笑,唇角略翘。他赶紧别过脸去,眼底闪过一丝嫉恨之意。

    晏之安走过去,微笑道:“恭喜四皇弟!”

    晏晋坐回椅中,侧脸对赵贵笑道:“皇,今日狩之结果,你看如何?”

    赵贵欠身笑道:“拜皇上所赐,今日臣与诸宫娘娘、各家夫人、均大开眼界,长了不少见识呢。”

    晏晋微微一笑,目中若有所思。

    按照惯例,狩结束后的当日中午,皇上会在西苑枢光阁宴请参加狩的王公亲贵及诸眷。于是,树荫下、亭台间,众人三五成群,杂列相间,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以此消磨午宴前的那段时光。

    “,今日四皇子殿下可是大出风头呢。”澄波亭里,盛梅倚着栏杆,手里拿着块如意苜蓿糕,悠悠闲闲地喂着池中锦鲤。

    郁竹挑眉。

    离澄波亭不远,那四皇子晏之原倚树而立,正与几个孩儿说话。他双臂抱胸,眉梢飞扬,嘴唇开合,谈兴正浓。

    “不过,四皇子殿下的确是不同寻常,”盛梅道,“连他的出身也是不同寻常,你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么?”

    郁竹摇了摇头。

    盛梅看了看亭外的晏之原,道:“他的母亲便是当年的宫中第一人――嘉娘娘!据说嘉娘娘的貌冠绝后宫,风采无人能及。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其时殿下尚幼。唉――这倒真是应了‘自古红颜多薄命’那句话了。”

    “嘉娘娘?”郁竹眉头轻蹙,“可是那位来自西疆的公主么?”

    “是啊!”盛梅笑道,“原来也知晓的。”

    郁竹淡淡笑了笑,“这位公主的和亲故事也当得上‘传奇’两字了,咱们东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其实,当初次听说嘉之事时,她就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朝华郡主,故此印象特别深刻。

    只是――斯人已逝,忽忽数年一过,西疆的公主也好,南郡的郡主也罢,终究是无迹可寻的了。她暗暗叹了口气,耳边传来一阵无忌的朗笑声,抬眼望去,却是晏之原与三、四个孩儿正笑得前仰后合。

    郁竹默默想着心事,忽见亭中人影一闪。

    “郁竹,盛梅,你们在这里做甚?”凿青石砖地上,晏之安长身玉立,含笑而问。

    两个孩连忙站起,屈膝行礼。

    三个人站着聊了会。盛梅初时尚有些无措,但晏之安神态温文,态度亲切,于是,她很快恢复了活泼的本,开始有问有答起来。

    郁竹忽地轻拍额头,道:“哎呀!我原本要和丛玉说件事的,如今光顾着和你们说话,竟忘了呢!”她不由分说欠身告退,也不等两人挽留,便匆匆步出了澄波亭。

    她沿着□一阵乱走,路边灌木丛中,石竹、野蔷薇挨挨擦擦,正开得绚烂;悄然回望,只见亭中两人面对面站着,影影绰绰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抿唇笑了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丛玉那边,自然是不会去的。

    鸟儿扑棱着翅膀,喳喳地从树丛里飞出来,冲向碧蓝的天空。

    倘佯在这一片光中,郁竹觉得倒也惬意,索负手信步而行。

    “喂!”

    冷不丁地,某处传来一声叫唤。

    郁竹停住脚步,回过头。

    一棵亭亭的柳树下,立着个绯袍玉带的瘦长少年。此人唇红齿白,修眉俊目,右腿直立,左腿屈起,左脚向后抵着树干,双臂环胸,正是一副悠闲而懒散的模样。

    这明明是方才还在澄波亭旁滔滔不绝的晏之原。

    他又如何来到这里?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晏之原皱起一双眉,表情似乎有点困惑,漆黑明亮的眼睛上下打量她。

    午后的阳光中,万千垂绦随风轻舞,地上的光斑明明灭灭。

    郁竹沉默一会,欠身答道:“假如殿下参加过四年前的狩,那么,您确实见过我。”

    “你叫什么名字?”晏之原问。

    这时,□深处传来一阵悉窣的脚步声。不一会,一个红衣孩分拂柳而来,转眼间,窘了跟前。孩微微喘着气,双颊晕了层薄红,给她原本就秀绝伦的脸又添了几分韵致。

    袁黛,也仿佛从天而降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快些随我来!”袁黛道。

    她眼睛一转,瞧见了郁竹,娇的脸浮出诧异来,“赵姑娘,你也在这里?你――”

    “赵姑娘?”晏之原耳朵很尖,反应很快,立刻插口道:“哪位赵姑娘?”

    “咱们东越金吾赵家的千金,殿下竟不认识么?”

    “原来是赵家――”

    晏之原的眉梢、嘴角一起上扬,脸上顿时显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容,十分刺目。稍停,他侧脸挑眉问道:

    “阿黛,你到哪里去了?刚才都没见到你哪!”

    袁黛低首一笑,长长睫毛垂下来,藏住氤氲目光,“我有东西给你看,咱们走吧。”

    “好啊!”

    两人转身并肩往外走,他们虽然彼此间低笑语不断,却再瓮郁竹搭话,甚至连句告别语也没有。

    郁竹站在原地,目送这两条一高一矮、却同样优的身影逐渐远去,直至消失。

    这两人,出现得莫名其妙,消失得同样莫名其妙。

    自己和某些人虽然同处西苑,只在咫尺之间,但彼此间的差异,又岂在万丈之遥?这个晏之原,看上去是个弱不风的公子哥儿,可是――

    郁竹沉思半晌,忽地想起一事,立刻转身朝相反方向飞奔而去。

    鹿――那头鹿――

    齐膝的草丛中,郁竹弯腰找遍了记忆中藏鹿处的每个角落。她的目光在草间急切逡巡,最后定在了一摊褐印迹上。

    血迹尚存,但是,鹿何在?

    郁竹直起腰远眺,目光所及之处,阳光灿烂,草木葳蕤,又哪有一点鹿的影子?

    日午后的阳光已有些毒辣,晒得人皮肤生疼、腿脚发软。

    郁竹缓缓坐下来,双膝屈起,将头埋于其间,指腹贴着头皮,深深地插入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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